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莎莎给我打电话了。哥,明天见!
  电话挂断。
  而同一时间,几百米远处的独栋别墅依然亮着灯。
  浴室里弥漫着白雾,一时间什么也看不清。拧上水龙头,只听水声嘀嗒。
  外边是盥洗室,此刻亦是白雾朦胧。
  原本,季启铭想要杀了爱德华。
  这并不难。无非一个公司高管,背后没有其他势力。神不知鬼不觉地下手,没有人能发现。
  迄今为止,他也总是这样做的。
  那些妨碍、觊觎、惹怒他的人,那些掩埋的隐患。铲除一切,不留半点儿痕迹。
  但这已习以为常的手段,到了这会儿却不顶用了。
  他产生一种名为不安的情绪。
  如果处理掉了爱德华,付璟会对他露出何种表情?
  他本想告诉自己不用在意,可终究收了手。
  最后得来一个如此半吊子的结果。
  浴室内雾气升腾,镜面满是白汽,只隐约看得见模糊的轮廓。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覆上,拭去那些多余的水雾。
  阴美的面容映于其上。青年发丝未干,滴着水。
  明明刚洗完澡,皮肤却依然苍白。深不见底的漆色眼眸直视着镜面。
  付璟说怕他。
  季启铭当然清楚,那些围在自己身边对自己毕恭毕敬的人既是因为权势、也是出于恐惧。
  这能让他更好地管理下属,也能让其他不长眼的小人物不敢接近。
  所以,很方便。
  可他从没想过付璟会对自己说出这话。
  那些制裁旁人的手段,他从来没有用在过付璟身上。
  为什么要怕他?
  不觉地,贴于镜面上的手掌微不可见颤抖。几乎是要把镜子捏碎,手背青筋绷起。
  与之相反,面上却仍然瞧不出任何情绪。
  季启铭垂下视线。覆于手臂上的水珠蔓延滴落,坠于面台之上。
  【我喜欢的,只是想象中的那个你。】
  【我以为你是付铭。】
  耳畔回响熟悉的音色。
  季启铭双眼微阖,视野不觉变得模糊。浴室内水蒸气灼烫着脊背,可体温却没有半点儿提升。
  好冷。
  他低声喃喃。
  .
  翌日周末,原本晚上约了爱德华要一起吃饭。但昨天发生那种事,这一约定也不了了之了。
  清晨正做着饭,忽然听见楼上传来一声巨响。
  付璟以为出了什么事,锅铲来不及放下就要往楼上跑,就见付母一脸歉意地走下来:你爸脚崴了。
  付璟一愣。
  好像是下床的时候没注意,一不小心就崴到了脚。上了年纪的老人骨质疏松,很容易受些轻伤。
  他决定中午熬点骨头汤。
  早饭我做好了。
  庭院里,旺财刚吃完狗粮,一刻不停扒拉着落地窗想要主人带它出去。平日里都是付父负责带出去溜的,早晚各一次。
  付璟收起围裙:我带旺财出去顺便买点儿菜,妈你照顾一下爸。抽屉里有药膏。
  好。付母笑着埋怨,那老头子,尽会给儿子添乱。
  付璟穿上运动鞋,给大白狗的项圈系上绳。小跑出了门。
  这边空气很好。尤其早晨,叶尖沾了晨露,空气微湿,无比清新。
  大白狗东嗅嗅西瞧瞧。下一秒忽然发现什么东西,汪汪叫唤两声,撒丫子往前跑。
  牵引绳被猛地一扯,付璟硬生生被带着往前:旺财!?
  前方出现一道人影。旺财是奔着那人去的。
  付璟生怕撞到人,两只手一齐牵住绳,喝道:旺财!
  大白狗终于停住,歪头望向身后主人,似是有些不解。
  不好意思,没撞到你付璟抬眼。当看清身前人样貌,后边的话不禁卡住。
  由于没同往常一样穿西装,他一下子竟没认出来。
  休闲运动服,拉链敞着,里边纯白色的t恤。尤其头发没经过摩丝打理,柔顺散着。晨曦光落于其上,宛如笼了一层淡光。
  季启铭是绝对不会穿这种衣服的。显得年纪太小,让人看轻。
  只有付铭。
  一时间,付璟只觉得时空错乱。好像回到了当初。
  起初季启铭没有衣服,穿的都是他的衣物。因此气质大相径庭。也让他恍惚产生错觉,付铭跟那个可怕的人并非同一个。
  对面像是才瞧见他,弯了弯眼:早上好,我刚准备去找你。
  付璟很快回神,拽着牵引绳就要走。
  他不想跟季启铭多交谈。
  而且明明昨晚才发生那种事,对方却跟个没事人似的。好像完全忘了。
  虽然,原本对于这人而言,那或许本就是个不值一提的小事。
  璟哥哥。
  付璟停步,皱眉转回头:我说过了,别那样叫我。
  话音刚落,就见眼前递来一本书。上边文字他看不太懂,封面是一张绿植照片。
  盆栽养育手册,季启铭道,这本很有用。
  付璟一滞。
  他确实清楚,付母作为一个养花新手,虽然自学了不少知识,但还是有很多理解不透彻的地方。导致数盆植物枯萎凋零。
  他沉默片刻,硬邦邦道:不用了,反正我们也看不懂。
  重要的地方我都翻译过,写了注解。季启铭将书递来,我留着也没用。
  付璟原本两只手拽着牵引绳。这下空了一只,旺财立马挣脱开来,开始围着季启铭转圈。似乎完全忘了前几日受惊吓的场面。
  付璟看向书册。
  这个人究竟想干什么。
  给一巴掌再给一甜枣?
  讨好?将功赎罪?
  可是有必要这么做吗。明明昨天干的事,才符合他一直以来对季启铭的认知。
  指上用力,书册不觉起了卷儿。
  付璟一把将东西塞回去:不需要,我自己给她买。
  季启铭看着被还回来的书,笑了笑:好吧。
  走了旺财。
  付璟一提拎绳子就要继续往前。结果一走没动,反倒自己一个趔趄。
  回头看去,见这几十斤的大白狗硬生生坐在了季启铭边上,疯狂摇尾巴。
  付璟:
  走啊!
  他又用力拉了一把。
  然而大白狗毛都被扯变形了,依然不肯挪窝。亲昵地对季启铭撒娇。
  季启铭往后退了一步,大白狗继续缠上。
  好家伙。
  付璟心想。
  这狗还是只颜控?
  所谓好了伤疤忘了疼,完全不记得自己之前被这人吓住,结果一天都没吃饭。
  季启铭见付璟使劲往外拽狗,却完全没有效果。手指着狗:要我去溜吗。
  十分随意的问话。
  但这种问话,原本只会出现在对方失忆期间。
  付璟隐隐感到一种违和,拒绝:不用。
  季启铭:那我跟你一起?
  付璟:不用!
  他恨铁不成钢望着自家养的狗,旺财,你要再不走,今天饭就没了!晚上我也不会再带你去遛弯!
  许是听懂了主人的话,又或许是感受到主人愠怒的情绪。大白狗终于挪了步,又重回主人脚边摇尾巴挽回。
  汪汪!
  付璟直接转身,牵着绳子径自朝前跑去。
  既然猜不透这个人想法,那他也不打算去猜了。
  远离,不扯上关系。
  这绝对是最好的做法。
  .
  很快到了工作日。
  付父崴伤好了一些,但还没法跑动,出去遛狗不方便。母亲既要照顾花草,一个人遛那么大只狗力不从心。
  只能他早上早起,晚上让小马早些下班过来帮忙。
  来到公司,秘书告知爱德华公司那边的人取消会议,说是负责人临时请了假。
  付璟倒也能理解。
  虽说只是皮外伤,但脸上伤势一眼就能瞧见。爱德华这副模样,估计对方公司也不放心人出来见客户。
  送些慰问品过去吧,付璟道,用公司的名义。
  秘书应下。
  付璟:还有,以后别跟别人透露我的行程。找我必须提前预约。
  秘书迟疑:那爱德华先生也
  付璟:他也一样。
  事实上,这就是专门为了针对爱德华,防止两人再私下见面。
  交代完一天工作安排,秘书离开。
  付璟开始处理业务没多久,公司却又来了不速之客。
  是市政府的人,监管市场这一块。
  既然要做生意开餐厅,就不得不跟这些人打交道。尤其他一个外国人,条件更是苛刻。
  这些难缠的家伙登门拜访,其实也不是一次两次。
  会客室内,秘书为难道:实在不好意思,付总今天行程都满了。实在不方便见客。
  不方便?坐在沙发中央的大鼻子男人鼻子翘老高,他一个桦国人,手续都没办妥就敢在我们这里开店。资质不齐全,我们马上就可以给他封了!
  秘书:你们
  她其实知道这些人是来找茬。欺负他们老板异地他乡没背景。
  基层里边总有些爱浑水摸鱼趁机捞一笔的,上回来找老板也是用这个理由。
  明明手续正规资质齐全,这些人偏偏要吹毛求疵。不少商人嫌麻烦不愿招惹,都是用钱保平安。
  她社会经验不足,赖不过这些人。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跟大爷似的霸占了会客室。
  抱歉抱歉,我来迟了。
  一道声音插入。秘书回头一看,见是自家老板来了。
  大鼻子男鼻子里哼气:这不是来了?小付,你可得管管你家员工,竟然敢撒谎。
  没有,我今天安排真满了。但听说几位大驾光临,立马就推了事情赶回来。
  付璟见小姑娘眼睛都快被气红,拍拍肩膀,示意下去。
  听说是我们手续又有遗漏的,幸亏各位专程上门指正,太感谢了!
  他皮笑肉不笑地在沙发对面坐下:所以,还差多少?
  .
  付家。
  付母整理完今天塞进邮箱的传单,道:我今天想去市场逛逛。
  市场?付父问,又要去买盆栽?
  付母:是啊,听说进了一些新的。顺便也去跟老板讨教一下,到底该怎么养。
  卖绿植的老板是一名桦国人。事实上付母会开始养盆栽,就是受那名老板影响。
  小璟给我买了几本书。但你也知道,这个年纪什么书都看不进去。养养花养养草,也能跟人聊聊天。付母笑。
  付父打算起身:我跟你一起。
  付母:千万别!你伤好不容易快好了,市场人那么多又崴脚怎么办?
  付父皱眉:那你打算怎么搬回来?
  付母:我带推车过去。放心吧,不买多少。
  她半是揶揄,我可不像你这把老骨头,下个床都能崴到脚。
  一语成箴。
  脚是没崴。然而回家途中,不小心闪了腰。
  付母手扶着推车把手,半天也站不直。
  儿子给了他俩不少钱,说如果出门他又没在就直接叫出租。可国外出租太贵,她舍不得。所以都是自己搭公交。这几个月来都没事。
  偏偏今天。刚下公交不久就闪了腰。明明没差多少路了。
  这边地广人稀的,又没有认识的人。谁能帮她?
  这段路带点儿斜坡。由于长时间没人动,推车滚轮逐渐开始移动。
  付母心下越急,一急腰就更痛了。手上使不出劲儿。
  就在推车即将撞上她时,忽然被一只有劲的手扶住。牢牢止住轮子滑动。
  与她满是皱纹的手相比,那只手显得很年轻。由于皮肤薄,隐约瞧得见青色血管。
  小伙子,谢谢你啊。
  付母满心感激,带笑抬头。可当看清那人样貌,脸色又不由得变得铁青。
  夕阳下,那人容貌昳丽。余晖洒落白净的脸庞,勾起嘴角。
  正巧,我送您回家吧。
  .
  好不容易应付完市政府的人,付璟身心俱疲。
  付总,秘书道,这样下去治标不治本,我们不能再给他们钱了。
  完全是把他们公司当成摇钱树,对外又称是为了监督。
  我知道。付璟揉揉眉心,我想想办法。
  如今身在国外,除了爱德华没有相熟的朋友。而他不能再去麻烦那人。
  至今那些政府的人来讨钱,他都留了录音证据和给钱凭证。
  要是那些人继续依依不挠,他会威胁告发。只是他不清楚,政府内部和法院是否默许了这一行为。哪怕他拿出证据,最后也不了了之。
  如果这样。付璟皱眉,或许还是只能借助唐沈两家的力量。
  毕竟是唐家投资公司。由唐觉晓出面追究这件事,那些基层人员肯定再也不敢敷衍。
  因为以三大家族在国内的势力而言,极可能上升到国际纠纷。
  不过,这也是最后手段了。
  能自己处理的事,付璟想尽量自己处理。
  由于应付人花了些时间。等付璟加班处理完业务,已是深夜。
  开车回去,路过季启铭房子随意瞥了眼,却见里边灯暗着。
  或许是应激反应。付璟下意识觉得季启铭又在暗中搞些手段,踩下油门加速,飞快到家。
  车门都来不及关,径自朝屋内冲去。
  经过庭院,夜色中站了一道人影。立于木架前。而木架上,是付母精心培养的绿植。
  人影手中拿着一把银质剪钳,在黑夜中折射暗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