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含发动引擎,车缓缓驶出弯道,出了停车场,过了闸门,他右转,进入主要干道。
右前方的公车亭,一个人站在那里。
他减速,踩下剎车,停止。
宋含静望,接着开门步下车,走向那个人。
晓芙踮着脚,举止很明显是想看清楚路线图最上面的文字。
“红245…八点…”
她吃力地瞇起眼。
“八点四十五分。”
宋含凑近说。他的身高让他很容易读出站牌上的字。
晓芙在他胸前转头,略带惊讶。
“你…跟踪我?”
“我开车经过,刚好看见你。”
宋含觉得他的回答引发晓芙警戒,高度警戒,从头到脚。
“我可以载你回去,我的车在旁边。”
宋含试图表达出善意,举起长臂,指向停在路边的车。
晓芙一望,像思索着什么,没回应。
“怎么了?”
“我搭公车,不麻烦了。”
她的回答比今天的天气还冷,说完,走到站牌边的椅子上坐下。
从刚刚的时刻表显示,下一班车至少还需要等半小时。今夜温度很低,特别低,前二天还下雪。寒风冷冽吹袭,晓芙立起外套衣领,紧缩着身子窝在椅子上。宋含看着,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风口的位置。
“你干嘛?”
“我陪你等车。”
宋含说完,就见晓芙对他蹙起眉,接着摇起头。
“为什么摇头?”
“觉得你傻啊!”
“什么意思?”
宋含欣赏晓芙不留情面的打脸方式,喜恶力道完全表现在她脸上。或许很受打击但也直接得爽快。
“我挺穷,每月扣除开支和房贷,所剩无几。”
“喔。”
宋含听了简单应一声。
“我没钱给你!”
晓芙又说。
宋含转头看着她,终于忍不住笑。她对他轻蔑得相当彻底,不留余地、毫不手软地,而他却不生气反而用笑悠然带过。看着有些不悦的人,宋含试着止住自己太过分的欢笑,他用刚刚以笑暖身过的嗓音,清朗地开口,“姊姊不记得我了?”
目光暂停。
瞥望眼前男人,晓芙有点无言。还以为要使出什么独门招式。都什么年代了?还用这种老掉牙的方式搭讪?
冷风让她懒得废话,转头扔一句,“姊不认识你!”
结束话题。
笑。宋含听了,笑容不减反增。
晓芙有些想抽人。
宋含当然也看出那对晶莹的眼所挟带的不爽。他收敛起笑容,决定不再卖关子,在她火上来以前。
他标致的唇缓缓开启,“向阳街十八号。”
听见,晓芙双眼放大,似乎意会过来。
寒风又袭来,晓芙打了个哆嗦,捂紧领口疑惑问,“你怎么会知道那里?”
依然没想起来。
宋含轻叹口气。
望着男人失望表现,晓芙忍不住蹙眉,“你到底是谁?”
互视的两人安静至极。只有彼此的呼吸,在冷冷空气中形成一团团雾气,飘荡在两人之间。
升大二的暑假,晓芙住在向阳街十八号。
晓芙的外婆独居,那年夏天,她下楼时不小心摔伤了腿,行动不便,晓芙心疼外婆,决定搬过去照顾她。这其实也不是晓芙第一次住外婆家,小学四年级以前,她都跟外婆一起住,直到父亲在城里买了房子,她才离开外婆家。
外婆家因为位处小村镇,所以住宅都是矮楼、宽敞的老式独门独院,家家户户都爱在院前种植不同花花草草与果树。像晓芙外婆家院子,就种了一棵大番石榴树,一到夏末便丰密茂盛、结实累累,有时熟成的果子会自动从树上掉下来,一路滚到大门边,捡了就能吃。
小村里,邻居们皆来往热络,经常就彼此相互分送家里的独家农物。晓芙常常送完自家的番石榴后,外婆家中就会陆续出现东家的荔枝、西家的莲雾或南家的火龙果…有一次,晓芙还收到西瓜,那水甜得,感觉整个夏天都凉快起来。
这日,晓芙蹲坐在门坎边上,开心啃着一大片西瓜。这西瓜比人的两颗头还大,即使切片也是如臂膀长,尤其是刚从冰箱里拿出来品尝时,那豪爽滋味是城里没有办法享受的奢侈。就在晓芙蹲在门边,畅快朵颐之际,抬眼就见到一只长棍从墙边伸进院子,棍顶还绑着一个钩。
这有眼珠的都知道,这分明是要偷树上的番石榴。
晓芙大口咬着西瓜,眼珠溜溜上望,边看、边吃、边想。
实在不懂。
要吃进来要就好,干嘛偷?这是哪家的人?那么不知规矩?晓芙吞下口里滋润,擦擦嘴,放下手中香甜西瓜,走向门边,一探究竟。
她停在墙边,见到几个人影。
“你们在干嘛?!”
叁、四个男孩子,本来顾着树上果子,听见晓芙叫喊,一个个做贼心虚、手忙脚乱,紧张抽回长棍,拔腿就跑!
“喂,我不是…”
晓芙并非要指责他们,但没想到一群男孩惊慌失措一哄而散并在小巷上狂奔起来,慌乱奔窜之余还鲁莽撞上了路上的一个小男生,犯案工具「带钩长棍」,也因此掉在地上。即使如此,他们没一个停下,继续逃,最后只剩那个被撞倒在地男孩。
晓芙上前关心。
“你没事吧?”
晓芙问,蹲下扶起男孩。
那男孩长得白白净净的,挺面生。他身上穿着一件白色Polo衫,深蓝色短裤下的膝盖擦破了皮。晓芙用手拍拍男孩裤子上的尘土,“痛不痛?都流血了!”
男孩不知是不是吓懵了,没回答。
“你住哪?没见过你。”
还是没有回应。
晓芙看男孩的伤口有些深。
“我先帮你擦药,进来吧!”
晓芙说着走向家门,回头发现男孩没跟来。他似乎有些疑虑,停伫在原地。晓芙见状又开口,“我就住在这里,很快的。”
男孩看看晓芙,才缓缓移动步伐。
屋前门口阶梯上,男孩坐着,晓芙用消毒水清洗男孩膝盖上的伤口。有受伤过的都知道,这消毒药水一倒下瞬间,会痛到咬牙切齿、咒骂祖宗叁代。晓芙抬头看眼男孩,只见他强忍住痛,没吭一声,仅稍微揪了一下眉。
“痛就叫出来。”
晓芙说,想小男孩可以不用忍,男人一辈子不怕没机会装勇敢。
给伤口敷上药膏,她剪了一块纱布仔细贴上。
“好了。”
晓芙收拾好医药箱站起来,男孩安静低着头。俯望而下,男孩晶亮双眼挂着长长睫毛,高挺鼻梁鹅蛋脸,长相不是一般俊秀。而且气质稳重又静逸,跟刚刚那些毛躁的贼孩子完全不一样。
“你住哪?”
晓芙问。
安静。
小男孩还是没答应。但晓芙直盯着他,他才缓缓抬起头,然后抬手往外一指。
“叁层楼那间?”
晓芙望着屋外说。
男孩摇头。
“红屋瓦那间?”
男孩点头。
“隔壁巷子…宋阿姨家?可宋阿姨不是单身?有这么大的孩子?”
“她是我姑姑。”
“喔,所以是来姑姑家玩?”
男孩又低下头,没回答。
晓芙看着眼前不过十一、二岁的小男孩,怎么好像有许多愁啊?沉静地不像他年龄该有的样子。
“我叫晓芙,你可以叫我小芙姊,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长长睫毛轻轻搧动,开口,“宋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