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安德洛斯特出现在你的房间的第七天,已经整整一周了,这一周以来,除了一些波澜,你觉得,你们彼此大致上可以算相安无事。
你把脏衣服塞进洗衣机里,又照例打扫了一圈房间,在心底哀叹了一下家务事的繁琐,你其实并不是什么勤快的人,但是因为有人在家做客,你好面子的性格又迫使你不得不把公共区域打扫得一尘不染。
骑士坐在你为他铺在客厅榻台上的床上,盔甲堆放在脚边——这些天他都没有再穿上这些盔甲,安德洛正低头细致地擦拭自己膝上的长剑。
你擦干自己湿湿的手,好奇地走过去,这是一把锋利沉重的长剑,一把曾经杀过人浸过血的真货,剑面倒映出骑士的眼睛,你和剑里的他对视。
安德洛斯特有一双年轻沉静,坚毅缄默,如雪中灰狼般的银灰色眼睛。他是个外国人,这种瞳色在看惯了黑眼睛的你看来很稀奇。
你轻声呼唤着他,让他为你抬起头来。
正拭剑的骑士,将他的目光,从剑身——或是倒映在剑面中的你的眼眸里抬起,看向了站在他面前的你。
你轻轻地微笑了一下,一如既往地欣赏他英俊的脸庞和克己复礼的骑士姿态,礼貌地克制着自己。
突然,你发现……
你开口提醒道,“安德洛,你长胡茬了哦?”
在他线条坚毅好看的下巴和嘴唇附近,有些恼人的细刺胡须长了出来。
骑士立即低头,用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你看到他皱紧了眉,好像有些苦恼,又或者是因为这样不够整洁的出现在你这样一位女士面前,而感到十分局促难堪——这些天过来,你都能猜出他的想法了。
“只是胡子而已,刮干净就好了。”你微笑起来,轻松地说。
“您的府邸附近,有理发匠吗?”骑士有些迟疑地发问。
“理发匠,为什么要理发匠?”你好奇地反问。
你不知道,在安德洛斯特所处的时代,大部分的男人有蓄须的习惯,加之铁器工具的珍贵,也不会频繁地刮胡子,就像剪发一样,并不是一项人人都能掌握的手艺,贵族的个人卫生工作交付给仆人,穷人或平民就去找理发匠。
安德洛斯特像是因为你这样的问题而有些局促,他暂时没有蓄须的想法,因此除非是在为领主执行长期的工作,没有时间打理,大部分时候,为了卫生和方便,他总会去找军营中的理发匠,修剪干净胡茬。
“你难道,不会刮胡子?”你诧异地问道。
安德洛斯特窘迫的神色让你知道了答案,你噗一声笑了起来,“四体不勤呀,骑士先生。”你故意取笑道,“来,到我的浴室里来,我帮你弄。”
骑士显然十分吃惊,有些想要抗拒,“不,小姐,我不能让一位女士……”
你打断他的啰哩啰嗦,不容拒绝地将他拉到浴室中,拿了把椅子,让他坐在镜子前。
“我的技术可是很好的。”你慢条斯理地,一边在洗漱台上洗眉刀,一边自卖自夸道。
安德洛斯特看起来有些局促不安,你从一管白色软胶包装里挤出洗面奶,在出水口沾湿,打出柔绵的泡沫,转过身来,轻轻涂在安德洛的下巴上。
你没有剃须膏,只能用这个来代替,不过都是起到润滑的作用,应该差别不大。
“你这样好看的脸,要是刮坏了,我可有大罪过。”你说道,用眉刀轻柔地刮过他的肌肤,发出轻微的细响,眉刀带下许多泡沫和裹在里面的胡茬,露出的下巴显着的干净了不少,你感到有些满意,笑起来望着他。
“……请您不要再取笑我了。”骑士无奈地说。
你把剩下的部分完成,用毛巾擦掉多余的泡沫,同时观察着他脸上有没有哪里残留胡渣,“真好看啊,皮肤真好,我得用多少护肤品才能像你一样啊……”你突然真诚地感慨道。
这是一个人在如此近距离的俊美面庞前,不带亵渎淫秽之意的,发自内心的喟叹。
安德洛斯特的肌肤虽然没有你这种女性的细腻,但很洁净平整,不生恼人的痘痘和疮疤,几乎没什么皮肤问题,五官又英挺匀称,眼窝深邃,鼻梁高挺,是个再标准不过的英俊面庞。
骑士的目光有些闪烁,像是很不习惯被这样审视,从没有人像你这样注意他的容貌,让安德洛感到很羞涩,也是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还有这样的优点。
在他的时代的标准来看,他其实还不够年长成熟,贵妇们喜欢有伤疤的,更强壮豪迈,勇敢鲁莽,能在决斗场上连连胜利的壮年骑士,起码要有战场功勋,军营内部骑士之间则更多攀比骑马角斗的本领,更在意男人味,而安德洛斯特,无论是以那种评判标准,都还算不上数一数二的优秀男人。
他有些太过斯文了,也太过年轻了,得再经历几场战争,冒着生命危险,夺得几次赢得女士芳心的挑战的胜利才行,而这些,安德洛都还没有做到呢。
他从没想过,那些骑士终身追求的珍贵爱情就会这样降临在他身边,他几乎什么也没做,竟然就似乎得到了你这样一位美丽,有教养的高贵女士的青睐眷顾,其实,在安德洛斯特的心底,他一直为此感到受宠若惊,诚惶诚恐。
见你竟然又再褒奖他的容貌,虽然在他的观念中,容貌并非骑士的必要,但能讨你喜欢,安德洛还是心生欣悦,可他还是遵从着内心的念头,诚实而含蓄地夸奖道,“您也很美,您比我美多了。”
他的眼神只在你近在咫尺的脸庞上一触,就移开了眼睛,但他像是笑了一下,以缓解自己的紧张,担心这种言辞冒犯了你。
你没说话,只又慢腾腾地用眉刀刮了刮他干净的泛青下巴,始终盯着他的脸。
在漫长而安静的气氛中,安德洛也重新转回了眼眸,与你对视着,你细致地替他刮着胡须,但却完全只看着他的眼睛了,那双像是有点透蓝的,银灰色的眼眸。
就像有什么魔力似的,你能看清这双眼眸里的每一丝真诚和深邃。
不知不觉的,你越靠越近,在浴室的白炽灯下,你低下头,吻住了他的唇。
安德洛对此完全没有预料,深深呼吸了一下,像是一个没压抑住的颤抖。
你们的双唇交融,你接触到他的舌头。
安德洛有些想要躲闪,被你含吮住了,轻轻咬着他的下唇,被你这样挑逗的吻法所征服,他不再有意愿反抗。
只能喘息着任由你索取,骑士的眼眸微微阖上,在你的力道下有些向后仰去,他的喉结吞咽,你之前擦去他脸上的泡沫时留下的水珠,从他的脖颈肌肤上滑落。
你把手上的刀片扔开,用力搂住他的脖颈,骑到他的胯上,弄乱他脑后的头发。
安德洛呻吟了一声,低沉而沙哑,他的手臂也抚上你的后背,湿润的浴室空气像是也变得格外暧昧,就在你们越吻越深,越来越不能控制自己的时候……
失重感骤然传来,一声巨响,椅子倒了,你们双双狼狈地跌落在湿透了的瓷砖地板上,安德洛摔得最惨,但还记得护住你,你摔在他的胸膛上,受了不少惊吓。
过了好一会,惊吓散去,你们的喘息也缓缓平复,他的手臂撑着椅子的靠背,身上还坐着个你,似乎没受伤,看起来十分狼狈,睁大双眼喘息不已,但还是很英俊。
你们默默相望许久,你担忧地问,“哪里摔伤了吗?”
“没有。”安德洛认真回复道。
你突然发笑,一边颤颤地笑着,一边靠向他的面庞,安德洛也笑了起来,像是觉得你们刚刚那样无法控制,忘乎所以,确实有些好笑了,情侣在其他人眼中,总是看起来很不能理解。
你们闷闷地笑了好久,你把额头贴向安德洛的额头,安德洛也慢慢停下笑声,他温柔地,有些宠爱地注视着你。
过了一会,你们收拾好了混乱的浴室,手牵着手走出了浴室门。
那天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你都在思考安德洛斯特最后看你的那种眼神,没法摆脱,那眼神少了许多压抑和仰慕的情愫,多了些平等,柔情和无奈,你和他的关系似乎更近了一些,他像是明白过来,你是一个年轻的,需要被他爱护的弱小女子,男性总是想要保护心爱的女性,这是生理本能,你没什么好说的。
但在此之前,安德洛似乎一直认为他是屈于你的下位的,就是身份上不如你的那种感觉,你曾经读过骑士相关的历史记载,明白这些骑士追求的爱情对象,往往就是那些贵妇人,他们将爱情作为自己一生的追求,这对心仪女士的憧憬与狂热不光是当时封建社会主仆的映射,还是他们在贫瘠生活中对理想的美好的唯一向往与追求。
如果,安德洛知道了你不过是一介平民,你家里这些看似奢华的装潢也不过是寻常物件,会如何反应呢?你忍不住想道。
你是希望,安德洛继续维持他那来自封建社会的骑士姿态,对自己现今处境一无所知,还是教会他现代生活的规范,将他从那些压抑人性发展的封建礼教中解脱?
毕竟,如果,或者说很有可能,安德洛斯特真的要就这么一辈子在现代生活下去的话。你在很多作品里看过这种千载难逢的穿越情节,这种奇迹往往只发生一次。
这取决于你是否将他视作一个玩具。
你呆在自己的房间里,苦恼地思索了很久,一边对破坏他与现代人完全不同的风姿感到不舍得,一边又对这种付出感到棘手,虽然你现在也在付出,但这种只是给他提供一个遮蔽之处,提供食宿的付出几乎可以算像养只小猫小狗似的,安德洛斯特又是守规矩的性子,没给你制造过任何麻烦。
但若是要将他带入现代社会,教会他在现代的生存法则和知识,改变他的整个世界观,这可是大不相同,要花费的心力远超出你现在能提供的这种好心了。
想了半天,暂时没想到答案,你出了房门,安德洛正在厨房里忙忙碌碌,你教会了他洗碗,打算从今天起,让他处理饭后的杂事,安德洛毫无意见,干的很认真。
也许,就算在现代社会找不到工作,他也可以去洗盘子,你忍不住想道,不过,以他这样的容貌,去做前台服务员可能更有人要。
你有点忍俊不禁,安德洛斯特将最后一碟餐盘放入框内,走出厨房,你在客厅里等他,欣赏他沾湿了的衬衣透出的一点点性感肉体,衬衣料子短暂地贴在他的肌肤上,透出点颜色,又随着他的走动消失。
“你干的不错。”你夸奖道,探头看了一眼厨房里的整洁状况。
安德洛斯特微微笑了一下,其实在军营里他也干过这种粗活,而且你的家中,不管是水还是清洁剂,都比他那边的条件要好太多了,井水会从一个神奇的开口流淌而出,不需要用木桶到城堡另一头去挑,要洗的东西也很少,用的皂角清香又柔和。
这根本就不算什么活,安德洛觉得自己才刚开始就结束了,这活给五六岁的孩子都能胜任,因此他也对你这样的夸奖感到很惭愧。
你似乎总是因为轻描淡写的小事就对他微笑,赞美他,安德洛虽然为此心生快乐,但心底其实有些不赞同,他认为,你的赞赏应该留在更正式的时候,比如说,他以你的名义为你赢得了一场决斗,或者向你献上某件珍贵的宝物的时候……
你实在不该这样慷慨,但安德洛自认他也没有指点你的举止的资格,便只是忍耐着,因为每次你不合时宜的,慷慨的赞美而感到心底温柔快乐。
就好像,现在生活中的每一件小事,都是像曾经骑士汗流浃背的训练,拼上性命的决斗,那样值得重视,那样的有价值。
夜幕渐渐的深了,你开始照例打发自己晚上的空闲时间,微博上的消息刷过了,手机里的新闻你也都看了一遍,因为疫苗接种普及,现在大多数城市都放开了管制,允许自由来去了,只要戴好口罩就可以出入公共场合。
你玩了半天手机,没发现什么有趣的,就把手机放在了一边,平时,如果是你自己一个人,这时候你可能就会去敷个面膜,或者开电脑玩游戏去了。
不过,如今,你的公寓里还有个男人,你还对他颇有好感,这就有些不一样了,你瞥了一眼不远处的安德洛斯特,他规规矩矩地坐在沙发上,盯着你打开给他看的ipad,里面放着电影,法式宫廷什么的,你觉得他应该只能看得懂这个。
“这是戏剧吗?”安德洛还问你。他似乎还对先前,在这面“镜子”里瞥到的情色画面感到心有余悸,必须要先向你求证这是那种严肃的,值得欣赏的艺术。
而且,戏剧应当是一种贵族消遣活动,必须要穿着得体,如出席舞会般彬彬有礼,坐在隆重的位置中欣赏才是,而你却总是能展现出神奇的现象,随意将这盛会移到家中,但屡次见到这些不可思议,安德洛也习惯了。
“嗯……嗯,差不多吧,就是故事。”你敷衍地回答,“无聊时看着玩就好了。”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人的影像会出现在这种小盒子里,但安德洛很快也就陷入了故事的情节中,开始认真地欣赏这古典电影。
你和他一起看了一会,这部电影在你看来很无聊,都是些中世纪欧洲贵族的纸醉金迷,男女主都是贵族,演绎一些家族纠纷,没有骑士的戏码。
你托着下巴,开始分散注意力,只盯着旁边的安德洛斯特了,毕竟,这可是个货真价实的骑士,电影里的场面变换,男女分别排成两排,穿着长裙的优雅女士们,与对面高领卷发的贵族爵士们,欧洲当时的男性审美风格你实在无法欣赏。
女士们齐齐屈膝,男士上前,挽过她们戴着丝绸手套的小手,舞会开始了,在这暧昧柔和的光芒中,贵族们相视着转圈转身,进行着社交的舞蹈,看起来十分优雅,你对此没有太大兴趣,但是你注意着安德洛斯特脸上的神色。
过了一会,你从手机里找了一首经典欧洲舞会曲,连接桌上的蓝牙音箱,细腻轻盈的小提琴声音作为前调,忽然在公寓里响起的时候,安德洛斯特像是吓了一跳,他转头看你,有些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你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眼神,轻巧悠扬的舞曲在客厅里蔓延开,你走到墙边,把灯光按暗,然后翩翩走回,向着沙发上的安德洛行了个屈膝礼,接着,你坦然从容地伸出手去,虽然只身着一件简单睡裙,但你的神情毫无局促,而是就像在舞会上等待男士邀请的贵族姑娘。
安德洛斯特愣了愣,“小姐,我……其实并不太会跳……”但在你坚持的眼神下,深知不该让女士久等,他还是本能地马上站起身,接过你的纤纤小手,安德洛显然也学会一些舞会礼仪,毕竟骑士一旦册封,也算得上是一个低等贵族了,会学习一些社交礼仪,舞会更是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但是像如今这样,真的牵着一位女士跳舞,对安德洛而言,无疑是初次体验,他有些紧张,但是慢慢地就放松下来。
安德洛的手臂揽着你的腰,在音乐声中,你们开始跳舞,你在大学社团里学习过欧洲式的宫廷舞,你暗自觉得有些部分十分做作可笑,丝毫体会不到这种社交的浪漫所在,但是当你看着近在咫尺的安德洛斯特的面庞,你突然十分的专心和沉浸。
你眼也不眨的看着他面庞上的英挺五官,在他的牵引下,感受着他挺拔的身姿,安德洛的手掌贴合你的后腰,将你轻轻的拉向他,你忽然屏住了呼吸。
随着音乐的伴奏,你们分分合合,每个旋转和贴近都让人心跳不已,你们的体温似乎都在短暂接触的时候相互沾染,呼吸在深深注视彼此中交缠,暂时的分离更加思念,欲拒还迎,欲迎还休,你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在中世纪的欧洲,舞会算是年纪合适的贵族少女们某种意义上的相亲活动。
音箱里的音乐声停下来时,你靠在他的胸膛里,觉得这简直像是美梦一样。
“你今晚要在我房间里过夜吗?”你又一次忍不住,在他耳边小声含蓄地邀请道。
他像是被你吓到了,带着从迷梦中惊醒的神色,“不,不,小姐。”安德洛的脸上露出深切的不赞同神情,但他又柔和了些,“希望你有一个好梦,我会在房外守候您的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