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云瑶被迫倒在纪凉州的怀里,他已经比她高很多了,那长臂还截在她的腰间,分明不知道这种动作对男女来说意味着什么。
  几乎是被他近距离的呼吸扰得很困惑,顾云瑶抬脸,正好就撞进他幽深的瞳孔里。
  那一刻,他眼里好像有流光动了一瞬。
  顾云瑶以为自己看错了,再仔细瞧他,确实看不到什么多余的感情。
  可能是真的看错了。她赶紧低下头,发现圈在腰身上的手,耳朵和桃枝一样,红得要滴出血来了。让他赶紧把自己放下,纪凉州却好像没有听见的样子?
  和五年前几乎一模一样,她动手掐了他一下。纪凉州被这一掐才恍惚中回过神,小姑娘对他向来不客气,胳膊被她拧得很疼。但是纪凉州的目光始终定定地看着她,连嘴唇都没松开过。
  很快又被掐了一下,还是没放开。
  他看着顾云瑶,她正低着头,后颈就露在他的眼前。今天的她与以往很不同样,穿了一件桃红色蝴蝶穿花妆花褙子,梳着少女髻,把那种含情带怯的小娇羞都勾勒出来了。
  因被他给圈着,脸颊红扑扑,好似上了胭脂。唇上也被抿过口脂了。日光下泛着粉粉嫩嫩的颜色,微微的有点湿润。
  这发髻上斜斜插着一支红珊瑚番莲花钗,还有一支金镶玉簪。
  纪凉州看了许久,忘记了说话。顾钧书已经走上前,在他耳旁咳嗽两声,他才发现自己应该是做错了事,赶紧把手松开,想要后退两步远离她一点。
  顾云瑶刚被他圈住,又突然地被他松开,脚步一时没能站稳,他看到了以后,又重新拦住她的腰,把她扶好。
  接着小心安分地抽回手,居然背到了身后。
  顾钧书很诧异他如此行径,真是和他平时的举动大相径庭,原来他也有这么主动的一面?!
  但是主动一面的人,居然是他的二妹妹?
  顾钧书的手指也有点麻,站在那里很尴尬。
  他平时就没个正经,此刻也不想这份尴尬一直让几个人不说话,看到顾云瑶今日穿得的确是好看,和平时完全不一样,就对顾云瑶讲道:“二妹妹,你今日穿得真是好看。”
  好在顾钧书是她的堂兄,换做其他人讲这句话,就觉得太轻佻了。
  如果是纪凉州讲这句话呢?顾云瑶忽然觉得,也不是每一个人说这种话都会让人觉得轻佻。何况纪凉州根本就不会讲这种甜言蜜语。
  顾云瑶先前被他吓得不轻,不过此刻也很安逸了,笑着对顾钧书说道:“大哥,杜先生不在府内了,您的功课就不用再温习了吗?”
  居然被比自己小的妹妹管束了,顾钧书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反正他就不是一块读书的料,现在全府的希望都安置在顾钧祁的身上,他还算松一口气。
  两个人说了一会儿话,顾云瑶便称还有事要做,要和他们二位告辞,却看到纪凉州好像有什么话想要对她说的样子。
  顾云瑶只好留下。
  纪凉州其实也不知道要说什么话,他本来就不知道该怎么去讨好一个人,或者去照顾一个人。但今日看到小姑娘打扮得如此好看,总觉得心里有句话想要脱口而出。
  于是顾云瑶等待的片刻,就听到纪凉州轻轻地说了一句:“你今日,很好看。”
  然后他发现他可能是说错话了,可能惹得小姑娘不开心了或是什么。因为此刻的顾云瑶,很不可思议地张大着眼睛看着他。
  第98章
  纪凉州想把刚才的话换一种说辞, 不是很理解怎样才能让小姑娘开心, 可能在于日子上,他说的是今日好看。这里大概是要改口一下,纪凉州改说道:“你以前, 也好看。”
  这下不仅是顾云瑶睁大着眼睛看他, 连桃枝也忍不住睁大着眼睛看他。
  顾钧书直接是咳嗽得不停。想过他很大胆,没想过他会这么大胆。
  顾钧书想找个话匣子把这件事揭过,于是说道:“二妹妹不是还有事吗?不如先回去吧。”
  他知道纪凉州一来无父无母,二来没什么身家背景,即使有一个是做王爷的义兄在, 想入官场谋得一官半职, 也要凭他的本事才是。誉王只能起到引荐的作用。究其根本, 将来的路很长,如何走那也得看纪凉州自己该怎么办。
  若是他当真对顾云瑶有意思, 顾钧书的手指又麻了一瞬, 反正祖母那边肯定不会同意。
  想到这点,他莫名的松了口气。
  忽而又觉得好像很对不起连日来,在他口里称兄道弟的这位纪兄。
  顾云瑶点点头, 准备离开了。
  这次她不敢多做停留,不等纪凉州说些什么,带着桃枝就从他们的眼前消失。
  纪凉州的手里,好像还有女人的脂粉味, 是顾云瑶留下来的味道。
  几日时间, 晚上都是大爷和二爷轮番做客, 顾德珉这边因感激他救下自家女儿,请客的次数居多。平日也好生对待他,把他奉为上宾,加上他是誉王府的人,哪里敢真的得罪他。
  就是不知道纪凉州会留在京中有多久,反正顾德珉作了保证,有他在的一日,顾府的大门随时为他敞开。
  在宣府镇,侯爷蔺侦仲老喜欢找他喝酒,把纪凉州的酒量早就锻炼上来。酒过三巡,顾德珉已经不行,纪凉州还能喝几杯,顾德珉直摇摇手自称不行了。
  有下人过来问他今晚要去哪里,顾德珉直接说道:“还是去赵姨娘那里。”
  他想去看看文哥儿,文哥儿快要有独立的院子了,这几日和赵姨娘在说这件事。也不知道是他生性多疑还是什么,总觉得文哥儿对这个姨娘的情愫有点深……已经超离母子的情分了。
  本来赵姨娘就不是文哥儿的生母,文哥儿五六岁大的时候,老太太出了事,才把他接到赵姨娘身边养着。赵姨娘一直没有子嗣,对待这个相当于突然天上掉下来的孩子,简直当成掌心肉来宠。
  以前文哥儿年纪小,顾德珉不觉得有什么,如今是越来越大了,他还是那么依赖赵姨娘。顾德珉开始不太好受了。
  这段日子去赵姨娘那里走动得很勤,就是想要借此消除心里的困惑。
  顾德珉走前特地吩咐下人,一定要把纪凉州纪大公子负责送到外院的屋里,切不能怠慢了。
  那客房在外院,和小佛堂里的院子一样,种植了一棵银杏树,夏日时绿荫浓密,日子再往后走就要金灿灿黄澄澄一片。
  有仆妇在晚间刚做过打扫,院子里较清冷,鲜少有人经过。纪凉州喝了不少酒,精神还很好。坐在单间里,屋子中只点着一盏灯。屋外天高地广,屋脊上空遍植星星。好像伸手一摘就能摘到其中一颗一样。
  但是他知道,这种东西根本就摘不到。
  小时候也妄想过要去伸手摘下星斗,他娘告诉他说,这玩意儿不能摘,若是引得老天爷不开心了,就不好了。
  月亮里面有广寒宫,住着所谓的玉兔和嫦娥。那些星星们也都各有说法,有可能是天兵天将演化。
  不过纪凉州不太信天兵天将这些,誉王说过,事在人为。
  纪凉州坐在屋脊上面,他很少会去回忆儿时的事,今日可能是难得想到了。当初去宣府镇,是为查探出多年以前家族惨遭灭门的真相,誉王也说过,侯爷曾经与他的父亲两个人并肩作战,应是能知道一些底细。五年下来,纪凉州倒是查到一点眉目,当真与阉党们有关。尤其是那个名叫阎钰山,如今已是司礼监掌印太监的人。
  纪凉州坐在屋脊上面看天上几乎随时能坠下来的星子,忽然被不远处一道移动中的红灯笼所吸引。
  他的眉眼极淡,往那看去,竟是发现——
  顾云瑶回去了以后才发现耳朵上戴的红珊瑚耳坠少了一只。桃枝今日从妆盒里为她配的耳坠,是母亲蔺氏留下的遗物。
  她如今发髻里插的,手腕上戴的,也基本都是蔺月柔的遗物。不曾想过好好的一个耳坠竟也能掉了。顾云瑶很着急,若是其他地方买来的,丢了就丢了,可以再买,母亲的遗物说什么都不能少。
  已经把薛妈妈还有桃枝夏柳她们都派出去找,她们四个人,还有包括其他的一些文舒斋的小丫头,被顾云瑶派去,遍布府内四面八方地搜寻。倒也不敢太惊动顾老太太那里。若是晚上打灯笼的情形下找不到,只能留到明日再找了。
  顾德珉以前做穷乡僻壤的地方官时,顾老太太说府内的开支不够用了,他们就得从省油钱开始,那会儿经常摸黑,顾云瑶也就从那个时候开始不怎么怕黑了。
  刚走到一个拐角,竟是忽然撞到一个男人的胸膛上,很紧实,还有点温热,顾云瑶手里的灯笼晃了两三下,吓得她往后退开两步。
  后面有个小石子,她因看不到,踩到上面一脚,险些因此摔倒。腰间忽然被一个紧实有力的手臂困住,甚至那个手臂还在用力地缩紧。灯笼应声掉落地面,中心的那团火不小心擦到灯笼纱的边缘,火舌即刻将顾云瑶带来的灯笼吞噬,差点舔在她的裙角。
  顾云瑶被迫嵌在他的怀里,这层熟悉但是又让人有点害怕的感觉再度涌上来,没能看到对方的脸是谁,顾云瑶都猜测出来一定是他!
  “纪大人,您可以放开我了。”火舌烧不到她的,她挣扎了一下,显然无用,等到纪凉州回过神来时,他已经抱了她许久。
  明显能感觉到,不管是身体,还是话语,小姑娘都有点抗拒的情绪,纪凉州才敛了眉目,身子微微一动,扶住顾云瑶的肩膀把她放好以后,刀刻般俊朗的脸容在月光下终于是渐渐能够看清了。
  一旦顾云瑶开始适应这边的黑暗,就会发现纪凉州的目光一直安置在她的身上。
  看得她有些浑身不自在。
  顾云瑶避开一点,心里又觉得这个人肯定没想什么,倒是她总这样,显得矫情了一些。于是大大方方地也把目光投到纪凉州的身上,与他一笑道:“不知纪大人这么晚了,在这里做什么呢?”
  他在做什么?
  纪凉州静静地看了她一眼,更是越过她乌黑的眼睛,看向墨蓝深空里的星子。
  想到她在这里,不知道在焦急地找什么,他才过来了。
  顾云瑶与他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三步远的样子,她一直都很警惕,这样也没错,小时候她可能就不是很喜欢他。
  不是很喜欢……
  顾云瑶发现,他居然是默默逼近了两步,每回看到他逼近自己的样子,都感觉他带了一定的威压,主要是无法从他的表情里,甚至是眼睛里看出他在想什么。
  在他忽然伸手过来时,顾云瑶没能忍住,别过头,将视线移开到别处。
  风声在这一刻几乎止了。草叶里的虫鸣也全都消失不见,包括树上原本叫得喧嚣的蝉鸣也统统没了。天地广阔间好像只剩下他手伸来时,在耳边微微擦过的风。
  纪凉州的手突然顿了一顿,顾云瑶能感觉到,不知道他想做什么,或者在想什么。心里一叹,顾云瑶移过视线来,却不及撞进他如古井深潭的眼睛里,然后那里好像藏了什么,他的喉结微突,和女人完全不一样,下巴乃至唇形都很好看。
  然后顾云瑶一侧少了耳坠子的耳垂被他揉捏住,在手心里慢慢地揉了片刻,顾云瑶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想把他的手拿开。
  纪凉州俊美的双目看了看她,上面有一对浓郁的眉,展得很平,几乎未见他的双眉有蹙起过的时候,那头长发也很乌黑,单单用一根黑色的发绳束着,和五年前的装束几乎没有差别,但又有很大的区别。他变得更英俊,更伟岸,更让她难以揣摩了。
  若说以前是因为对她感到抱歉,他才那么执意地要相见,如今又算怎么回事?
  顾云瑶发现他离得这么近,近到几乎不能忽视他英俊脸容上的五官,然后会看到他挺直的鼻梁,点漆如墨的双眼,还有他微微张开的嘴唇。
  纪凉州揉了一会儿以后,被她出手阻住,才慢慢地将手收回去。慢慢地说了两个字:“抱歉。”
  他把手垂下来,又怕小姑娘误会,但是误会什么事,他也不知道,只是说道:“耳坠少了一只。”
  顾云瑶的脸色已经沉下来,脑海里转出许多话,不知道怎么对答,只是“嗯”了一声。
  然后她局促不安地不想在这里逗留了,就是不知道纪凉州是从什么地方看到了她。顾云瑶赶紧说道:“这里是纪大人暂住的地方,我就不扰纪大人的清修了,先走了。”
  “我送你。”纪凉州跟了她两步。
  “不用了。”顾云瑶突然想到,越来越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纪凉州,他的举动实在是每回都很让人措手不及。
  就是会让她局促难安,不知道该怎么办。要说拒绝他,也许他根本就没有那种心思。毕竟他从以前就这样,根本不知道男女的差别是什么。
  纪凉州跟了两步,发现小姑娘不喜欢被他跟着,他也就转移了脚步,看上去是回屋了。
  顾云瑶发现他没跟来,才放心大胆地离开。走到半途上,遇到还在找耳坠的桃枝夏柳她们,一群人一见姐儿只身前来,灯笼也没了,还以为她出了什么事情。
  顾云瑶却摇摇头说没事,只是心里发慌,忍不住回头看一眼,身后是来时的路,静悄悄的,也黑洞洞的,看不到有谁在。
  纪凉州看到小姑娘突然回眸,好在他脚程快,很快身形一转,就躲在一片茂林修竹里头。
  看到小姑娘和众人汇合,他也就望了她的背影片刻,心里感觉有点闷闷的,不知道是怎么了,就和五年前发现她把他送的纸灯笼烧掉以后,他的眉眼只一低,什么也没有说,脚步一转离开了这片修竹茂林。
  第二天,顾云瑶却得到了一个不得了的消息。
  第99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