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哭包立即止住了哭泣,逐渐寻到章法。
  她把惯会嘲笑她爱哭的乐姐姐,欺负得哭了。
  事罢。
  夏季温度高,运动了一番,身上粘腻,匆匆打水回来洗漱一遍,又换了床单被褥,林含柏抱着容初睡着了。
  这样热的天气,她热得鼻尖直冒汗,却非得抱住容初的一只胳膊睡。
  林含柏自从在京城遇见了容初,就一直是以这个姿势抱她睡的,好像怕这人在她睡觉的时候跑了。
  而容初,确实是有这个打算。
  容初动了动,没挣开,林含柏用了力气,紧紧抱着她。
  容初想想,凑近林含柏的耳边,小声说:松开好不好。
  林含柏呼吸均匀,没有动静。
  她又说:我胳膊酸,松一松好不好?
  手放开。
  换成虚虚搭在她身上。
  容初又躺了片刻,估摸着林含柏睡熟了,才轻手轻脚挪开她虚搭在自己身上的手。
  容初从林含柏怀里爬起来。
  她抹黑到了桌前,点着油灯,写信。
  各类从典籍上抄下来背诵的药方散成一团。
  容初归拢一番,折起来塞进包裹里,然后重新拿了张纸。
  毛笔蘸墨,墨已干了。
  容初小心翼翼倒水磨墨,时刻注意林含柏的动静。
  等墨磨好,她提笔写字,笔尖与纸的距离无限接近,她的手腕却顿在了半空。
  半晌,墨水顺着毛滴下来,砸到纸上,开出一朵黑色的花。
  心中有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写起。
  她试图说些哄林含柏开心的话,让她醒来以后不要那样难过。但,她写不出来,提笔忘词。
  再怎么也掩盖不了自己抛下她的事实。
  容初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着回来。
  父亲曾同她说过,瘟疫之一事最是难料,再厉害的大夫都拿它没辙。
  那时候的容初问父亲:那爹爹会治么?
  乐父捋一捋自己的胡子,笑:会,也不会。
  她不解。
  乐父只说:等你长大了,就会懂的。
  大人们总是这样故作玄虚,遇到自己不想回答或是不能回答的问题,就说一句等你长大就知道了来对付小孩儿的提问。
  容初长大了,解惑之人却不见了。
  这一刻,她才真正明白了父亲的话。
  会,指的是愿意尝试、与之一搏。不会,却是指,他没有治好的把握。
  人世是一个轮回。
  被庇佑的小孩儿长大了,就会去庇佑别人。
  一如当年母亲在灭族前夕送她离开一样。
  容初要带萧启回来。
  容初换了张纸,重新蘸了墨。
  这一回,没有犹豫。
  她笔走龙蛇,留下力透纸背的一行字
  若我活着回来,我娶你。
  包裹都是在林含柏回来之前就整理好的,拎着就可以走。
  容初把信留在了桌面上,拿镇纸压好。
  到床边蹲下。
  看不够,舍不得。
  她轻轻在她眉心烙下一吻。
  对不起。
  路上,马车颠簸。
  庵庐里人手不够,老大夫再三思虑,只打算派五人前往,容初算作一个。
  年长容初许多的中年李大夫观她面色,问:小萧啊,需要停下来休息么?你脸色很不好啊。
  马车上都是医者,最简单的望闻问切自然不在话下。
  透过面色看本质。
  容初咳嗽一声,以手捂嘴,说:不要紧,我们早点赶过去吧,时间不等人。只是昨夜有些紧张,没睡好。
  哎不是我说,你们这些小年轻,就是扛不住事儿。不会有什么事的,咱去救人,总不可能把自己给搭上吧?、容初只笑笑不说话。
  她在想林含柏。
  这个时间点,小哭包应该也到了起床的点了。
  她要是醒过来,会很生气吧?
  不知道会不会气哭呢?
  有点儿期待啊
  一想到昨日那样重要的时刻她都能够哭出来,容初就忍俊不禁。
  这么大的人了,还哭哭啼啼的。
  却又觉得可爱。
  这才是她的小哭包啊。
  ***
  与她所想一致。
  林含柏含笑醒来,想要给容初来个早安吻,却只摸到了空空如也的床榻。
  容初,不见了。
  她惊坐起来,环顾四周,容初的衣裳也不见了,自己的要穿的衣裳叠的好好的放在床边,连鞋袜都是整齐的状态。
  不会是容初后悔了吧?然后再不愿见自己?
  她安慰自己,却不住地把事情往最坏的方面想。
  林含柏草草套上衣服,用手把散下来的头发往后撸,拿布条扎紧。
  蹬着鞋子往外跑。
  眼睛扫到桌角,看见了白纸黑字。
  那纸张摆在正中央,是与之前药方子铺满桌子的状态完全不同的。
  林含柏心里有种不详的预感。
  几步上前,单薄的一行字就进入眼帘。
  昨夜的一切,她都觉得美好到不真实。
  果然。
  什么叫活着回来?
  她连看到后半句话的惊喜都消散无踪,只剩担忧。把信往怀里一揣,就扯了张布往里放衣服。
  她要去找她。
  林宏不知何时站在门口:你要去哪儿?
  林含柏头也不回:容初不见了,我要去找她。
  林宏:容初去都野城了。
  都野?
  林宏只得又解释了一遍,尽量把情况说得乐观些。没用,林含柏听了还是很急。
  她说:那样危险,她怎么能去?我得去找她!
  林宏:不行,容初也说了,不让你去。
  林含柏:我要去!你拦不住我!
  来人呐,把这帐子给我守死了,谁都不准放她出去!
  一大队人往门口一杵,门神一样地守着。
  众人:林小将军,对不住了,将军不让你走,您还是乖乖呆着吧。
  林含柏嗤笑:就你们拦得住我?
  林宏:再加上我呢?
  她打不过。
  被困在了营帐里。
  林含柏珍而重之地捧着那张纸,反反复复地看,不过寥寥几字,却看了许多遍。
  娶我。
  乐初容,你又丢下我一个人!
  第98章
  林含柏被关住之后,也没有做别的什么,就是把容初留给她的那张纸翻来覆去的看。
  她说:若我活着回来,我娶你。
  她要娶自己呀。
  这应该是第一次,容初对林含柏做出明确的承诺,却是因为这样的事。
  寥寥几字,林含柏看了很久。
  盯到眼睛酸涩不堪,流出生理性的泪水。
  水滴溅到纸上,晕染了黑字,林含柏忙不迭拿袖子擦干,不敢再看了。
  她翻找出用来包药材的油纸,把那张写着承诺的纸珍而重之地叠好,外面包上了油纸,又用细线捆了塞进怀里,最贴近心脏的地方。
  我娶你。
  大抵是这世上最动人的情话。
  她期盼了这么多年,终于得到了一个答案。可是担忧却压过了惊喜,什么叫活着回来?
  林含柏好像懂了,为什么自己受伤的时候容初那样生气。
  因为关心则乱。
  缠绵之时,她的娇声软语还停留在耳边,等醒来,人却不见了。
  但是自己又没有权利去怪她。
  身为医者,这是容初想做的事情,林含柏不该阻拦,更何况,还有萧启在那里。
  但明白不代表接受。
  乐初容,你该带上我的呀。
  人活着总要有些盼头在,林含柏的盼头就是容初。这样说或许很不孝,对不起父亲,可却是她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她是她心之所向。
  被关在房里的第四天,林含柏老老实实地吃饭睡觉,没有做出丁点过激的行为,倒是林宏憋不住了。
  他派来守在林含柏门口的人三不五时地给他传讯,每一回都是类似的话:林小将军正常地吃饭睡觉,没有闹脾气也没骂人,只是一直要求跟大将军见一面。
  林宏拒绝了几次,她就没有再提出了。
  自己的女儿是个什么德性林宏是清楚的,之前能做出倒贴的事情,把人容初按在床上亲,现在就不可能安安分分的呆着。
  她怕是在憋什么大招,林宏想。
  在心理博弈方面,更加在意的人还是输了。
  林宏撤退了左右的守卫,进了关林含柏的帐篷。这帐子是属于容初的,那日之后,林含柏都没机会从帐子里出来。
  她除了吃饭睡觉,就是翻翻书架上的书、看一看容初抄写下来背诵的方子,这些都能让林含柏感觉到容初的存在,眼前都能浮现出那个人挑灯夜读的身影。
  怎么才过了几天,就觉得容初离开好久了?
  林含柏止不住的担忧。
  这样热的天,一路道路崎岖、颠簸不堪,她一个弱不经风的文人,可会习惯?
  还有自己不知节制的索取。没有经过任何的休养,她就离去,会不会很难受?
  如果容初事先跟自己坦白这件事,那么自己不会失了理智到那样的地步。被惊喜冲昏了头脑,生怕她反悔,迫不及待地拥有她。
  拥有容初,是林含柏盼了许久的事情,但不管如何,都比不上容初这个人。
  我可以等的。
  我不会拦你的呀。我怎么会逼着你做你不愿的事?
  我只是想要你带我一起走。我只想同你在一处,可便是这一点,你也察觉不到。
  乐初容,你到底懂不懂我的心思?
  林宏进门就看见,林含柏捧着一本厚厚的医书在看。他眼角抽了抽,觉得大约是自己做错了,看看都把孩子逼成什么样了。自己的女儿是个什么德性,他是知道的。
  林含柏从小一看见书就头疼。这什么草啊药的,晦涩难懂,她居然也看得下去。
  走近一瞅,瞧见林含柏的手从书页的注解上划过,瞧那字迹,大概是容初留下来的,他咳嗽了一下,企图吸引她的注意力。
  林含柏早就感觉到他来,却没有做任何的应答,她在等等一个开口的时机,她需要掌握这次对话的主动权。
  这关系到她计划的成败。
  果不其然。
  林宏还是憋不住先开了口。
  他问:你就没别的想说的?
  爹是指什么?林含柏头也不抬,手指翻过了一页书,林含柏似乎可以透过书上的笔记注解看见那个人的影子。
  即便是同一个人写下的字,因着她写字的心境不同,也会有差别。
  容初写下这些的时候,是疲惫、是困倦、还是困惑和不解,林含柏都能察觉出来。
  唯一不变的,是严谨认真。
  至少她给自己留下了这些,不是吗?
  而不是像多年前那样,自己匆匆回来,却只得到个乐家满门抄斩的消息,连半点纪念她的东西都没有。
  林含柏自己心里都没有底,不知道自己坚持的是不是错的。
  或许真如他们所说的那样,乐初容已经死了,野外抛尸,死无对证。
  上天给了她一次重逢她的机会,她就不该放弃。
  这样想着,林含柏越发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乐处容,这辈子,无论生死,你都别想扔下我一个人。
  林宏就是见不得林含柏这副模样,没有丁点的生机,他想自己是不是错了,怎么就成了棒打鸳鸯的那个人。
  林宏接着问:你真就这样老老实实不去找容初?
  这样老实的模样,实在是太不习惯。
  林含柏反问他:我出的去么?
  不是你不让我出去,不是你让我老老实实呆着吗?
  林含柏抬头迎上林宏的目光,目光灼灼:爹,我就问您一个问题。若是娘亲遇到这种情况,生死难料,你可会扔下她一人?
  当年娘亲死的时候你有多痛苦。现在的我,也是一样的。
  那能一样吗?
  怎么就不一样了。我不是小孩子了,我很清楚自己的感情,也能为自己的决定负责。她是我认定的人,这辈子,我都只要她。
  不绝食,是为了养好身体面对长途跋涉,不对自己下手自残,也是如此。
  林含柏不想跟个小孩子一样拿自己的性命威胁林宏,只是想说服他。
  林宏愣了愣。
  林含柏说这句话时的表情,像极了她的母亲。
  夫人,柏儿长大了啊。
  半晌,林宏笑了:你去吧,为父不拦你了。
  儿孙自有儿孙福。他老了,就不去掺合这些年轻人的事情。
  他自己都做不到的事,怎么能奢求女儿做到?当年,呵,都过去这么久了,不几年,自己就能下去找夫人喽。
  林宏摇摇头,手背在身后走出去了:收拾东西吧,我去给你挑些人带着,总不能你一个人去吧。
  林含柏收拾好了一切,出门来,门外站着很多人。
  容初走的时候,只带上了几个大夫和支援的兵丁,萧石被留下来了。那个危险的地方。容初自然不可能让个小孩子去冒险。
  大人们总是这样想,想把孩子护在身后。但是孩子也能知道事情的重要性,萧石懂得并不少。她知道大哥二哥去救人了,也知道瘟疫水灾是个什么概念。
  是会死人的。
  但战场她都过来了,她不怕。
  马儿扬蹄飞奔,盛夏的热浪迎面扑来,林含柏抹了一把额上的汗珠。还是想不通自己为何会带这么多人上路。
  空气被太阳灼烧得变形,马队以极快的速度向前赶路,林含柏在最前方,伊山等人跟着,萧石在她的侧后方,速度丝毫不落。
  ***
  京城的丞相府,下人们小心翼翼,说话做事谨小慎微,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惹到了主家。
  小姐已经失踪大半年了,却找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