顾云瑶看到他一直在看她,目光都没有移开,纪凉州以前再如何不懂男女之事,还在她……在她的唇上亲过?忽然就有点不自在,侧了侧身子,道:“那日的事情,谢谢你了。”
沉默了一会儿,听到纪凉州的声音在身边响起:“你我之间,不必言谢。”
顾云瑶不知道这句话对于纪凉州来说,意味着什么,只是以前他救过她好几回,她也没有做过有恩于他的事?
多年以前也是一样的,她明明有意想要避开他,很明显的意思,一般人应是能够懂了,他却还是在每回都很执拗地要来见她一面,先后送过花灯,送过木雕小兔子,送过金簪子,不过金簪子已经不小心被她弄丢了,顾云瑶有点难以开口,纪凉州花了最大的价钱送的金簪子,却还被她遗失了。忽然就想知道纪凉州缺什么,也好回个礼给他。
顾云瑶抬脸问:“你有想要的东西吗?”
他不知道是在想什么,只是看着她,看了半天以后,顾云瑶从他的脸上看到了一个难得的笑容。然后纪凉州说道:“没有。”
顾云瑶还想问他:“真的没有吗?这个机会很难得的,我从小到大,从祖母还有伯母那边收到的银票也有不少了……”
纪凉州明白她的意思,小姑娘是想说,她很有钱了,起码能满足他的一些并不过分的要求。但是确实没有需要用钱可以买到的东西,若说有什么非想要得到,那些是用钱都买不到的,比如家,比如家人,比如她。
纪凉州的心里忽而之间,好像被人用手狠狠拧了一下,闷闷的有点疼。
他也侧了侧身子,英俊的脸庞因岁月的雕琢,更加沉稳了。说的话,好像是在对她说的,也好像是在对自己说的:“我的父亲是纪广。”
一般人听到纪广这个名字,但凡知道当年自沽坝一战之后发生了什么事,要么会露出厌恶愤恨的表情,要么会同顾云瑶的家人一样,避之而不及。
顾德珉说的不错,他确实不应该留在这个世上,十几年前他就该死了,和家人一起,葬身在东厂派来的杀手的大刀之下。
如果当今陛下知道他还活在这个世上,只会采取两个手段,把他抓回去,把当年主纪广叛国案的阎钰山也一同治罪,更因此会连累到保他性命与安全,知他所在的人们。比如誉王,誉王对他有恩,他不能害了誉王。比如小姑娘……
纪凉州听不到顾云瑶的回答,以为她不知道纪广是谁,追说了一句:“自沽坝一战,我父亲他,被定了叛国罪。”
谁知道小姑娘只是笑着,好像这句话对她来说只是无关痛痒:“那你相信你的父亲叛过国吗?”
不等纪凉州回答,顾云瑶又仰着头,定定看他道:“我是不信的,因为能有你这么一个出色的儿子,他不可能是一个坏人。”
该说是天真,还是太过信任他……纪凉州向来对别人很冷漠,只有对她的时候,才比较特别。因为不喜欢和别人牵扯太多,知道得越多,有些人就越是怕与他有关系。不如他先避开人世。他好看的眉目终于有了一刻的动容,忽然很想抱一抱她。
纪凉州低着头,小姑娘看起来还是那么小,娇娇弱弱的,好像瞬间就能拥住她。
有一扇之隔,纪凉州还是忍住了,低眸的一瞬,道:“你怕我吗?”
顾云瑶回答:“不怕。”
纪凉州:“为什么。”
还有为什么吗?顾云瑶笑了笑,以前可能怕过,后来知道了他的为人,渐渐就不怕了……到如今,已经完全不怕了。
“你救过我的性命。”
“你是英雄。”
“和你的父亲一样,都是英雄。”
顾云瑶才说完,他俊美的双目专注地看了她片刻,突然伸来一只手,她的耳边因长发湿漉漉的,也被弄地有些湿,被他揉捏在手指间,顾云瑶的呼吸忽然就紧凑了起来,心里砰砰紧张了片刻,和上次如出一辙的是,耳垂上面好像多了什么重物。但和上次不一样的是,顾云瑶摸了摸耳垂,才发现他不知何时又给她戴了一个耳坠。
上一次他替她连夜找回丢失的猫眼石耳坠,这一次却是独一无二找人打制的。
顾云瑶赶紧摘下来一看,是与之前他送的金簪子成套的红宝石耳坠。
顾云瑶不敢再收这些贵重的物品,红宝石耳坠摘下来之后就要还给他,斜里好像有人经过,说话声音渐渐近了,顾云瑶伸出手时,早已经不见纪凉州的身影。
……
让顾云瑶意想不到的是,过了两日,兵部尚书家的人亲自登门拜会,说是要向顾家提亲。既然是提亲,就是要娶府内的小姐,大房那边没有女儿,只有二房这边,顾德珉有三个女儿,顾云芝、顾云瑶还有顾云梅。
顾云梅年纪太小了,因而不可能,顾云芝和顾云梅一样是庶女出生,且比兵部尚书家的嫡子年龄要大,顾老太太起先也觉得不可能,来提亲的人在京中,乃至当年的两广地区都是一个狠人,如今的兵部尚书姚宗平。那么剩下的人选可能只有顾云瑶了。
顾老太太坐在正堂里面,亲自接待了他。因下了早朝,二爷顾德珉也在。
他与兵部尚书平时上朝抬头不见低头见,也只是点头之交,关系并不算太好。加上偶尔会有政见上面的不合,顾德珉曾经有想过,会不会哪里得罪过姚宗平。可如今,姚宗平竟是主动提出,说想让他的儿子迎娶顾云芝进门。
顾德珉以为自己听错了,又问了一遍:“姚大人这会不会是哪里弄错了?”
姚宗平喝了一口茶,他是文官,但是兵部是个很特殊的地方,与武将们时常打交道,且做两广总督的时期,与地方三司之间的关系紧密不可分,军务方面也得过问。他是个文官不假,看起来更像一个武官。气场比年轻时生得一副书生气息极浓的顾德珉要足。
姚宗平喝完这口茶,悠悠说道:“没有弄错,是想让我家犬子迎娶府内的大小姐过门。”
可……顾德珉想说,顾云芝是个庶女,姚宗平比他官大两品,没必要纡尊降贵,让儿子娶他家的庶女为妻。
顾老太太静静地看了他一眼,一直在淡定喝茶,姜还是老的辣,她提出:“姚大人,是冲着林大人的外孙女而来的吧。”
姚宗平才笑了一声。
顾德珉也才意识到,顾云芝除了是顾府大小姐,庶长女的身份以外,她还是林泰的外孙女。
林泰是他的岳父大人不假,这么多年来却甚少与之有联系,顾德珉也是怕,和林泰以及长子林政有什么关系之后,会被朝廷里其他的官员给盯上。尤其是阉党和现任首辅陶维那边。
姚宗平是不怕的,他当年更是求之不得想要娶林明惠回家。这件事很少有人知道,除了林明惠还有林泰他们,连顾德珉都不知道。
看到顾德珉这么强调嫡庶的身份,姚宗平便知道,林明惠和她的女儿在顾家一定过得不好。
那么这一趟,他还真是来对了。
第139章
姚宗平笑叹了一口气:“老夫人说的不错, 我确实是冲着林泰林大人的外孙女而来, 犬子年龄也不小了,和令府千金年龄相当,这凑成一对, 巩固我们两家人的关系, 只会有利而无一害。或者说,顾大人可能是看不起我的出生……”
“绝无此事,姚大人,绝无此事啊!”说什么年龄相当,顾德珉紧张地看了他一眼, 据他所知, 姚宗平家目前只有一个嫡出的长子, 因为他年过三十才娶妻生子,比同龄人要晚许多, 别人在他这个岁数的时候, 很有可能快抱孙儿了,他的儿子姚丁霖好像才十五、六岁。顾云芝却比姚丁霖要大,再这么拖下去, 很可能更难出嫁。
眼下这门婚事确实是比较不错的选择,又说他看不起姚宗平的出生?他怎么敢看不起比他官位要大几级的正二品官员的出生!
再者,姚宗平虽是寒门出生的庶子身份,两广总督期间就很深得皇上的器重, 若非如此, 也不可能将总督这样的重担交任给他。
姚宗平都不介意顾云芝的身份, 他还介意做什么?
可是又觉得这里面很奇怪,姚宗平冲着林泰来的,林泰如今年事已高,应该不会再回归朝廷回到内阁了吧……虽然之前隆宝帝似乎有反悔之意,认为当年将林泰赶出内阁,削官为民是他做的过于残忍。顾德珉微微皱了眉,姚宗平难道想帮林泰重新复出,先通过迎娶林泰的外孙女拉拢关系再说?
那不就是和阉党们,和陶维一党们为敌了吗?
姚宗平觉得这茶喝得有点索然无味,看到顾德珉百般犹豫,他便知道他还不是那么情愿。
姚宗平笑了笑,伸长手臂又让顾府的下人给续上一杯茶水,即使是索然无味的茶也要喝,索然无味的话,也要说。
他低头抿了一口,道:“顾大人,我知你在担心什么,林泰是你的岳父,当年领林氏进门时,你倒也没有那么怕过,如今怕这怕那的,未免也太迟了一些。再者,很少有人知道林氏在你的府邸里做姨娘。当年我就是庶子出生,若是外人们敢多言,我家犬子娶了一个庶女过门,我必不会叫他们好看。”
他稍稍笑了一下,才道:“林泰当年有恩于我,他做祭酒时,我虽未入过国子监,这等事情要说起来,也是我此生一大遗憾。但在我的心中,他是我的恩师,我敬他曾经对政事提出的变法,有段时日确实因他而造福了百姓。我年事大了,唯这个心愿,希望犬子能够好好照顾他的后人。虽然犬子还无一官半职,但是顾大人请放心,您的女儿他日若是在我们府上,我必不会叫她吃亏。”
顾德珉知道,姚宗平说的变法是当年林泰提出的减免赋税,以户、丁这类个人征收的税银,按照田亩和人丁的数量来均摊。
除此之外还有其他的一些利于寒门之子的政见,对座师与门生的关系也小小地提出了变动。
林泰在朝为官时虽然得罪了不少人,但政绩上面确实也做了许多好事,顾德珉曾经也很欣赏他,还是他座下的门生,不过当年出了那种事情,谁也不敢上去相帮。倒是如今的内阁首辅陶维,能力中庸,可有可无,政绩上却也没出什么纰漏,无功无过吧。
顾德珉表示明白了,想让姚宗平再坐一会儿,不久就要天黑了,留他吃顿酒菜,他要好好招待一下姚大人。姚宗平却说还有事在身,先行离开,顾德珉也没再挽留他,亲自把他送到门口看着他上了轿辇以后,又回来找顾老太太相商。
这婚俗之事讲究六礼——纳彩、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
所谓纳彩,就是男方家里会请媒人上门到女方家里提亲。以前顾德珉娶了侯府的二小姐蔺月柔为妻时,也是按照六礼流程在走,这次姚宗平居然也没请个媒人来,直接亲自登门拜访,开口就说要他家犬子娶了顾云芝。顾德珉还是有点困惑:“母亲,您觉得这个婚事,能应吗?”
顾老太太活了大半辈子了,识人较准,姚宗平是文官不假,可能一直和武将们打交道,在两广时期还要总督都指挥使的军务,气势迫人了一点,怕是此次不像姚宗平口中说的那么简单,而是当真有备而来。
顾老太太沉思了片刻,道:“如今都是骑虎难下的时候了,不应他,怕是不知道在上朝时期,会如何发难你。”
顾德珉想想也是,他是皇上作为太子时期的侍读又如何,皇上以前也很喜欢他的岳父,是皇上的左膀右臂,最后一样被人拉下了马,隆宝帝说罚就罚,不会念在曾经的旧情。大孟朝的人才太多了,你做不了的事情,还有其他人会填补上来。如今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谁知道第三天,姚宗平直接就领着姚丁霖上门纳吉了,合八字的事都给跳过了。
顾云瑶听说的时候还有点诧异,薛妈妈真是神人,什么都被她事无巨细地打听到了。
纳吉是得吉卜而纳之,也就是说八字合完了以后就可以提亲了。但是不止顾云瑶,薛妈妈才得知的时候也是吓了一跳,这都没问八字过去,如何在宗庙里占得吉卜?步骤全给姚家人打乱了,却也没人敢说什么不好。
姚家家里目前实力更加雄厚,姚宗平是正二品的兵部尚书,在陛下面前说话很有分量,听说还和宣大总督之间交情很好。
姚家那里,亲自命人抬了很多东西过来,纳吉所需的大雁、礼饼还有酒水等物一应俱全。
《白虎通·嫁娶篇》中有说:“用雁者,取其随时南北,不失其节名,明不夺女子之时也;又是随阳之鸟,妻从夫之义也;又取飞成行,止成列也,明嫁娶之礼,长幼有序,不相逾越也。”
基本上这纳吉之后,亲事就是定了,还把最重要的大雁都送过来了。姚丁霖被他的父亲押在大堂里面,脸上一片死灰,走也走不了。对方长什么样子他都没见过,只知道是一个年纪比他要大的女子。
他不依不挠地想要父亲收了礼赶紧回家,那大雁好像一个呆头鹅一样,被捆了翅膀,两只黑洞洞的眼睛一直望着他。还有红绸,礼品盒上扎的那些红绸,晃得他眼睛生疼。
姚丁霖也听说过林泰的事情,那都是老一辈的事了,没必要把他这个小一辈也牵扯进来。按照他们家如今的身份地位,叫他娶顾府大小姐顾云芝,根本对他将来的仕途没有任何作用,在等人的期间,他急得想要姚宗平打消这个念头:“父亲,我不想娶那个大小姐为妻,她比我大,我又不是娶不到别人为妻了,为何要迎一个比我年长的进门?”
姚宗平不为所动,堂内的丫头给他们爷俩上完茶,就先退下在门口守着了。他们来的着实意外,是才下早朝之后就赶过来了,顾德珉还没把朝服换下,赶紧去换了衣裳,顾云芝也听说了这件事,他就带着女儿要过来。
两个人正好走到门外,听到姚丁霖和他的父亲在说话,说什么:“父亲,您一没有行纳彩礼,二没有问名,弄得这样不伦不类的,我们俩如今反悔还来得及,若要我娶顾府家的小姐,那也可以,不要那个年长的大小姐,要比我小些的,身份要和我们家里门当户对,我看着他们家的二小姐就很不错。”
顾云芝的脚步一顿,听了以后双手微垂在身侧,指甲狠狠地陷进肉里了。又是顾云瑶,什么都是顾云瑶,从小到大,好像她所见过的男人,全都会围着顾云瑶转。她哪点好了?不过就是侯府小姐生出来的女儿,身份就比她要金贵许多?可那个正在说话的姚丁霖也不想想,她娘以前是林泰的女儿,也是正经人家出生的小姐,若不是家道中落了,她能和她娘委屈成这样?
之前有一次,顾云芝不小心偷听到惠姨娘和方嬷嬷的谈话,正是说到凡事做什么都要学会卧薪尝胆,还有说到姚家的事,恐怕嫁进姚家,是她母亲早有预料的一件事。
姚丁霖约莫是年纪小,门口一瞧,长得颇为稚嫩,若说嫁给他,顾云芝才不愿意。不过是兵部尚书家的儿子,就能了不起成这样?
顾云芝默默地笑了一下,没说话。
顾德珉在门口咳嗽了一声,姚家父子两个人才终于回过头来,看到门口站着的两个人。
门口守着的几个小丫头也都忘记要说话了。
在顾德珉的眼里,这姚丁霖确实太不像话了,跑到顾府里面被迫提亲,心里不愿意也就罢了,还把所想之事都一股脑地在他们家里说了出来,莫不是一个没有心眼的孩子?这样的人,以后如何能在朝中成大局?顾德珉仿佛看到了若干年后,姚家落入姚丁霖的手里,渐渐衰败的样子。
姚丁霖也看到了门口正俏生生立着的顾云芝,心里有些微妙,面上很快起了笑意:“顾大人。”居然是随他父亲一样的称呼。
顾德珉的脸色变了变,但是不露痕迹:“贤侄不必多礼。”
仿佛刚才的话,他统统都没听见。
姚丁霖是第一次看到这位大小姐,还有点好奇。只见她穿了一身水绿色的褙子,腰身纤细而柔软,发髻只是简单的款式,还梳着未出嫁前的少女髻,上面只别了几根簪子,其中一支还是白玉兰翡翠簪,翠绿碧幽的颜色,和她身上水绿色的褙子相得益彰。面容清丽姣好,既有了成熟的韵味,又因为还未嫁人,还存有一丝少女才有的娇羞。
姚丁霖看见她,居然看得有点呆了。哪个男人不好美色,虽然他年纪还没那么大,房里已经有两个通房丫头了。
姚宗平也注意到了她,唇角在一刻间,才略微起了笑意。顾云芝确也和她的生母,惠姨娘生得有八、九分相像,看到顾云芝过来,他好似也能满足了当年一个未能填补的缺憾。
谁知道这个时候,门外又出现一抹影子,同样是水绿色的褙子,款式大为不同,顾云芝身上的那件是如意云纹,新来的这个小姑娘,是云雾勾勒宝相花纹,在看她的身上,还穿了一条百褶如意月裙,腰身更加绵软纤细,盈盈就能握到手中。
而她的面孔,更为精致。若说顾云芝已经生得绝丽了,来的女子生得比她还要漂亮,甚至可用千娇百媚这个词来形容。一颦一笑都略含了挑逗,但她其实什么也没有做。是长相,有种妩媚的勾人。
姚丁霖看得有些呆愣,几乎忘记移开了目光。
一看到顾云芝也穿了一件水绿色的褙子,顾云瑶略略吃了一惊,露出了不好意思的面孔:“芝儿姐姐,我不知道你在这里,若是知道你在这里,我绝对不会穿与你同样颜色的褙子了。”
第140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