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轻笑一声,仿佛在放下,“我会替你永远照看她。哪怕我死了,也安排人在她身边。”
周非凉弯身,指腹擦拭少年的相片,“安息吧,弟弟。”
……
“黎梨?听到吗?”韩奕铭在叫她。
黎梨盯着前方热烈的太阳,和干燥发白的路面,从恍惚中回神。
她即将出发境外,提前回老家一趟,探望了母亲,现在没事干,从家里出来准备去母校转一转,路上接到领导电话,听着听着竟然就神魂出窍了。
她唉声叹气,然后对那头说,“听到。”
“你声音不对劲。”韩奕铭发现她细微的情绪。
黎梨一时不知从何谈起,绿灯跳,她驱动车子往前,准备前面的岔口调头,学校似乎没什么好去的,那些时光在她脑海里,随时随地拿出来咀嚼,然后对其滋味品头论足。
她还是开不了车,于是干脆在岔口的绿荫下停住,她对他说:“让我跟你一组,调查周非凉下落。”
“不可能。”韩奕铭当即回绝,“各小组集结完毕,你突然换组,麻烦不说我也不可能让你加入我这一组。”
黎梨卧底期间,周非凉身边人都是认识她的,而且在黄玫落网这件事上,她算主战人员,被余党报复,后果不堪设想。
韩奕铭不同意。
黎梨说,“不同意也得同意。”
“你到底在固执什么?”韩奕铭生气。
黎梨告诉他,整件事都是一个谜团。警方掌握了所有证据,摸清来龙去脉,但还是不对的。
“这中间有我们不知道的事。答案就在周非凉身上。”她落下窗户,让外面热气迸进来,随手点上一支烟,“你知道吗?订婚前他跟我暗示,他会给我所有想要的,这代表什么?”
“给你荣华富贵啊,还能代表什么?”
“我怀疑他早知道我身份,然后故意透露信息给我。”
“他没那么好心,你别臆想了。”
“那就让我去查,他到底什么身份,什么意图,现在的失踪又是为的什么!”
“黎梨……”韩奕铭要阻止她发热的脑袋。
黎梨直接打断,语气疾快,“这段时间我想了很多,后知后觉发现我跟他根本就没有重逢。你听不懂吧?我告诉你,韩队——上高中时他是一个嫉恶如仇的人,我们有一个共同的好朋友叫程玉,程玉死的好惨,他是艾滋病感染者,出生时就被他母亲感染了,周非凉从小就很照顾程玉,他们是肝胆相照的好朋友,后来我加入,破坏了他们之间的平衡……”
“程玉喜欢我,但我和周非凉都不知道。他是一个很能忍的人,到死前才小心翼翼告诉他喜欢我……”
说到这里黎梨眼前浮现高三那年,程玉躺在医院白床上的样子,当时他满身鲜血,眼神涣散,生命即将走到终结。
这个可怜的男孩子,从小被歧视,即使后来人们不知道他是感染者,他仍自卑,不敢对喜欢的女孩告白,也因为善良,不和好朋友竞争。
他死前,黎梨给了他一个吻,当着周非凉面,然后他惊恐的用孱弱的手推拒她,黎梨表示不懊悔,他最后的眼神就露出了惊讶的笑意。
他带着圆满离去。
被喜欢的女孩,亲吻着离去。
黎梨没有觉得震撼,就是觉得好痛。
她的朋友,程玉死了。
那么善良,帅气,温柔,也隐形的少年。
她为什么不早点发现他?
回头看看?
给更多温暖?
他吸毒成瘾的母亲害死了他。
关于这个女人众说纷纭。
她一开始是周非凉外公家的护士,本来很正经的一个人,后来不知道怎么染上艾滋,还是在孕期,通过母婴传播传染给程玉。
之后这个女人就失踪了。程玉被周非凉外公关照着长大。
等这个女人再出现时,她就成了程玉的噩梦。最后因为抢劫亲生儿子不成,反杀了亲生子。
悲剧连天。
黎梨从那时候就发誓,她一定要做缉毒警,将那些恶棍绳之以法。
她跟周非凉这么说时,他没有做声。
程玉死后,他像换了一个人,常常沉默寡言。
但黎梨知道他痛苦,程玉是他亲兄弟一样的存在,谁都比不上他的痛苦。
后来就发生了母亲因为知道她亲过程玉的事,吓得要带她去做艾滋检测,黎梨坚持不同意,她告诉母亲,歧视比疾病本身更可怕。
她不会做伤害程玉的事,哪怕他已经死了。
那天哭得好大声。
母亲被吓着了,然后发现在路边等待她的周非凉。
她模糊着泪眼去看他,他手里有她的外套,母亲觉得暧昧,稍微一问她,是不是早恋了。
她脑子发懵,点头了。
当天母亲就吵到了班主任那里,认为都是周非凉带坏她,不然她也不会有被感染艾滋的风险。
黎梨恨死她了。顽固的不学无术的家长,跟她说一万遍亲吻不会感染,她就是不会听。
用盲目的爱的名头,对亲生子女进行扼杀。
她当时就怒火滔天说,分了,分了,马上就分,你高兴了吧!
然而母亲有没有高兴,她尚未得知,周非凉第二天就销声匿迹了。
什么话也没留给她。
黎梨很懵。
去他家找他,保姆说他死了,叫她永远别找。
还煞有其事抱出他相片。
好像一切都是一场梦,从程玉的死开始。
查不到周非凉的任何信息,她有时候当做他真死了,但没想到他就在她眼皮子底下。
周家洗钱案爆出后,她和他重逢了,摇身一变,周家凉三少,眼神看不透,处事也摸不着。
像一块模糊的纱,盖住他全身,呼吸,言语,动作隔着纱向她传达。
黎梨觉着自己与他重逢,却是被纱遮眼,从头到尾,看了一场皮影戏罢了,置身事外,愚蠢透顶。
“我要去找他。”诉说完一切,黎梨对手机那头斩钉截铁,她眼神坚毅,“谁都不能阻止,我跟他重逢。”
第17章 热涌
在越南北部有一个叫做芒山的小镇。
常年云雾缭绕, 地形复杂, 镇中有一条湍急的河流, 一旦暴雨河水就变成黄色,像一道钻山龙, 翻滚着冲入街道。
黎梨来的时候是雨季,历经了一个月雨势才稍缓,早上,她打开卷门,开始做生意。
而比她更早的是芒街热火朝天的早市。
憋了一个月的商贩们像蝗虫过境,长街两侧无一商家幸免。
本国产的新鲜瓜果蔬菜堵满人行道,此时别说人,估计狗子都下不去脚。
因为物产丰富, 商贩们还热衷在每天清晨的九点,等界桥那头的关口一开,蜂拥着杀向中国。
那边价格更高一些, 显然收益就会好, 但很累。
不想折腾的本地人就占据芒街, 直到中午十一点早市结束, 那些被堵住门的商家才获生机。
芒街人口组成复杂,除了当地人,无国籍人士占多数, 也是犯罪天堂。
早市上祥和,黎梨也一片祥和的在店内忙碌着。
突然有个人进来买烟。
黎梨一抬头,看对方穿着, 汗布褂子,军用短裤,脚上拖鞋,长相凶神恶煞,嘴里却哼着邓丽君,脸上带着一股戏谑的狠意,紧紧盯着她。
“这里不卖烟。”黎梨冷淡。
“大.麻总有?”
黎梨开的中医馆,却有人跑来问大.麻,在国内她马上就会动铐子,在芒街则见怪不怪,“是剩一点货,要多少?”
“能止痛的量。”
“什么痛?”
“枪伤。”男人盯着她胸,忽而野蛮一笑,“你奶.子形状真漂亮。就是不知道手感。”
黎梨轻蔑瞥他一眼,“摸摸看?”
说着从柜台里掏出菜刀,撂柜面。
男人觉得她野,热血沸腾的盯着她。
黎梨从后面拿了他要的东西出来,报了价格,等对方掏钱。
对方嘴里的歌哼的更下流,从裤兜掏出邹巴巴的人民币,一张张数给她。
然后又在店内看她工作了一会儿,才拿着东西跑了。
黎梨到下午又遇见这个人。
早市退场,芒街上恢复“民生”,吸大.麻的横躺街头,站街的面皮耷拉着推开窗,有一对疑似拐卖妇女的夫妻在街头寻找目标。
那个人从一个小巷冲出来,骂骂咧咧“操——操——”个不停。
他在寻找医生。
直奔目标的就冲她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