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御宅屋 > 综合其它 > 喂他! > 第42节
  第66章 马术
  谢忘之的声音挺好听, 音色也特别, 轻轻软软, 听着就能让人静下来。但现下喊的人这么多, 她的声音就不讨巧, 淹没在小娘子的喊声里,压根听不真切。
  李齐慎像是没听见, 不慌不乱, 控着马往前走。星月楼大归大, 但再大也就这么一截, 天德军兀自前行,李齐慎的马走过栏杆角正对的地方,渐渐往前,一点点往另一个角正对的位置走。
  谢忘之知道他听不见, 但她忍不住, 避开身边的郎君和娘子, 李齐慎往前行, 她也在二楼跟着往栏杆角的位置走, 一声声喊着“郡王”。她不敢用小字叫他,生怕给他惹什么麻烦,只能混在楼下的那些女孩里, 把经年的思念全部喊出来。
  可惜李齐慎没听见,或者听见了也分辨不出来, 他继续往前, 一直到了另一侧栏杆角正对的位置附近。
  过了这个位置, 就是真的听不见了,谢忘之才不管同来的人诧异的目光,扶着栏杆,看着马上意气风发的小将军。
  “……你回来啦。”她无声地说,眼泪顺着脸颊缓缓淌下,“真好。”
  她流着眼泪,面上却是笑的,万千思绪全在脸上,两行泪流得惊心动魄,连一心想着郑涵元的杜二郎都看得愣了一瞬,只想把谢忘之搂进怀里细细安抚。
  郑涵元哪儿能感觉不到这些郎君在看谁,再看看谢忘之,心头一阵火起,旋即又有些微妙的快意。
  出身长安谢氏如何,美貌动长安又如何,像底下的民女一样追着雁阳郡王跑,还不是连个眼神都拿不到。
  郑涵元觉得舒服点,刚想开口意思意思安慰一下谢忘之,底下忽然一阵哗然。
  李齐慎止步了。他抬头,恰好看向星月楼的二层,看向栏杆角上垂泪的女孩。
  姿容冷丽的小将军坐在马上,单手握着缰绳,抬头注视栏杆后的女孩。风吹起他的发梢,李齐慎的视线越过星月楼的栏杆和纱幔,准确地落在谢忘之身上,隔着经年的时光,再度和她相逢。
  先前谢忘之说的话他当然没听见,但他无端地开口,说的话居然像是回应:“我回来了。”
  隔得太远,他声音不大,谢忘之听不清,也读不出唇语,但她笑了一下,眼泪恰巧划过尖尖的下颌,砸在栏杆上。
  风声猎猎,一眼如同千年。
  李齐慎顿了顿,忽然一勒缰绳,控着战马,另一只手在马鬃上摸了一把,发了个什么指令。
  战马接收到,前蹄高高扬起,有要踏人的气势,落地时却换了路数,居然往后退了两步。
  这是仪仗队里用的马步,仪仗用的马喂养得和寻常马不同,表演时身披璎珞笼头,若是退两步,接着接下来的动作会格外漂亮。但李齐慎控着的是匹战马,矫健高大,这两步反倒吓得围观的民众吓了一跳,他身后的步兵也乱了一瞬。
  “去,做什么仪仗的架势,讨谁家小娘子欢心呢!”李容津察觉到身后不太对,一勒缰绳,手里的马鞭作势要抽过去,看着气势汹汹,面上却带着笑。
  李齐慎也朗声笑起来,最后看了谢忘之一眼,旋即控住身下的战马,刹那间神色肃穆,眉眼冷峻如同大雪后的山岭:“列队!”
  他一稳住,后边的将士当即重新列队,短短一瞬,又是先前庄严肃穆整齐划一的队列,风猎猎地吹过来,天德军的旗被吹开,上边的字样清晰明了。
  看着军队再度前行,谢忘之知道李齐慎是认出她了,心里一松,才反应过来在星月楼上来这么一下不太好。她抬手擦擦眼泪,朝着边上的人笑笑,带着三分歉意:“先前失礼,惊扰诸位了。”
  “不要紧,怎么哭了呢。”让那双犹带水雾的眼睛一看,孙远道心里霎时一软一热,恨不得往外冒泡泡,“谢娘子这是被风迷了眼睛?不如我……”
  “不必,多谢。”他倒是想帮谢忘之擦擦眼泪,可惜谢忘之不解风情,往边上一避,拿自己的袖子胡乱擦了两把,“我不要紧。”
  “真不要紧吧?”郑涵元不知道李齐慎和谢忘之先前的事儿,但刚才一下,她也够恼的,偏偏得端着荥阳郑氏的架子,不能讥讽谢忘之。她刮了谢忘之一眼,语气里透出三分不悦,“眼泪能流成这模样,恐怕眼睛伤得严重,还是找个医馆看看吧。”
  这话听着是关心,语气却讥诮,温七娘觉得不对,拿手肘一捅郑涵元,面上含笑:“哎,忘之……要不要紧啊?要不然我陪你去,眼睛可是要紧地方呢。”
  “无妨,多谢挂念。”谢忘之满心只有李齐慎,先前复杂的心思全让重逢的欣喜冲淡了,哪儿还管得了郑涵元,“不过我是得回去找医女看看,先告退了。”
  说完,她也不管这些人怎么想,兀自转身往屋里走,没一会儿就顺着楼梯下去了。
  孙远道目瞪口呆,真不知道谢忘之这是干什么,但喜欢归喜欢,喜欢的也不过是家世和那张漂亮过头的脸,真让他抛下这些世家权贵出身的郎君娘子,去追谢忘之,他又不乐意。他看看女孩消失的楼梯拐角,皱了皱眉,装作没看见。
  这模样落进郑涵元眼里,自然是实打实的鄙夷,但她更烦谢忘之,想到先前李齐慎骤然停下的那一下,恼得想追上去打谢忘之几下。
  “算了,看来她是有事,我们也别顾着。”郑涵元在心里啐了一口,面上却不显,带了点笑,一捞披帛,转身进屋,“别浪费了,吃着吧,今儿算我请客。”
  **
  朱雀大街在长安城正中,正对着朱雀门,过了朱雀门就是皇城。孝谦皇帝时太极宫就成了实际上的离宫,之后历代皇帝盛年时都没在太极宫住过,一直都在大明宫里处理政务,李承儆也不例外。
  按道理,李容津带来的这支亲兵应当进朱雀门,过皇城,在承天门处右转,经延喜门至丹凤街,再过丹凤门进大明宫。
  然而眼看着要进朱雀门,门口守着的守卫都移开了交错的枪,李齐慎忽然一勒缰绳,控着战马往右转了个弯。
  “你干什么?”李容津感觉他要脱队,“就要进皇城了,得先去拜见陛下。”
  “再说吧,劳烦叔父替我挡着!”李齐慎已经策马右转,一路冲着安兴坊去。
  李容津还没反应过来,侄子已经连个背影都没了,只听见隐隐的马蹄声,还越来越远。
  他不傻,也年轻过,想想李齐慎先前突然退的那两步,就知道侄子是去找那个小相好了。李容津不知道该说李齐慎胆儿大,还是爱情这回事使人勇敢,居然连李承儆都敢不见。
  副将临阵脱逃,朱雀门也不能不进,李容津憋了会儿,摇摇头:“死小子,长安城里都敢纵马,看你怎么交罚金。”
  他一勒缰绳,看着朱雀门,“列队,进皇城!”
  “是!”后边的将士整齐划一地应声,骑兵自动补上李齐慎的位置,像是队里压根没这个人,继续往前走。
  **
  在星月楼里心潮澎湃是一回事,到了安兴坊就是另一回事,谢忘之一贯不爱让马车送到谢府门口,和府上的车夫说了一声,让车夫先行,自己从巷口缓缓往谢府走。反正这条道就这么长,平常没人来,遇不上什么坏人,也用不着侍女陪着。
  不知怎么,她不想这么早回谢府,特地放慢脚步,走走停停。
  今年天气正常,二月底正是开春时,风里已经带了三分暖意七分花香,吹起谢忘之耳侧留出的两缕发丝。她无端在原地停了停,缓缓呼出一口气。
  这口气还没吐完,谢忘之突然听见了马蹄声,快而急,一听就是匹好马,且跑马的人心急得很。
  安兴坊里多世家宅邸,长安城里纵马还得罚金,谢忘之心说哪家郎君胆儿这么大,谢府门口都敢乱来。听着马蹄越逼越近,响得像是要踏到身上,她本能地转身,恰好看见战马停在眼前。
  马上的郎君看了她一瞬,翻身下马,动作利落漂亮,轻铠下衣摆一瞬掀起一瞬回落,在空中划了个小小的圈,居然很有点潇洒落拓的意思。
  两人之间隔得不远不近,恰巧有风,卷着新开的花吹过去,花瓣飘拂,划过李齐慎浅琥珀色的眼睛,在他眼瞳里给对面的女孩描了个飞花妆。
  谢忘之看着那张漂亮的脸,愣了一下:“你……你不是要去拜见陛下吗?”
  “是该去的,但我突然想起一件事儿要问你,就急匆匆地赶来了。”李齐慎扯着笼头,战马乖乖地站在他身边,连个响鼻都没打。
  “好啊。”谢忘之不知道他葫芦里卖什么药,但也不介意,朝他笑笑,“你要问我什么?”
  “丰州大漠草场,我寻遍了也找不到桃花。时下二月,我想问你,”李齐慎看着她,忽然一笑。他稍作停顿,再开口时语气里藏着万千心绪,“长安城里,可有桃花否?”
  第67章 桃花
  这话百转千回, 谢忘之好歹也是正儿八经跟着请来的女学士读的书, 背后的意思不会不懂。她面上红了红, 稍稍抬起下颌, 分明是要故作骄矜, 眼睛却亮晶晶的,反倒像只看破了主人把戏的小猫。
  “长安偌大, 何处无桃花?”她轻轻咳了一声, “郡王自朱雀大街一路走来, 多少小娘子手中执桃花, 何故前来问我?”
  李齐慎没想到她会来这么一下,稍作思索,干脆顺着她说,语气轻柔婉转, 好像恋人间的私语:“未曾约定, 只恐桃花要伤春风。”
  谢忘之一愣, 呆呆地看了他一会儿, 忽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什么呀……”
  李齐慎也知道刚才的话说得酸, 抬手拂了拂,把这话甩出去,权当没说过。两人这么一个来回, 先前略微的陌生感倒是褪得干干净净,他轻松得多, 顺手摸了一把马鬃:“当我没说。”
  “你看看你, 去了趟丰州, 回来都敢不认自己说过的话啦。”谢忘之故意呛他,面上却含着笑。她想问问李齐慎,在丰州过得如何,转念又觉得没意思,捻了个轻松的话题,“先前问你的话,还没正经答呢。我听相识的娘子说,你是该去拜见陛下的,怎么又跑这儿来了?”
  李齐慎心说因为我急着见你,但这话显得不太对劲,他有点弄不清这急匆匆的心思从哪儿来,又怕吓到眼前的女孩,干脆囫囵过去:“我同我阿耶,难不成还演什么父子情深吗?”
  谢忘之想想也是,沉默片刻:“但礼节上总归……我怕有心人要借此找你麻烦。”
  刚才急匆匆跑来,非要见一面,好像见不着这一面,即刻就要憋死,这会儿见了,万千思绪堵在心口,到头来还是一句都说不出。李齐慎没经历过,不知道这感觉算是什么,憋了一会儿,一踩马镫,翻身上马。
  “也对。”他挽住缰绳,“那我先回去,说不定还赶得上。”
  毕竟一身轻铠,李齐慎一上马,刹那间从匆匆前来的少年成了庄严肃穆的小将军,今天天气又好,太阳大,日光毫不吝啬地打在他的铠甲上,照得闪闪发亮,倒像是尊镀了金的神像。
  “好。”谢忘之仰头,看着那双漂亮的眼睛,“去吧。”
  李齐慎“嗯”了一声,马头往边上一侧,将要转身出巷,又忽然转回来。他也不知道怎么了,本来挺正常一个邀约,出口却有些磕巴:“……过会儿你有空闲么?”
  “……有。”谢忘之一愣,“怎么了?”
  “那过会儿我再来找你玩。”李齐慎没等她回答,直接掉转马头往巷口跑,马蹄声里少年的声音清晰明了,“我回来了,可不许再哭了。”
  谢忘之一时没懂,心说我也没哭呀,手却本能地抬起来,在眼下摸了摸。坐了一路马车,又聊了这么一会儿,先前渗出的眼泪早被风吹干了,眼睛底下却有些略微的干燥,正是泪痕。
  谢忘之想起来了,这是先前在星月楼二层的露台上流泪,让李齐慎看了个正着。
  一股莫名其妙的羞赧涌上来,谢忘之满脸通红,使劲在眼下搓了两下,没把肌肤上残留的泪痕揉干净,反倒揉出更红的一小片,像是描了个新嫁娘的妆。眼下略微干涩的感觉却清清楚楚,甚至更为明晰,明明白白地提醒她刚才干了什么。
  她学着楼底下和李齐慎素未谋面的小娘子,在楼上傻乎乎地追着他往前,一面喊着郡王,一面不受控地流泪。
  ……丢死人了!
  谢忘之一口气差点上不来,该恼该酸,想想李齐慎先前的话,又涌上来几分微妙的甜。她憋了半天,也没懂这是什么感觉,干脆抬手,一把捂住了脸。
  刚巧绿珠出门来找她,乍见她捂着脸,还以为她受了什么委屈,手忙脚乱,声音都带了三分颤意:“……娘子?娘子这是怎么了?”
  “没事。”谢忘之知道她怕是想岔了,面上更红,她怕绿珠担心,勉强放下手,却不愿让她看见,往一侧避了避,“回去吧。”
  绿珠守规矩,不该问的不问。车夫先回来,眼看耽搁久了,她才忍不住出来找自家娘子,见谢忘之好端端一个人,她也不讨没趣:“奴婢知道。”
  两人进了谢府,一路回了谢忘之的小院。一脚跨进院门,谢忘之说:“我想沐浴。”
  “奴婢这就安排。”
  绿珠手脚利落,说干就干,刚走出没几步,身后谢忘之忽然说:“等等。”
  绿珠转身:“娘子怎么了?”
  “……去找找,有没有桃花香的香露。”本来挺正常一个要求,谢忘之说出来总觉得难以启齿,憋得面上飞红,“我……我今天想用这个。”
  **
  镜里的女孩打扮妥当,花簪松松地半挽着刚绞干的长发,耳边特意留出两缕,温婉地半弯着,衬得女孩格外柔软,让人想试着拂开发丝,轻轻抚过那张漂亮的脸。
  谢忘之对这模样挺满意,绿珠却觉得不妥:“娘子,要不要上个妆?”
  按理,见客是该上个妆,但谢忘之觉得自己就长这模样,别说小时候不懂事,如今哭得满脸泪痕的样子,李齐慎也见过了,她仔细上妆遮掩反倒显得矫情。
  她摇摇头:“不用了,这样看着还好吗?”
  “娘子自然好。”绿珠替她正了正耳铛的位置,再看了看,“娘子唇色淡,要不要点些口脂,显得气色好些?”
  铜镜只能照人,颜色分辨不清,谢忘之看不出来,只能顺着绿珠的意思:“也好。”
  绿珠应声,当即挑了放口脂的盒子出来,打开让谢忘之挑了颜色,再用签子蘸了一点,细细抹到她唇上。谢忘之原本的唇色淡,这么一点染,气色好了不少,不过到底没上妆,口脂的颜色还是显眼了点儿,一眼就能看见唇上犹如春花的颜色。
  绿珠犹豫着要不要说,谢忘之却不懂,以为好了:“那就这样。想来郡王也等了很久。”
  她一起身,就是要走的意思,绿珠想了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屈膝行礼,没跟上去。
  </div>
  </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