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圈的电脑围绕在客厅里,电脑中央是一张柔软的床,床边有椅子和一些零食,如果不是时间已经过了好几年,她甚至觉得,下一秒他们也许就会打开电脑,肆无忌惮地打游戏,然后在输了或者赢了之后一起躺在床上调侃对方,仰着脑袋望着房顶的星空壁纸发呆聊天。
“这里没什么变化。”
司念很快冷静下来,收起雨伞淡淡道:“放在哪里?”
陈星航看了看她手里的雨伞,伸手接过来,动作缓慢地放到了门口的鞋架上。
司念这才注意到了他包着纱布的手,活动起来很不方便,需要用另一手辅助,看上去的确伤的不轻,并且……不像是能在三天后上台比赛的样子。
“我以为你不会来。”放好雨伞,陈星航抬眼笑了一下,那一瞬间的神采让人仿佛又看了几年前那个羞涩腼腆的大男孩,“进来坐吧,外面雨下得大,下小一点你再走,刚好我们可以聊一聊。”
司念望了望窗户的方向,外面的雨的确越下越大,一时半会也不好离开,想了想自己的疑惑,她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其实她今天选择来这里,就只是为了解开一切的迷惑而已。
到了今天,她已经不再是过去那个单纯的小女孩,被人陷害多了,也学会了自我保护,怀疑一切。她之所以来,一来是想确定陈星航能不能在总决赛上重回赛场,二来则是……担心他的伤势有问题。毕竟他曾和任烟雨在一起那么久,如今任烟雨那样的处境不可能不想办法改变现状,搞不好他们联合起来使什么阴谋诡计呢?光陷害她倒是也还好,就怕她现在和叶蜚声在一起,让他们连带着叶蜚声也一起黑,那她就太过意不去了。
舆论有多大力量,她是经历过的,她最清楚,也绝对不希望殃及叶蜚声。
陈星航显然知道司念在担心什么,等她坐下了,给她倒了一杯热奶茶,他就开门见山道:“我知道你一直都很担心我那天摔下山有问题,一直怕我像上次比赛时那样半路杀回来,让你的一切努力白费。”
心事被人如此直截了当地说出来,司念表情停顿了一下,微勾嘴角,和缓地笑了一下。
陈星航安静地看了她许久,才再次开口说:“我知道,现在的我在你心里已经非常不堪了,我也不期待我能改变自己在你心里的形象,毕竟今天的一切,都是我自己一手造成的。”他笑了一下,坦白道,“其实你没想错,我那天摔下山的确有问题。”
司念倏地抬眼望向他,陈星航注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我是故意的。”
司念愣了一下,随后很快说道:“故意的?你为什么那么做?你……”
她急切的话语被他打断,他抬起手缓缓道:“稍安勿躁,我会给你解释一切的,别担心。”
司念抿抿唇,没再言语,陈星航也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水,他侧脸看上去清减了许多,但依旧透着十分干净的英俊。
“我是故意摔下山的,但这件事是我一个人的主意,和别人无关,也没有任何想要陷害谁的意图。”他很慢很慢地说,“我只是,不想打总决赛了而已。”
司念诧异地望着他,显然不明白他为什么如此,陈星航笑了一下,自嘲道:“而且就算没有这件事,就算我真的上了赛场,也不会有太好的发挥。与其到时候害得队伍输给zec,还不如……自我了断的好。”
司念哑然:“你……”
“现在的你,比我强。”他望向司念,再次打断她的言语,仿佛下面这些话不一次性说完,他就再也没勇气说了,“虽然我一直很不想承认,可念念,现在的我要私下里非常努力才可以追上你的发挥。你眼里看到的我似乎可以轻易超越你,但你不知道的是,每天结束训练之后回了家,我一直都在加时训练,我在害怕。”他低下头,“我害怕被你取代。”
没有人不害怕被人取代。
司念也很害怕。
她也是因为害怕,今天才会来到这里。
长久的沉默让人尴尬,是陈星航再次打破了沉默。
“我很感谢你能来,听我说这一切。摔下山,只是我给自己选择了一条还算体面的退赛道路。我不想直白地说自己很弱很累,也不想再赛场上丢脸,这是最好的选择。等这次总决赛结束,到了转会期,我就会跟琛哥提退役的事情。”
他深呼吸了一下,似乎终于轻松了一样,温和道,“这是目前对我来说最好的选择了。你不用再担心我会有什么阴谋,会不会和谁一起来害你,你也永远不用再担心会随时被人取代了。”他抬起手,放在她头上,那样柔和地说,“从今往后,cw的adc选手,就只有你一个人了。”
说完这一切,陈星航露出了久违的腼腆笑容,那一刻,时间仿佛倒退回了几年前,他们那时候刚刚认识,她无家可归,来找这个在网吧见了没几面的纨绔子弟,胆子很大地要求在他的地盘留宿一晚,那个时候,他也是这样腼腆无奈地笑,仿佛对眼前的女孩毫无办法。
站起身,陈星航走到窗边朝外看,沉沉地说:“雨快停了。”他转过视线看着她,“时间也不早了,你该回去了。”语毕,他也没做道别,拖着包了纱布的伤臂,转身朝卧室的方向走。
他的背影已经不再挺拔,与数年前那个意气风发的昂扬少年完全不同。他佝偻着背,仿佛每走一步都走在刀刃上,他的背影那么萧索,显得整个屋子都空荡荡的。
回想过去的人生里,他在她心目中曾经是神一般存在,而如今……
什么都不是了。
他说,这是他给自己选择的还算体面的退赛道路。
他说,他准备退役了。
很多年前,每个电竞人心目中的神话,那个无所匹敌的下路霸主,终于还是要离开了。
司念走的时候,心情特别复杂。
她知道自己就这么走了,薄情又冷漠,可他也曾这样对待过她。
他们都知道,现在做什么事情都于事无补,唯一可以聊有安慰的就是,他们从今往后,都不会再恨着彼此了。
过去的一切回不去就回不去了,未来的生活,他们都会在彼此的道路上慢慢往前走。
楼上。
窗边。
陈星航站在那里朝下看,司念撑着伞的背影在夜幕里几乎融于夜色,她虽然外貌变化很大,变得优雅又自信了,可她的性格其实一点都没变。
他想,今天就该是最后的道别了吧。
不管她作何感想,至少……他永远永远都忘不掉,许多年以前,在他所在的这间屋子里,在那个寒冷的冬天里,叛逆的少女敲开了他的房门,一点都不知道男女之嫌地傻乎乎地要在这里住下,而从那时起,他们的人生就紧密地捆绑在了一起。
“念念……”
喃喃地喊出那个名字,想到以后再也没机会这样叫她了,陈星航的眼泪唰一下子就掉下来了。
他抬起手,手臂上传来疼痛,他根本无暇顾及,只是用手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
念念。
对不起。
以前伤害过你的所有事情都对不起。
离开,就当是我对你做的最后一件好事。
回过身,拉上窗帘,陈星航靠在墙上,哭得泣不成声。
楼下小超市里,店员见雨停了,随手打开了音响,李宗盛深沉的声音从音响里响起,充满无奈沧桑地唱着——
“是不能原谅,却无法阻挡,恨意在夜里翻墙
是空空荡荡,却嗡嗡作响,谁在你心里放冷枪
旧爱的誓言像极了一个巴掌,每当你记起一句就挨一个耳光
然后好几年都闻不得,闻不得女人香
……
她的爱在心里,埋葬了,抹平了,几年了
……
仍有余威。”
第三十五章
撑着伞从小区里快步走出来,天气越来越冷,哪怕穿着风衣还是觉得寒气入骨,司念哈了口气都是白色的。
她瞥了一眼路边的小超市,又看看街边匆忙来往的车辆,决定去超市暖和暖和,然后滴一辆车回基地。
站在超市门口收起伞,转身推门走进去,就看见一个人背对着门口正在吃泡面。
超市本来就不大,泡面的味道又冲,简直是一进门就扑鼻而来,搞得司念肚子都有点饿了。
她站在门口,盯着坐在那吃泡面的人,那人弯着腰,穿着黑色卫衣和卡其色的风衣,卫衣帽子戴在头上,外人的话是不可能从背影判断出他的脸长成什么样子,但司念几乎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叶蜚声。”
她走过去,在他身边站定,口气里的带着些惊讶。
叶蜚声吃面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后朝一边挪了一下,让出一个位置给她,她也看见了桌子上摆着的另外一碗泡面。
“吃吧。”
他简短地说完,继续吃他的,侧脸看上去与清清冷冷的与平时没什么不同。
“……”
司念不知该说些什么,犹豫几秒,老老实实坐到了他旁边,两人背对门口一起吃面,画面异常和谐。
店员看到这一幕,偷偷拿出手机拍了照片,发到朋友圈说:有一瞬间以为自己在看韩剧。
一碗泡面吃完,整个身上都暖和了,额头甚至出了点汗。
司念从背包拿纸巾擦了擦,侧眼瞄了瞄叶蜚声,将纸巾递了过去。
叶蜚声早就吃完了,他吃完了也不说话,就坐在她身边玩手机,这会儿正在斗地主,手上四个二加王炸,还有一串飞机,司念递给他纸巾他就随手接了,接完放在一边,继续斗地主。
司念看了看他的牌道:“霸王牌啊,怎么出都赢。”
叶蜚声眼都不抬一下,看似在认真打牌,但其实不管农民出什么,作为地主的他都不管,他这还超级加倍了。
看了一会,司念有点着急道:“你怎么不出牌啊,你再不出牌他们该走了。”
叶蜚声依旧保持沉默,好像没听到她的提醒一样,就是不出牌,直接把下家农民给放走了,输了十几万欢乐豆,司念看得一愣一愣。
“叶蜚声,你做慈善呢?……”
司念觉得只有这个解释能说得通他的行为了,也没期待着叶蜚声能有啥回应,毕竟刚才和他说好几句话他都没理人,哪料这次他突然转性了。
他转过头,黑白分明的眸子紧紧地盯着她说:“你为什么老是连名带姓地叫我。”
这问题一出来,直接把司念问懵了:“不连名带姓地叫你,那我该怎么叫你?”
帽子下,他的刘海有些长了,遮住了一部分眼睛,显得神神秘秘的。
他似乎皱了皱眉,眼底隐隐有些不甘和落寞,看得司念有点心虚。
“你不喜欢我连名带姓地叫你,那我就换个称呼好了。”意识到他不高兴,司念还是妥协了,她想了想道,“那叫你叶大神?”
叶蜚声看着她的眼神一变,那神色锐利的好像一把刀子,刺得她浑身发冷。
“……不喜欢我就再换一个。”她笑了一下,眨眼道,“蜚声?”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当她叫出这两个字的时候,叶蜚声的情绪很明显地缓和了。虽然他还是黑着脸,但至少不那么卖力地放冷气了,这个转变让司念松了口气。
“雨停了,我们该回去了。”
她站起来,拿着雨伞张罗着要离开,眼神已经瞟向玻璃外面。
夜幕已深,满街雨水,落叶凋零,尽显萧索。
这样的画面,让人莫名其妙就想起了她离开时陈星航的背影。
她浑身一凛,摩挲了一下手臂,收回目光望向叶蜚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