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莫家老太太便到了长安,先是跟儿子儿媳去了租赁的小宅院,随后一家人就到了宣永候府。
云嫣并未出面,莫恬儿跟在二夫人身后低低喊了一声“祖母”。
莫老太太眼睛看不清楚,反应却是不小,伸出两只手往前摸索着,嘴里哀哀戚戚的喊道:“我可怜的孙女哟!可怜我白发人送黑发人……”
二夫人一皱眉,白发人送黑发人是可怜,但在别人家门口哭丧是不是有点太过了?
若是真心疼爱莫恬儿,真情实意情难自控也就罢了,但她总不至于看不出对方是装模作样。
莫恬儿上前拽住莫老太太不断摸索的手,语气中满是冷淡,“祖母,我在这。”
“恬儿啊!祖母总算是见着你了!”莫老太太顺着莫恬儿手臂摸上她的脸颊,一脸的关切,“小小年纪就没了父亲!这段日子,苦了你了!”
二夫人心中不悦。
莫老太太这是在提醒莫恬儿,莫正穹就算死了,也是她的父亲。
而莫家,也是她永远都甩不掉的血缘。
可莫恬儿却不能说半个恨字,否则就是不孝,莫老太太是想用这一点牢牢绑住莫恬儿。
“老太太先进去再说话吧,我们老夫人已经请了胡神医,在花厅等着呢。”
只有失去了光明的人才知道看不见有多么痛苦,莫老太太一听胡神医已经在等着了,便有些迫不及待,连连答应,“好好好,咱们先进去,有劳二夫人了。”
她牢牢抓着莫恬儿的手,一副怕她丢下自己不管的模样。
莫恬儿心中不愿,却也没办法。
莫正容跟妻子姜氏跟在后面对视一眼,眼中都露出笑意。
一行人到了待客的花厅,云老夫人的目光凌厉,落在莫老太太身上。
但莫老太太根本看不见,只感激的开口:“亲家,是我们莫家做了对不起嫣儿的事,你们还能为我儿收尸,我……我……”
莫老太太一句话没说话,就已经泣不成声。
想到儿子才三十来岁的年纪就死了,她倒是真哭的伤心。
云老夫人的怒气被无视,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心里堵得不舒坦。
可这会见莫老太太难忍丧子之痛,一时间又没了置气的心思,说道:“快扶莫家老太太坐下。”
莫正容和姜氏这才上前行礼。
莫正容道:“长兄遭遇不测,实难预料,长嫂虽已与长兄和离,却还为其操办后事,实在有情有义,莫某感激不尽。”
云老夫人心累的摆了摆手,“好了,虽然咱们已经没什么干系,但他好歹是我外孙女的父亲,这是恬儿的孝心。”
莫正容听她说“没什么干系”,脸色有些尴尬,连声答是,“恬儿是个孝顺的孩子。”
是孝顺的孩子,就不能不管自己的祖母。
二夫人立即警惕起来,看向莫老太太。
对方还在牢牢的抓着莫恬儿不放,看来是要用自己的病和丧子之痛来拴住她了!
“老太太的眼睛是怎么回事?不如先让胡神医看看,能不能治得好。”
莫恬儿趁机说道:“我去请胡神医。”
她从莫老太太手中将自己的袖子拽出来,转身出去。
莫老太太有些不安,生怕自己的眼睛治不好。
虽然心痛长子丧命,却她并没有到为其哭瞎眼睛的地步,毕竟她还有二儿子在身边,只是她的眼睛突然有一天就看不清楚了,根本就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找了当地的郎中来看也看不出。
胡神医就在旁边的暖阁等着,很快跟着莫恬儿过来。
莫恬儿趁机回到了云老夫人身边站着。
胡明上前给莫老太太看眼睛,片刻就得出结论,“所幸病情发作的时间不长,还能治得好,只不过治好之后,也不如从前看的清楚了。”
“只要能恢复一些,即便不如从前也是好的!”莫老太太生怕自己在也看不见,得到这个结果已经很是出乎意料。
莫正容也没想到对方这么快就有了结果,连忙问道:“敢问胡神医,要如何医治?需要多久?”
胡明道:“只需施针三日,之后用药便可,三月内可恢复。”
二夫人听了这话松了口气,就三日时间,即便让莫老太太住在府上,想必也不会发生什么事。
姜氏对上座的云老夫人说道:“老夫人,我们已经在长安租赁了宅院,看来这几天要麻烦胡神医多跑几趟……”
二夫人看着她说道:“胡神医每日都要去二皇子府给二殿下治伤,怕是没有那么多时间来回跑,不如让莫老太太在我们府上住三日,之后再回你们的住处吧。”
姜氏闻言一怔,转脸看向莫正容,莫正容迟疑片刻说道:“不敢叨扰府上,既然胡神医不方便出府,不如我们每日陪着母亲过来施针。”
云老夫人开口道:“何必那么麻烦。”她看着姜氏说道:“你便留下照看莫老太太,不过三日,我们偌大的侯府,还不至于住不下你们二人。”
姜氏看向莫老太太,莫老太太张了张嘴,“既然如此,就叨扰亲家了。”
云老夫人很不待见这声“亲家”,将目光从她身上挪开,对二夫人说道:“老二媳妇,你去收拾个院子出来。”
二夫人点头,还不忘喊走莫恬儿,“恬儿过来帮我一把。”
莫恬儿垂头出了花厅,眼圈便红了。
二夫人拉起她的手,心疼道:“她这是用了多大的力气拽着你,这么半天还有红印子呢!”
“二舅母,您也看见了吧,祖母对我,从没有真心。”
二夫人拍拍她:“好孩子,我和你祖母,还有你表姐,都不会看着莫家人把你带走的。”
莫恬儿哭着点点头。
姜氏陪着莫老太太在侯府住下,莫正容则回了之前租赁好的宅院。
意料之内,刚进院子收整好,莫老太太就提出让莫恬儿跟她一起住。
莫恬儿无法拒绝,只好搬到莫老太太暂住的赋兰院。
晚膳时,姜氏一边伺候莫老太太用膳,一边用话点莫恬儿。
“恬儿侄女,不是我说你,你姓莫,怎么能留在云府呢?云府再好,也只是你的外祖家。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莫家再不好,也是你自己的家!”
她这是在说莫恬儿嫌贫爱富,贪图侯府荣华,所以死皮赖脸留在云府。
莫恬儿心里堵得发慌,只说道:“母亲身体不好,我已经没了父亲,不能再没有母亲。”
“哟,这话说的,你要伺候你母亲,就不管你的亲祖母了吗?”
姜氏话说的刻薄,偏偏不提莫正穹做的错事,不提莫恬儿为何留在云府。
莫恬儿却也不是好欺负的,说道:“祖母身边不是有您跟二叔吗?你们一个比一个孝顺,我自是放心的。”
姜氏一噎,看了一眼莫老太太。
莫老太太脸沉了下来,但她也不好开口,她还得指望云府给她看病呢!
姜氏想了想又说道:“你母亲在娘家,自是好吃好喝,哪里用你来照顾,可怜你祖母没了嫡长子,只留下你这么一个孙女却不在身边。”
莫恬儿看着她道:“我娘在这里确实被照顾的很好,不像当初在泾阳那般劳累。但总不能让我外祖母反过来照看我母亲。况且,祖母身边有二叔有二婶,还有几个堂兄妹陪着,一大群子孙,都照料不了祖母么?偏偏让我舍了病重的母亲,回莫家去?二婶这是什么意思?”
姜氏被说的脸色通红,一时想不出什么话来回嘴。
她身后跟着的赵妈妈却见不得自家主子丢脸面,上前一步说道:“姑娘好大脾气,二太太好歹是您的婶婶,说您几句也是应当的,您做侄女的,再怎么也不该出言顶撞。难不成回到侯府住了几天,就学了这样的规矩?”
莫恬儿冷笑着看她一眼,说道:“我外祖母家的规矩是有理说理,若是有人颠倒黑白挑拨是非,就乱棍打死,扔到山里去喂狼!”
这话不止是在说赵妈妈,也是在说姜氏。
莫恬儿看着她们主仆一眼,又说:“就是不知道莫家的规矩是不是改了?做奴婢的可以随意顶撞主子?当初我母亲在莫家的时候,可从来都没有这样的事!二婶若是管不了赵妈妈,还是趁早将她打发了的好!”
姜氏脸色一变,“赵妈妈,还不给恬儿陪不是?!”
这是在云府,可不是在莫家,她也不敢将莫恬儿得罪的狠了。
“不必了!”
莫恬儿抬手制止,看着莫老太太说道:“二婶真是厉害,管家几日,把身边的奴婢都养的心高气傲,半句奉劝的话都听不得,这样的奴婢留着在身边,莫家恐怕难有好日子过。祖母还是趁早将这赵妈妈打发了,免得她整日里挑拨是非。”
赵妈妈哪里想过莫恬儿会如此硬气,非要将她给打发了,莫老太太这会指望云府给她治眼睛,难保不会听了她的的。
她白着脸跪倒姜氏脚边,冲着莫老太太苦求道:“求老太太宽恕奴婢一时失言,留奴婢在二太太跟前伺候……”
姜氏也连忙跪了下去,一主一仆看上去好不可怜:“老太太,赵妈妈是从小看着儿媳长大的,儿媳万万离不开她,您就宽恕了她这次吧。”
莫老太太深深皱着眉头,沉默不语。
她当然不想让莫恬儿一个晚辈占了上风。
可这是在别人的地盘,不是在莫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