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鲤真挽着江璟深走到自己的门前,干脆利落地说:“不去。”
  “你不想吃火锅,那我们可以换一种呀!你舅舅远道而来,肯定也没来得及吃饭。”薛耀不依不饶地凑了过来:“你在片场不是收到了一束花吗?那花呢?”
  江璟深伸手揽住金鲤真的肩,状若无意地把他和薛耀隔了开来。
  “不必,我在路上吃过了。”江璟深说。
  江璟深的冷淡疏离一点也没有损害到薛耀的热情。
  “叔叔,你别和我客气!你一定是刚下车还没有胃口,其实横店镇上有很多好吃的,你闻到味道一定会想吃!”
  刚刚开门走进房间的金鲤真听见这句话,又惊奇又好笑地回头看了不怕死的薛耀一眼。
  昨天才制造了一个掉粉300万的视频,今天又对着江璟深叫叔叔,薛耀是生怕自己死的不够快吗?
  薛耀看见金鲤真回头,还以为她改变主意,越过江璟深的肩膀朝金鲤真说:“走啊,吃火锅!”
  站在他面前的江璟深面色冰冷,露着“和善”的微笑:“谢谢,我们不吃。”
  “别和我客气啊叔……”
  薛耀还想再努力一把,金鲤真的房门就在他眼前响亮的关上了,坚硬冰冷的门扉只差一厘米就撞上他高挺的鼻尖。
  薛耀摸着鼻子,悻悻地回了自己房间。
  怪不得金鲤真的脾气那么坏,原来都是家传的。
  第205章
  江璟深关了门后, 转身往房里走去。
  “你从哪儿找来这么个傻子?”
  “就是因为傻,所以才好玩呀。”超高效率的金鲤真已经脱掉了外衣,只穿着胸衣和内裤坐在床尾,两条光溜溜的白皙长腿闲不住地在空中荡来荡去。
  金鲤真看着江璟深从客厅走出的时候, 脸上的笑容顿了顿。
  “怎么了?”江璟深敏锐地察觉了金鲤真笑容的短暂凝滞。
  金鲤真笑着抬起双脚踩在床尾的边缘上,两手抱膝,故意歪着头,俏皮又妩媚地看着他:“我只是在想, 让他站起来需要几秒钟?”
  江璟深伸手拉松了领带, 目不转睛地朝她走了过来:“一秒也不需要。”
  银色的月光从敞亮的玻璃窗外照进客厅, 无数微小的浮尘在光带中飞舞交错。
  一墙之隔的卧室里, 两条人影缠绕在一起, 发出令人面红耳赤的声音。
  大多数人的心灵天空都是混乱的, 比如徐霆然和echo。
  红色黑色,蓝色紫色白色,代表着不同感情的颜色共同组成了斑驳的天空, 这才是普通人的世界。
  有欲望,想要得到, 所以才会诞生欲望实现后的欣喜, 快乐,以及求而不得的悲伤,痛苦,绝望。
  只有极少数的一部分人,才有单色天空, 金鲤真至今只遇到了三个这样的人。这不能说明他们比普通人要出色,只能说明他们画地为牢,被某种单一的感情支配了心灵。
  张逸昀被困在存在价值不断遭到否定的蓝色悲伤里,当他作为中国男篮队的主力健将为国争光时,他实现了自己一直以来的梦想,证明了自己的存在价值,也就恢复了天空的本来颜色。
  谢意琛被困在了对张逸昀的红色嫉妒上,随着他家道中落,红色变得更加浓稠刺目。
  江璟深的天空是黑色的,他被困在了再也回不来的过去,曾经拥有的幸福美满和车祸时临阵脱逃的悔恨自责,通通化成利刃在乌云密布、电闪雷鸣的天空中游走。
  金鲤真飞翔在乌云密布的天空中,轻松捕食着一个个星芒。
  这些星芒中灌满铁水般沉重的仇恨,让他们无法游走。
  江璟深因这些仇恨寸步难行,也因为这些仇恨得以喘息。
  如果他不为这一切找一个始作俑者,如果他不为自己找一个必须活下去的理由,那么——
  “大家都死了,为什么你还活着?”
  星芒中不断回响着少年锥心泣血的质问。
  失去的亲人是他永远的执念。
  江璟深可以没有朋友。可以没有爱人,但是不能没有亲人。
  金鲤真忽然想起被她抛在酒店楼下的胥乔,他的天空是充满红色的忌妒,还是黑色的仇恨呢?
  “刚刚我走进来的时候,你到底在想什么?”
  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打断了金鲤真的神游。
  金鲤真抬起眼眸,看向上方的江璟深,他英俊的面容在黑暗的光线中蒙着一层看不清的阴影,细密的汗水发出若隐若现的反光,金鲤真伸出手,轻轻抚过他的喉间,江璟深的喉结在她的手指下颤动。
  他一直都这么警惕,敏锐,从不相信任何人。
  或许他也相信过人,但是那些人都死了。
  金鲤真迎着他野兽般冷血又危险的目光,微微一笑,忽然昂头咬上了他的脖子。
  江璟深的动作停了片刻后,变得更加剧烈。
  金鲤真搂着他的脖子,视线越过江璟深的肩头懒懒地向玄关看去。
  看见江璟深走出玄关的那一刻,她在想。
  胥乔就从来不会穿着鞋走进她的房间。
  他知道自己喜欢光着脚在房间里跑,每一天都会主动来打扫她的房间,进屋的时候,金鲤真总是习惯性地不穿拖鞋,她把鞋留在玄关,胥乔也就把鞋留在玄关,她坐在床上看电视,胥乔也就陪她看电视,她躺下来玩手机,胥乔就坐到一旁用笔记本电脑做他自己的事。
  金鲤真觉得胥乔的工作没有自己看上去的那么轻松悠闲,宋渡曾经告诉他,他从未见胥乔在车上休息过,每当金鲤真呼呼大睡,他就开始用电脑处理工作,他还有一个黑色的手机。总是来电不断,他却只会说行或者不行。
  宋渡还以为是自己给胥乔安排了这么多工作,但其实金鲤真根本不知道还有这些事。
  他没有在自己面前工作过,也没有拿出过那个黑色手机。
  在金鲤真看来,他好像就是围着太阳转的地球,随时都在,随时都准备好了为她服务。
  现在的他又在做什么呢?
  也在等着她的召唤吗?
  “你要走了?”金鲤真说。
  江璟深站在床边,一粒一粒地扣好自己的衬衣纽扣。
  他走到梳妆桌前,拿起了自己随手放在上面的外套后,转身看着床上的金鲤真。
  “六小时后还有一场重要会议等我参加。”
  江璟深定定地看着侧躺在床上,神情慵懒的她,这具饱满紧实,在雪白的被子里半遮半掩的销魂身体让他回忆起某些香艳的画面,喉咙一紧,而她脸上听到回答后无动于衷的神情,却又让他无比清醒。
  “我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你?”金鲤真笑着问。
  “你希望什么时候?”江璟深坐到了床边。
  看着金鲤真红潮未消的脸,他多情而温柔地替她拂开了脸上被汗水凝结的黑发。
  “我希望每一天。”金鲤真说。
  “难道你之前没有每一天都在想我吗?”江璟深抬起她的手,从手指尖一直亲了上去,在快要吻到手背的时候,金鲤真把手翻了过来,于是他吻上她的手心。
  江璟深在她的手心多亲吻了两秒,然后抬起头来,将她的手握在手中:“下周我尽量再来看你。”
  “你要我送你吗?”金鲤真说。
  “不用,你好好睡吧。”江璟深低声说着,在她额头上印下一吻,起身走出了黑暗的卧室。
  夜风撩动客厅玻璃窗前薄薄的窗纱,江璟深侧头看了一眼,窗外的天空像是被倾倒了浓墨一般,黑得不见一丝光亮,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死气沉沉得仿佛一座墓园。
  他只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头也不回地关门走出了酒店房间。
  长廊上的每一间房门都紧闭着,四周鸦雀无声,只有他自己的皮鞋落在瓷砖上的脚步声。
  太安静了,就像是世界正在和他的心一起死去。
  在等待电梯从酒店一楼上来的时候,裤子口袋里传出一声震动,江璟深拿出手机,看见他的助理发来的信息。
  “江总,您要的数据已经收集完成,核实无误后将以邮件形式发送给您。祝您休假愉快。”
  江璟深在键盘上打出短短一句话:“假期作废,按原行程安排。”
  电梯门在叮的一声中向他打开,江璟深抬起头来,在明亮如镜的电梯门上看见了自己面无表情的脸。
  一张平静而冰冷,了无生气的脸。
  江璟深跨进电梯门,转身站定,一动不动地看着电梯门缓缓合拢,成为横亘在他和金鲤真之间的第二扇门。
  挡在他们中间的,岂止是这一道电梯门和酒店房门吗?
  一扇又一扇看不见的房门重重叠叠的封死了他们之间的所有道路。
  这条路一开始就是绝路,他知道。
  他一直都知道,可还是没能抵御诱惑,踏上了这条从一开始就知道没有未来的绝路。因为故意挑逗的是她,故意引诱的是她,先一步走在这条路上回头看他的也是她。
  她主动引诱,他顺势堕落,这并非最大的错。
  他最大的错就错在以己渡人,一厢情愿地以为就像他将金鲤真视为相依为命的唯一亲人一样,他在金鲤真心中也有着独一无二,非同一般的意义。
  他一厢情愿地认为自己和那些人是不一样的,冷冰冰的事实却告诉他,他错了,他和被她引诱的其他人,相差无几。
  不必手握放大镜从回放的记忆中寻找她不爱自己的证据,那只是懦弱可悲之人自欺欺人的手段。
  她不爱他,不必再寻什么借口,当他的心中开始怀疑她对他的感情时,她就不爱自己。
  真遗憾,直到现在他才真的相信理智传来的声音。
  江璟深面无表情地看着电梯门上自己冰冷的脸。
  亲人……
  看着那双和父亲如出一辙的眼眸,江璟深垂下的双手慢慢握紧了,指甲深深的陷入掌心之中。
  肉体的疼痛和心灵的疼痛相抵消,让他能够紧抿双唇,维持着无动于衷的表情。
  他们明明是彼此在世间的唯一亲人,明明应该是最特殊,最独一无二的存在。为什么他不这么想呢?
  在过去的无数个日夜,他都在质问自己这个得不到解答的问题。
  现在,他终于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