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奚落穆连景的话,连常很早以前就听过了,甚至穆连景自己也没少听。
他虽生的挺拔清秀,却家境贫寒,本就少人关注,前段日子,他又已经与云府二姑娘定了亲,是以打听他的人越发少了。
不过,连常何曾想去找穆连景,还不是因为邱沉总是跟着穆连景。
邱沉总说能在穆连景身上看到“鸿儒”的品质,连常对此嗤之以鼻!
他每日去穆家,就是为了紧紧盯着邱沉!他每日修习的文章功课几乎都与邱沉是一样的,他就不信自己春闱还会落在邱沉后面!
连大老爷见儿子不说话,皱眉道:“常哥儿?”
“儿子知道了。”
连常有些不耐烦,勉强答了一句就出了门。
穆家门前,一个青衫公子刚刚下了马车,浑身上下全无半点装饰,十分简朴。举止气质却如清泉流石,说不出的舒畅自然。
他听见后面的声音,不禁回头来看。见是连常,忙拱手见礼道:“连兄到了。”
连常收敛心上堵住的那口浊气,笑道:“邱兄来的好早。”
邱沉指了指身旁小厮手里拿着的东西,说道:“这些日子常来穆兄家里叨扰,所以早早准备了些东西,以表谢意。”
连常愣了一下,说道:“邱兄明日不打算来了吗?”
邱沉笑道:“没剩几日便要开考,今日跟伯母大声招呼,打算去备些笔墨,这几天就不打算出门了。”
连常心中有些失望,他还想看看邱沉临考前是如何做准备的,“那我跟邱兄一起。”
宣永候府。
云如锦听了云楚忱的话,打算在母亲嫁妆里的几处铺面选一处练手,可选了又选,还是拿不定主意,便缠着云楚忱陪她去看看。
正好云楚忱要出门买些笔墨,便答应了。
二人先后去了二夫人的几处铺子,最后云楚忱帮云如锦选了一处胭脂铺。
胭脂铺相比其他几处铺子成本较低,且样式价格随时可以调控,十分灵活。
云如锦了了一桩心事,陪云楚忱去了墨心堂。
墨心堂并非多么精致华丽的地方,门面不大,所售的东西也都是寒门士子们能用得起的,相比东市各处一掷千金之地自然相差甚远。
但云楚忱独爱他们家的信花笺,每次都要选一些带回去。
举步进了墨心堂,里面的伙计立刻迎上来,热情招呼道:“姑娘想选些什么?”
云楚忱心情不错,轻笑道:“不必劳烦你,我先自行看一看,若一会有什么需要,我会叫你的。”
不喜欢被跟着的客人大有人在,小伙计也不在意,利落的答应一声便退到一边候着。
云楚忱在几个架子前来回走动着,手上摸着那些柔软的纸张,却突然脚步一顿。
前面的架子旁站着的人,竟然是云千亦。
云楚忱挑了挑眉,对云如锦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拉着她往旁边退了几步。
云千亦今日不会又是引着薛至出来见面的吧?
按理说,定了亲的男女私下里见面也算不得什么,但事情放在云千亦身上,就怎么想都觉得怪。
她对薛至的征服,只在于对云楚忱的不服。
而薛至近日已经被云千亦一连串的手段成功勾走,从一开始的躲避,变成了眼下的追随。
今日不知又是唱的哪一出?
云楚忱一边想,一边奔着信花笺过去,就听外面传来几个男子的声音。
“要我说,咱们还是到东市去看看,毕竟是手头惯用的东西,还是挑些好的。”
穆连景笑了笑,“在下囊中羞涩,东市的店铺就算了,我觉得这家就很好。”
邱沉也说道:“做文章也无需靠这些外物才能进步,连兄就不要介怀了。”
连常其实只是想在穆连景面前找点优越感,没想到邱沉处处都向着穆连景说话,心里不高兴,却也不敢表露出来,只好随了他们,一起走进了墨心堂。
云楚忱微微一探头,便认出了穆连景,悄声对云如锦说道:“二妹妹的眼光不错,这位穆公子的心胸是极坦荡的。”
相比之下,连常的行径实在显得太做作了。
云如锦倒是好奇的看着邱沉,“云姐姐,那个人是谁啊,长得这般俊俏?”
架子挡住了云楚忱的目光,她微微探头,便看见邱沉漆黑的头发上还顶着碎雪化开的水珠,那双眼睛虽然垂着,里面却仿佛夜幕般的深远和沉着。
“没见过。”
云如锦还要说什么,就听云千亦喊了一声“表哥”。
连常一怔,“表妹也来墨心堂买东西吗?”
虽说连姨娘已经死了,但连府还是云千亦的外祖家。
云千亦浅笑道:“是啊,已经买了几样,正要回去的,没想到这么巧在此碰见了你。”
说罢,她又对余下二人行礼打了招呼。
穆连景和邱沉微微拱手还礼。
穆连景听连常介绍说这是云府的三姑娘,想到自己的未来妻子是她的同胞姐姐,神色便十分温和,“云三姑娘好。”
一边的邱沉也随着他说道:“云三姑娘好。”
云千亦只是轻瞟了一眼自己的未来姐夫,目光就掠过他落到了一旁的邱沉身上,目光中闪过惊异。
连常本就嫉妒邱沉,见云千亦目露欣赏,便开口说道:“表妹,你一个姑娘家,还是不要长时间在外逗留,买了东西就赶快回去吧。”
云千亦心中鄙夷连常,面上却不露,只是点点头,跟跟众人说了声告辞,就带着雨逐和幼菱往外走去。
谁知这个时候,幼菱绊了一下,冷不防脚下一歪,就撞到了云千亦身上。
邱沉正站在门口,幼菱这一撞,正将她撞向邱沉。
云千亦惊慌间一把抓住邱沉的衣襟,两人双双倒在门口。
雨逐惊呼道:“哎呀,怎么摔了?”
墨心堂还有不少别的客人,也大多都是上京赶考的学子,听见动静便转过头来看。
一看之下,顿时有人窃笑起来。
穆连景见状尴尬的转头看向别处。
连常脸色铁青,示意雨逐和幼菱赶紧将人扶起来。
云千亦也是第一次与一个男人如此近距离的接触,双手抵在对方胸膛,那里的温度和心跳都让她如坠云雾,轻飘飘不知身处何处。
直到被连个丫头拉起来,才瞬间红透了脸颊。
邱沉起身,动作僵硬的整理好衣袍,连忙冲着云千亦躬身请罪:“是在下冒犯了,请姑娘恕罪。”
明明是云千亦失礼,他却将过错揽到自己身上。
云千亦心跳陡然加速,“不,不怪你……”
今日她穿了一声碧色盘枝裙子,衬得她皮肤白皙,如雨后春笋似的清新动人。
只是邱沉一直垂着头,压根没往云千亦脸上看。
周围偷眼打量的人笑意更重,还彼此交换着眼色。
他们虽不认识云千亦,却是识得邱沉的,毕竟是京中近日传的沸沸扬扬的,榜下捉婿的最好人选。
有人小声说道:“这邱沉被小娘子扑到,是这月的第几回了?”
一句话,如贯耳雷霆,劈的云千亦脸色煞白!
她猛的抬头,震惊的看向那些看热闹的人。
那些目光中的戏谑和讥嘲让她在一瞬间明白。
原来,这种事情已经不是一次发生在邱沉身上了。
而自己在众人眼中,则和那些没脸没皮的小娘子一样,都是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更可笑的是,她一抬头,薛至竟然站在墨心堂的门口!
云千亦脑中一片空白,恍惚记起方才自己是被幼菱推到的,伸出手一巴掌冲着她招呼了过去,竟将幼菱打的原地转了半圈:“毛手毛脚的,你想置我于何地?”
说罢,委屈的哭着转头跑出了墨心堂,连帷帽都不小心掉了下来。
幼菱知道自己闯了祸,又被云千亦重重打了一巴掌,整个人都懵在那里。
邱沉见此情形,连忙捡起那只帷帽递给幼菱,道:“这位姑娘,是我的错,害你挨了打,在下给你陪不是了。”
说着,冲着幼菱深施一礼。
幼菱委屈惊慌的眼泪顿在眼角,被动的接过帷帽,愣愣的看着对她致歉的邱沉不知做何反应。
雨逐急切道:“幼菱,姑娘都出去了,还不赶紧跟上,若是出了岔子,回去又要被姑娘罚了。”
这话不过是雨逐急切中的无意之语,可听在周围的人耳中,就大大的不同了。
更何况,幼菱听了这话,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哆嗦,更让人在心中猜测起来。
没想到这姑娘表面看着柔弱,背后竟是如此刻薄下人。
连常看着二人跌跌撞撞的跑出去追云千亦,转头看向满面尴尬的邱沉。
邱沉歉意尴尬的冲他拱了拱手。
连常早已挂不住,恨不得自己不认识云千亦,暗骂道:云千亦这个小贱人!才刚定亲几日,居然就对别的男人起了心思!好不要脸!
此时将一切都看在了眼里的薛至,脸色比吃了苍蝇还难看,但以他的性情,根本不会在众人面前承认方才撞倒邱沉的女子是他的未婚妻子。
见众人围着邱沉指指点点,他一甩袖子,转身离开了墨心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