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播报声的停止,天色随之昏黄起来。云染了一半的彩,圆日半沉。
“得抓紧时间了。”王子说。他打横抱起蒲雨夏,往所指的方向跃去。他的弹跳力极强,好像每个房顶都是他的蹦床。
地方很快就到了。一栋独门独户的小巧房子,蔷薇爬满了它明黄的墙面,涂满绿漆的门窗相得益彰。王子放下蒲雨夏,上前摇动门环:“莲姨。”
那房子睁开一只眼,转动硕大的眼珠,总算看到了底下的人:“哦,王子。”她打开了门,“为您服务。”
“还没到时候。”王子笑眯眯地说,“我带她认认路。”
房子睁开了另一只眼,浑浊的目光落到蒲雨夏身上:“……公主?”她抖抖身子,立刻精神起来,“哦……我们都多少年不见了。”她似乎有点局促,翻箱倒柜地从身体里找东西,“我想想。我昨天摘了些草莓,也许你喜欢。还有红茶……对,最近贵族里流行红茶。”
蒲雨夏停住。她试探着走近一步:“莲姨?”
房子伸出两只小手来,紧紧将她拥抱在怀里,热泪盈眶:“我亲爱的花花公主,我还以为我们再也见不到了。”她说,“这些年,我一直在等你回来呢,绝不让别人来住我的房间。里面现在、现在还是你走时的样子呢。”
蒲雨夏努力忽视那些称呼:“我之前是什么时候……”
王子拉她出来,打断道:“好了莲姨,我们等会儿再过来。白天的时间总是很宝贵,我还想带她四处转转。”
“自然。”莲姨说,“快去吧孩子们,享受这点快乐。”
还没走开几步路,两只吵闹的滚轮过来了。她们互相套着对方,滚得格外磕绊。她们还在互相抱怨:“都怪你!”,“是怪你才对!没了你,我跑得飞快!”一路左撞右磕,歪歪扭扭竟然硬碰上了蒲雨夏。
两只滚轮摔了个跟头,晕晕乎乎。一个说:“是你撞了我!你得赔偿!”另一个附和:“大大的赔偿。”
蒲雨夏:“……”她戳戳王子,暗示他解决。
还没等王子说话,其中一个滚轮突然一个激灵地立起。她小声和同伴讨论:“诶,她真可爱。”
另一只滚轮也肃然起立:“她的眼睛真清澈。”
“她是这样单纯又善良——”另一个接口:“我们不该欺负她。”
于是她们上前蹭了蹭蒲雨夏:“哦~亲爱的小姐,真是对不住。”
那黏腻的声音让蒲雨夏很想逃跑。
“我们就住在附近~”她们抛着媚眼,“欢迎你随时来找我们玩。”又磕磕绊绊转远了。
蒲雨夏满脸一言难尽的神情。她真的很难相信,这些东西是她设计的……
“棉花糖。”王子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又回来了。他舔了一口,递上去另一个,“给你。”
蒲雨夏接过棉花糖就跟着咬了口。甜蜜的丝絮在她口中融化,她才突然想起:是不是有种魔法,叫做吃了这里的东西就永远留在这里?她一时僵住。
王子埋头舔着棉花糖,舔得满脸都是。半天才无辜地抬起脑袋:“你怎么不吃?”他看看手里光秃秃的棍子,将蒲雨夏手里的抢过来,遗憾里满是藏不住的笑容,“算了,我帮你解决吧。”
蒲雨夏望望空空如也的手心,又看看埋头苦吃的王子……可能确实没有那种魔法。但她诅咒,他早晚会蛀牙!
天色渐暗,路上的行人越发少了,很多人开始收摊。那些金人的存在越发瞩目,金光闪闪,每一寸都如此光滑。蒲雨夏忍不住凑上去看。那些是纯金的吗?
不是。近距离看,她才发现,金皮上有很多小孔,是金子的磨损和剥落。在薄薄一层的金皮下面,是粗糙冷硬的石头。
“你在找什么?”王子跟上去。他的兔耳朵灵敏地摇晃,扯扯蒲雨夏的衣领,“是拼图吗?”
蒲雨夏沉默地回望他。
“我知道,”王子笑,“你只会为了拼图回来。”
她的兔子耳朵耷拉下来:“你……”
“你说过的,只有拿到钥匙才能回家。”他伸手将她的头套耳朵扶直,后退一步,抚上心口,笑容愉快,“我这里有最大的一块拼图。其他八块更小,在别的人手里。”
“……你能把它给我吗?”蒲雨夏问。
他爽快地答:“当然。”又说,“但我希望是最后。”
王子迎着她疑惑的目光,捧起她的脸。他的笑脸中隐含着一丝忧愁:“我想保护你……到一切结束的时候。”
广播声再次出现:“五点半的钟声已经响起……”街道空荡一片。除了他们两个和一动不动的金人们,其他家伙都跑进了房间,将门窗紧紧关闭。
王子微严肃起来,拉起蒲雨夏就往回跑:“我们得快点回去。”
狂风大作。天,快黑了。
等到六点的播报声响起,屋内已经听不到外面的任何声音。王子把窗帘紧紧拉住,不露一丝缝隙。
蒲雨夏问:“外面有什么?”
王子摇摇头,嘘了一下。他吹灭了蜡烛,只对她说:“睡吧。”
“……我还不困。”
“睡吧。”王子把她推到床上。他遮住她的眼睛,阻挡她的视线,又往她怀里塞了把小刀。
他说:“它能帮你取得拼图。”
取拼图,为什么要用刀?
蒲雨夏刚想挣扎起来提问,浓重的睡意就将她拉入了彻底的黑暗中。
第二天,她是被广播声吵醒的:“十二点的钟声已经响起。各位居民们,新的一天已经到来。”
蒲雨夏起床拉开窗帘,半明的光透了进来。房子念叨着递出一个又一个小碟子:“草莓、甜甜圈、小饼干……”
王子消失了。他在桌上压了张纸条:去纸园找答案。
小刀还留在床边,只比手略长一点,银色的刀鞘上嵌满了宝石。它也许看起来昂贵,但真正打开,似乎也没什么与众不同。
蒲雨夏坐在公园的喷泉池边,在阳光下反复观察。它顶峰很尖,刃从最尖端处就开始,往里延伸渐宽。她举起来适应了一下。很适合先捅入,再划开……
“唔。”细细弱弱的声音,“可、可以跟妙妙聊天吗?”
一个浅蓝色半透明的史莱姆状物体蹭到她脚边。她小心翼翼举起手:“施舍妙妙一点爱吧。”
无形的爱该如何施舍?
“一点关注。”妙妙嘤嘤地哭泣,“留在妙妙身边,做妙妙的朋友吧。”
“……我只是个外人。”蒲雨夏说,“很快就要走。不能成为你的朋友。”朋友,一个久远的词汇。
妙妙捂住脸,哆嗦着缩成一团。她一边哭泣一边逃走,远远滑进了下水道。
蒲雨夏把那个插曲放到一边。她将小刀收好,继续在公园里徘徊观察。那些金人,换了位置。她掏出一个小笔记本,往上记着:第一条,白天只有六个小时,夜晚会被强制入睡;第二条,每片拼图都被人拥有,一共有九片;第叁条,取拼图需要用到一把刀;第四条,金人疑似能在夜晚移动。
她停住,用笔尾抵住下巴。如果她在夜晚不回房屋,是会醒着还是入睡?那些金人……她一边想,一边朝最近的金人靠近。
“别过去。”妙妙冒出一个小头,哆哆嗦嗦地叫住她,“他、他们很危险……”
危险?
“他、他们会欺负妙妙……他们会占领整个兔子镇,任何醒着的居民遇到他们,”她带着哭腔,“都会被他们杀死。”
蒲雨夏一顿。她的夜晚不回去策略可能要破灭。
可是……他们说的都是真的吗?他们真的是「善」的那一方吗?蒲风春明明说过,这里没有危险。为什么会有居民被杀?
蒲雨夏缓缓问:“但你遇到过他们,而且……”
“妙妙……比居民们多一样东西……”
拼图!蒲雨夏目光一亮,蹲下身:“是什么东西?”
妙妙往后缩了缩:“是……是……不,妙妙不能和你说。妙妙不能失去它,妙妙不想死……”
蒲雨夏伸手去抓她,她却滑得厉害,游鱼似的溜走了。
失去了一个重要的知情人。望着妙妙离去的方向,蒲雨夏遗憾地站起来。一片洁白的羽毛却从她眼前飘过。
蒲雨夏刚刚捻住,又一片羽毛飘落。她顺着方向抬头望去,却看见一个少女。她长着鸟的喙,雪白卷发,巨大的翅膀乖顺地收敛在身侧。她不经意地坐在窗台上,细细的鸟腿搭到外墙,长长的尾羽拖了半层楼。
少女扯着自己的翅膀,将羽毛从楼上扔下来。翅膀已经半秃了。她看见蒲雨夏,热情地招手:“喂,收到了没?我给你的信。”
蒲雨夏低头。手中的羽毛成了封信。拆开来,上面写着:你好啊。
少女高兴地欢呼:“我就知道有人愿意收!”狠狠从身上抓了一把,就往楼下撒去。她朝蒲雨夏喊,“都送给你!”
蒲雨夏表情凝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