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禄高抬头,一脸傲气,眼睛却下垂,高声道:“公主,此乃辽国皇帝。”
“哟,辽帝竟然亲临我大宋。”
福禄应道:“令我大宋蓬荜生辉!”
赵宗宁点头:“实乃大幸之事啊!”她说罢,又蹙眉,“只是本公主看不明白,这明明是辽国陛下,为何作我大宋打扮呢?”
福禄又道:“公主这就不知了,辽国人喜好剃头,实在不登大雅之堂,就连辽帝也不喜呢!”
赵宗宁笑:“原来如此。”笑罢,她还问,“辽国陛下可是很喜爱我大宋?不如归顺我大宋?本公主亲赏你几顶冠,比你头上这顶还好看呢,镶宝石的。”
耶律延理身后的随从很不满,眼看着就要拔刀。
赵宗宁轻瞥他们两眼,“哼”了声。耶律延理也压了压手,他们到底收回手。
赵宗宁还要讽刺,其余人也琢磨出来这是公主有意为之,立刻有人出来打哈哈,可了劲儿地恭维赵宗宁。
赵宗宁这才又嫣然一笑:“本公主就喜欢陈使这样儿的。”
“哎哟哎哟!小的受宠若惊!”
“诸位起身吧,都坐,都坐。”赵宗宁再瞟一眼耶律延理,“瞧人家辽帝坐得多自在。”
眼看又要开始,那位陈使赶紧讨好着先岔开话:“公主,陛下呢?咱们一年未曾见到陛下,着实想念。”
“陛下政事繁忙,便委派我来,诸位莫要觉得受怠慢啊。”
“哪里哪里!”众人再度可了劲儿地吹捧赵宗宁。
赵宗宁仪态万千地扶着福禄的手,缓缓往高座上去,还特地靠左走。经过耶律延理时,她还特地停下,巧笑倩兮:“陛下可要好好尝尝今日的菜式,都是特地为陛下所制。”
场中一静,暗想,不会是这位公主瞧上辽国皇帝了吧。想想也是,这皇帝虽说性子阴沉,相貌倒是一等一的好。这位公主从前据说家中也是养有面首的,性子也是无比骄横,两人还挺般配。
赵宗宁坐好,对福禄点头示意,福禄叫人上菜。
宴席这便开始。赵宗宁起身,举起手中酒樽:“我代哥哥,欢迎各位来我大宋。”
座下众人一同举杯,高高兴兴地饮了这杯酒。
耶律延理自是依然一动不动。
赵宗宁气得恨不得拿起酒杯砸他那张脸,当辽国皇帝了不得了?!但她面上平静,又笑着对耶律延理说:“不知小菜可合陛下的胃口?”
耶律延理看她。
赵宗宁面上在笑,眼中全是威胁和怨恨。
他叹气,主动拿起酒杯,对她举起:“很合,多谢公主。”
赵宗宁反而不好接话,她本就是为了来奚落他,他无动于衷,她还当他心中有愧。这般云淡风轻,便犹如一拳打进棉花里,没劲透了。
她笑容一收,脸一冷,喝了酒,便不再说话。
但是殿中气氛自有人去调和,尽管她这儿是万般不对劲,殿中照例是其乐融融。上到第三道菜时,耶律延理终于起身,拿着酒杯走到赵宗宁面前,寻常问道:“他人呢?”
赵宗宁掀了眼皮,装不下去,怒瞪他,咬牙道:“与你何干。”
“他——”
赵宗宁翩然起身,高声笑道:“稍后有乐舞可观,还望诸位尽兴。我还有事,便不再陪大家。”
众人又道“不敢当”,纷纷行礼送她。
赵宗宁带着福禄走出紫宸殿,一出殿门,拐进游廊,她就伸手狠拍廊柱:“真是不要脸面!”
福禄同仇敌忾:“可不是!”
“可别叫他知道哥哥晕过去,他这人惯会演戏的,憋在辽国憋了这么多年,定是不怀好意,还不知脑袋里又有什么坏念头。也万不能再叫他与哥哥见面!他当年那般,哥哥都不舍得杀他。”
“公主,您放心,小的都知道的。”
“走吧,去哥哥那里。”
赵仲麒被她的大宫女牵着手,带回福宁殿换衣裳。
她本也不愿回去,还是钱月默哄她舅舅快醒了,想见到穿着漂亮衣裳的她,她才同意回去。钱月默暗地嘱咐宫女,为她洗澡、换衣时,便哄她睡觉。昨夜她睡得不好,小孩儿最不能缺觉。
赵仲麒走到一半便开始打瞌睡,宫女将她抱在怀里,她趴在宫女肩膀上昏昏欲睡。眯虚着眼睛,她瞧见拐弯处拐进来一列人,他们都抬着箱子,许多的箱子。那些人身上穿的衣裳,跟昨日那位伯伯身后的人是一样的。
赵仲麒眼睛一亮,立刻拍了拍宫女的肩膀。
“郡主。”
“你看!伯伯!”
宫女赶紧回头看,一看她便了然笑道:“是外国使官贡给陛下的礼物。”
赵仲麒拍了拍身上的珠串:“伯伯给容容漂亮珠珠!”
“是呢。”宫女笑盈盈地抱着她依然往福宁殿走,那列人在小宫女、太监们的带领下渐渐也行到了赵仲麒跟前。其中一位,恰好还真是昨天跟在耶律延理身后的,他立刻跪下行礼:“拜见嘉容郡主。”
“起来吧!”赵仲麒小大人一般抬手,又问,“伯伯来了?”
她这样的小女孩,谁看谁喜欢,他立即笑着点头:“回郡主的话,咱们陛下在前殿吃宴席呢。”
赵仲麒还分不清陛下与陛下的区别,她只知道自己的舅舅是陛下。
听到“陛下”两个字,她的脸一黯,趴到宫女肩膀上,喃喃道:“容容想跟舅舅说话。”
那人也不知该如何搭话,笑了笑,继续带人抬东西。
他们将东西列到福宁殿外,由福宁殿的宫女太监去收库。
他见宫女太监们收得利索,心中松了口气,心道他们陛下千交代万交代,教了他们许多应对法子,就怕人家不肯收。
这不收得好好的嘛。
他哪里知道,那是关键的人都不在,当年那事过后,殿中的人几乎全换了,如今的人都不知道其中缘由。他送了东西,回前殿。耶律延理自是有一番好问,他一五一十地都说了,就连小郡主的话也给说了。
原本染陶等人不在福宁殿便已是怪异,赵琮昨日邀请他,尽管厌恶他至极,赵琮这人向来是说到便一定要做到的,可赵琮没来,来的是赵宗宁。
耶律延理低头思索片刻,起身便往外走去。
其余人正欣赏新排的宫廷舞,被大宋美娇娘迷得没了三魂,也没人在乎他,再者也没那资本在乎。
耶律延理挑近道,速速走到福宁殿门口。
时隔多年,站在殿门口,他还有些迷糊。但他还未站定,便听到小女孩的哭声:“我要见舅舅,我不睡觉,我要陪舅舅……”
宫女们连声哄着,里头却跑出来了赵仲麒。
赵仲麒心中惦记舅舅,这个时候一点儿也不好哄,洗澡时没睡着,换好衣裳就要再回崇政殿。宫女自是不肯,又不敢伤了她,她就这么跑了出来。
一看,昨日的伯伯挡在门前。
她立刻嘴角一瘪:“伯伯,你送我去崇政殿吧。”她身后赶来的宫女太监们向他行礼。他心中已觉着很不对劲,弯腰将赵仲麒抱到怀里,轻声问道:“舅舅在那里?”
“嗯。”赵仲麒的声音带着鼻音,她忍不住哭道,“舅舅睡觉,一直不醒,我怕。”
耶律延理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更轻地说:“我带你去。”
第227章
耶律延理抱着赵仲麒到得崇政殿门口, 门口的侍卫与太监直犯难。他们得了公主交代, 再遇到这样一身打扮的人,不许放进去。但此人怀里还抱着他们郡主呢, 他们一时有些犹豫, 侍卫到底伸手, 严肃道:“且停步。”
赵仲麒人小,红着眼圈只说要见舅舅。她见侍卫拦她, 生气地伸出小胖手指他:“让我进去!”
太监赶紧堆上笑容:“郡主, 小的带您进去。”他伸手就要抱赵仲麒。
耶律延理却紧紧将她抱在怀里,抬脚就往里闯, 越不让他见, 越是有问题。十来个侍卫上前排成一排拦他, 右手纷纷握住刀柄,大有再行一步就要动手的架势。耶律延理身后的随从更是不满,嗬!在紫宸殿就对他们陛下大不敬,这会儿还要动手不成?谁又怕谁?他们也拔刀。
更有小太监早就跑进去禀报。
赵仲麒的宫女太监们吓得上前想把郡主抱回来, 生怕伤了她。
耶律延理沉声道:“都收起来。”
他身后的随从不平, 不情不愿地收了手。
“我要见舅舅!”赵仲麒哭得更大声。
耶律延理再拍了拍她的后背, 看了挡在身前的侍卫一眼,忽然便又往前走去,侍卫没料到他竟然还真的敢上前!这下,刀真的拔了出来。他一手抱着孩子,一手也拔出自己腰侧的刀,抬手横挡过身前一同挥来的几把刀, 反而又将几人逼退。
趁再有人要包围时,他身手极好地横拿弯刀,抱着孩子连转了几个圈。侍卫纷纷追上来,他已经抱着赵仲麒原地空翻,再度朝前越了几大步,远远拉开距离。
他一站稳,立刻看怀中的小女孩,问她:“怕不怕?”
赵仲麒显然是不怕的,若不是她此刻正伤心,怕是反而要高兴得蹦起来。
耶律延理这便也放心了,大步朝殿中走去。还没到门口,赵宗宁匆匆出来,瞧见外头这幅场景,气道:“都是废物不成?!”她再定睛一看,赵仲麒居然被他抱在怀里!
“娘!”赵仲麒立刻叫她。
染陶站在赵宗宁身后,瞧见如今的耶律延理也是一愣,不过很快回过神来,上前抱赵仲麒。小孩儿是敏感的,怕也看得出来她娘很不高兴,到底乖乖地伸手给染陶。染陶没再看他一眼,转身抱着赵仲麒进去。
“伯伯……”赵仲麒反倒回身看他。
赵宗宁冷笑:“哄人的能耐倒是十一年如一日啊,敬爱的陛下。”
耶律延理皱眉,说道:“我想见他。”
赵宗宁抽出袖中的软鞭,往地上用力一扫,凌然道:“成,只要你今日杀了我,我便放你进去!”
“你明知我不会杀你。”
“哈哈,你不会杀我,我可是想杀你想得很啊!”
“我想见他。”
“做梦!”
“他又被我气晕了过去。”耶律延理说这话的时候,看似十分冷漠,心中却是十分自责,但又同时诡异地隐隐放下心来。说明,赵琮还是在意他的。他宁可赵琮恨他,也好过真当他是陌生人,当他就是如今的辽国皇帝。
赵宗宁却被他这句话气得眼圈直泛红,她反问:“又?!”她伸手直指他,“你也知道是又?哥哥是哪里对不住你?十多年来,也就只有你叫哥哥晕过去!还是三回!你都已是辽国皇帝,得偿所愿,为何还要故意来当面气他?若真想犯我大宋疆土,直接打来便是!”
耶律延理没有言语。
“赵世碂!你到底有没有心!”
太久未被人提起过的名字,再度被人提起,他也不由有些恍惚。
在初遇赵琮那一年的中秋之前,他十分、十分厌恶这个名字,“赵世碂”三个字代表他懦弱而黯淡的上辈子。重生之后,他原是打算先在大宋登基,再将辽国也收入囊中。他那时已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对辽国谈不上爱,更谈不上恨,却也曾好奇过,若是姓了耶律,该叫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