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抽出手帕,从餐桌前站了起来。
“对不起,小姐。”
格雷诺耶开口,安琪摇了摇头。她弯下腰,小心翼翼地为他擦去嘴角的污渍。
[小心一点。]她叮嘱道。
他的面孔近在咫尺。
实际上格雷诺耶长得相当清秀。在制革匠手下干活,他的皮肤被晒成了古铜色,瘦削又喜欢弓着腰,这使得很少有人会注意到他的面容,以及清澈天真的眼睛。
与他相比,上一世安琪·莱克特剔透的灰眸都显得格外矫揉造作。
她注视着他的眼睛,后者根本不明白安琪的意图。格雷诺耶只是在看着她,看着她收起洁白的手帕,而后纤细的手指挪到了他的眼侧,在他的眼角徘徊。
安琪的手上淡淡的甲油味道。但格雷诺耶不在意,他依然能嗅到她肌肤之中的甜美。
格雷诺耶慢慢地阖上眼睛,他侧过头,将鼻尖埋入她的掌心,贪婪地汲取着安琪的味道。她没阻拦他,任由他像是一颗干渴的野草,拼命的吮吸着天空恩赐的雨露。
还不够,这还不够。
晚餐佳肴、进退礼节,在安琪的气味面前统统变得毫无意义。格雷诺耶顺着她的掌心,一路向上嗅去,手腕,前臂,肘关节,而后是上臂,肩膀,直至颈侧。
他握住她的腰肢,很难想象单薄瘦弱的格雷诺耶从哪儿来的如此惊人的力量。安琪呜咽出声,她轻轻地推了推格雷诺耶,却没有奏效。
好在她也不是完全抗拒他的接近。
停留在她颈窝的格雷诺耶,细细品尝着她的气味,肌肤相贴,几近亲吻。很快安琪不满的声音便增添了几分意味不明的意味。
她的呼吸愈发急促,一张苍白的小脸镀上绯红。格雷诺耶忘我地嗅着,他能闻得到她身体的变化,暧昧的气味升腾盘旋,热度蒸腾,最细微的变化也逃不掉他的感官。
直到安琪捧起了他的脸颊。
在脱离开她的肌肤时,格雷诺耶心底浮现些许不满的情绪。但触及到安琪碧绿的眼眸时,被强行扯回现实的怨气一扫而空。
安琪的气味使得他会分出几分注意力放在她本人身上。格雷诺耶不想惹怒安琪,也不想吓坏她,那会使得独一无二的气味出现不好的杂质。
[让。]
她无声地动了动嘴唇,道出了他的名字。
“安琪小姐?”
安琪吻住了他。
更多的气味扑面而来。
口脂,唾液,漱口水,食材的味道,炖的刚好的牛肉与佐餐,还有红酒之中的酒精与木香。种种气味包裹着安琪本身的味道,并非尝到的,而是闻到的。他任由安琪撬开他的贝齿,探入舌尖,在他的口腔内温柔又小心地掠夺着。
格雷诺耶全然不懂亲吻的意义,柔软的触感和陌生的悸动不属于他的认知。但感觉还不坏,他能闻到她的气味渐渐地侵染着他的肌肤。特别是当她缓缓地坐在他的腿上之后,贴得越近,她的气息越发明显。
小心翼翼地缠绵延续了很长时间,直到安琪主动地放开了格雷诺耶,她碧绿的瞳孔中蒙着一层淡淡的迷雾,安琪盯着他的眼睛,率先笑了起来。
[你能明白我在做什么吗,让?]她问道。
“我不知道,安琪小姐。”格雷诺耶如实回答道。
安琪又凑近他,亲昵地亲了亲格雷诺耶的鼻尖和眼睑。娇羞的味道在他鼻翼附近转了个圈,伴随着呼吸流入他的肺部。
[用嘴唇碰触对方,这叫吻。]
“吻。”
格雷诺耶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词汇,他在佩利西埃先生的店里听过它。店里有一种香水叫“埃及少女的吻”,带着一些格雷诺耶不曾嗅过的味道,但那与安琪的气味不一样,与她的吻也完全不一样。
[只有喜欢对方时才能这么做。]安琪认真地说,[不可以对其他人这么做,特别是其他女孩子。]
“那安琪小姐喜欢我。”
安琪揽着他腰肢的手紧了紧。
她的眼睛眨了眨,让格雷诺耶想到了装着香水的瓶子,但是没有玻璃的味道。
[是的,我喜欢你。]她慢慢地说,[你能理解喜欢的意义吗?]
说不上来。
格雷诺耶懵懂地认为自己仿佛能够理解安琪的意思,他迷恋安琪的气味,如痴如醉,几乎无法离开她的身边。但这是否是喜欢呢?
幸而安琪也不是真的在意。
[晚餐都要凉了。]
说着她恋恋不舍地离开格雷诺耶的身边,而后者比她更不情愿。味道渐渐远去,清晰的空气融入他与她的距离之间,尽管格雷诺耶的嗅觉依然能捕捉到她的气息,可不论如何,都不如亲吻时那么的强烈。
[用餐吧,让。]
还会有人,拥有和安琪一样的味道吗?
刚刚的问题再次浮上心头,格雷诺耶乖顺地拿起叉子,看向面前的晚餐。
他向来知道如何改正错误,这是基于他顽强的生存本能。这一次格雷诺耶满怀心事地将牛肉送进嘴中,没有出现任何的差错。
第48章 糖果归你48
“芭蕾舞杀手。”
詹姆斯·莫里亚蒂教授走进安琪的化妆间,甚至没来得及问候, 用平静的语气抛下了这个词组, 然后将手中的报纸放在桌边。
安琪低头, 明晃晃的报纸头条落入眼帘——《游荡在巴黎夜晚的恶魔, 已有三名芭蕾舞演员死于其手》。
“近来街头不太平, 你得小心一点,亲爱的安琪。”
说着他坐了下来。
莫里亚蒂教授依然是英伦风极其鲜明的一身装束,在巴黎, 他的穿着打扮可以说是有点儿格格不入。但他本身沉着的学究气息很好的弥补了这点。走在巴黎繁华靓丽的街头, 可以说任何一个识文断字的人, 都能够猜出他英国教授的身份。
自从上次见面后, 莫里亚蒂教授便离开巴黎, 前往外省的某个大学去发表演讲。直到今日,才刚刚回到巴黎。
[两起案件都发生在巴黎的另外一端。]安琪收回目光, 用手语表示道,[我想我和歌剧院的其他女孩儿们暂且是安全的。]
“这可说不定。”
教授摇了摇头。
“你符合凶手的要求, 安琪。”
安琪的表情一顿。
[您是指什么?]
“我更想听听你的意见。”
她抬起头, 看向莫里亚蒂。教授只是回了她一个英国人特有的,礼貌又冷淡的笑容。
即便说的不是母语, 詹姆斯·莫里亚蒂的言谈特质也带着挥散不去的教授意味:他的语速不快, 带着口音却发音清晰。善于诱导和鼓励对方表达, 而不是自己滔滔不绝。
尽管安琪在十九世纪从未接受过高等教育,可她觉得,站在讲台上的莫里亚蒂教授, 一定是一名优秀的老师。他很擅长激发旁人的思索,同时也能够轻易利用别人的思维,一个不小心,就会跳进他一步一步设置好的圈套。
[我不太懂。]
还得多亏上个世界,在二十一世纪的华盛顿,不管是洛基,还是汉尼拔,还是坐在白宫宝座的弗朗西斯·安德伍德,各个都是掌控人心的高手。
安琪不如他们聪明,但她知道,不落入圈套的最好办法就是,完全不接茬。
所以她只是歪了歪头,闪着温顺光芒的碧绿眼眸,浮现出几分好奇又茫然的神色。
[您认为凶手可能会把我当做目标,为什么?]
她当然是在明知故问,安琪怎么会猜不到凶手的用意。但莫里亚蒂教授不喜欢咄咄逼人,特别是面对一名红发绿眼、鼻尖上还带着雀斑的娇小姑娘。
“两名死者拥有着明显的共同特征,”于是他主动解惑,“小有名气的芭蕾舞演员——只是其中之一。十**岁,暖色长发,警方调查下来,发现三名受害者都是性格内向的姑娘。被发现时全身赤|裸,头发统统被割去。”
倘若是歌剧院的其他姑娘,比如说最近与安琪走得很近的索蕾莉听到,怕是要一个哆嗦,惊呼着请求莫里亚蒂教授不要再讲下去了。
事实上早在他拿进报纸之前,安琪就在小演员们口中听闻了这件事。刚刚走下舞台,她们就凑到了一起,叽叽喳喳地讨论这件事,几个胆小的姑娘甚至当场被吓哭了。
但当教授亲口转述现场的情况时,安琪只是垂下眼眸,她纤长的睫毛抖了抖,却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又一个杀人凶手,意味着又有无辜的性命惨遭屠戮。
安琪不喜欢看到这样的新闻,但她又见识了太多类似的场面,真的发生过后,她唯一能做的就只有默默哀悼,以及……
“凶手要么在收集什么,要么在寻找什么。”
[收集头发或者寻找合适的头发吗?]
安琪问道。
教授笑了起来。
他温柔地看向她的眼眸,镜片之下的双眸不算漂亮,可平静随和的目光让人格外的心安。莫里亚蒂教授抬起手:“你的头发。”
宽大的手掌越过两个沙发之间的桌子,抚向安琪艳丽的红发。教授修长的手指轻轻地为她将额前的碎发撩到耳后。
伴随着这个动作,教授的身躯前倾,拉近了与安琪的距离。他在她的发侧深深地吸了口气:“香波的味道也不能掩盖你本身的气味,亲爱的安琪。特别是在头发上,像是裹上一层厚厚糖粉似的。”
一本正经的数学教授说出**的话语,杀伤力可要比那些经验丰富的贵族有力的多。特别是莫里亚蒂的表情异常真诚,他的双眼盯着安琪,仿佛她是什么他刚刚发现的珍宝一般。
安琪的脸红了红。
[你认为,他在收集,或者寻找……气味?]
“三名受害者拥有的特征你都有。”教授放下手掌,他退回沙发上,语气依旧平淡,“目前他的确在巴黎的另外一段,但或许……他是在掩饰什么呢。”
在二十一世纪,这番刑侦分析根本算不了什么。但现在可是二百年前,仅凭报纸上的消息,就能推论到这个地步——安琪禁不住怀疑,倘若詹姆斯·莫里亚蒂生在现代,接触到二百年之后的科学技术,他还能可怕到什么程度?
是的,报道口中的“芭蕾杀手”,怕是故意挑选了距离巴黎歌剧院最远的位置下手。
安琪给了他机会。
她出生在这个世界,在双目触及到魅影的那一刻,便意识到自己可以做的比上一个世界更多——于是她为剧院里的魅影紧闭双唇,以沉默换取他的信任;于是她付出三十磅买下嗅觉的天才,期待用善意换取他的良知。
纯粹的灵魂不辨善恶,越是单纯天真,越是远离凡人所制定的条例与人性,越是……接近于恶的本质。
“听说你捡回家一名制香天才,半个巴黎都传的沸沸扬扬。”
教授说着,有意无意地敲了敲桌面上的报纸,这番行为,甚至无法称之为“暗示”了。
而安琪则好像全然不觉般笑了笑。
[谢谢您的警醒,教授。]她用手语表示道,娟秀面孔中带着淡淡感激的色彩,就像是根本不懂他话中所指一样,[我会小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