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怎敢哄大人?午时就开始撤了,方知恒带了两万多人来,统统带走了。罗究是龙光澄的狗腿子,带了三万人,被龙光澄强留了近一万人,其余都已带走。”
“石成峰与龙光澄如何说?”
“石成峰,大人也是知道的,他耳根子最软,虽留了下来,实际心中已在动摇。龙光澄倒是与赵从德说得好听,但大人常与龙光澄打交道,他能真心为赵从德好?”
“所以宜州城内,到底有多少人?”
“若算上我的,十万出头。”
黄疏似笑非笑:“不算呢?”
张廷初笑嘻嘻:“七万多。”
“张使还有话要说?”
张廷初已与赵世碂谈妥条件,但谁还嫌好东西少?不曾想到黄疏竟然亲自过来,张廷初自要为自己讨个双重保险:“相公夜间怕要攻城?我带人隔开龙光澄与石成峰的人,大人直接攻进来,捉了赵从德。我帮大人杀了龙光澄与石成峰,如何?”
黄疏冷笑。
张廷初一点儿不脸红,再道:“他们手下的人,就给了我吧?”
黄疏没有这项权利,张廷初也知道他没有,张廷初只是求他在陛下跟前美言,确保那些人终将落到他的手中。
张廷初是张蕃的蕃落使,是由陛下亲封,若他提供的这些消息属实,的确当了一回细作,也算是有功,陛下定要有赏。
黄疏心中思量一回,说道:“擒了那些人,他们手下兵力总要有人先接管。就由禁兵与你分管,至于后头如何安排,还要看陛下的意思。”
“好说好说。”得了这么一句话,张廷初就放心了,他笑眯眯地告辞离去。
宜州城地势高,他们在城外,也看不到城中具体什么情形。黄疏对于张廷初的话是信五分,不信五分。
但不论信或不信,夜幕依然如往昔那般按时降临。
黄疏坐阵后方,城外城内地方到底狭窄,也顾不得派先锋军,由几位将军带兵,直接举盾行到城门下,以气势压人。
队伍中有人敲战鼓,每敲一声,“咚”地一声响,紧接而来的便是兵士们的怒吼声。这可是二十万来人的吼声,震得宜州城内的火光似乎都跟着颤动。
赵从德在城中,自也坐阵后方,是安全的,可他听到这声音,心立刻跟着就是一抖。且这鼓声连绵不绝,一直未停,兵士们的吼声更是未停。
赵从德坐不住,一个起身,问身边马夫:“前头他们可能扛住?”
“世子放心,龙光澄是个厉害人。”
“再厉害,人手不够啊!京中不停派兵来,如今怕是二十万都不止!咱们才多少人?还又走了那么多土货!”
“即便有危险,属下也定护得世子周全,世子别担忧!大不了弃城便是!”
“辛辛苦苦拿下的宜州城,说弃便弃?”赵从德不甘心。
马夫暗自嗤笑,宜州城是趁人不备拿下的,趁着宜州知州正睡觉时,龙光澄带了一万来人突然打进来攻得的,与他有什么关系?本也不是赵从德拿的。
但他面上自是什么也没有,还要好声好气地恭维赵从德。
正恭维着,外头震天响的吼声突然没了,赵从德反而更慌,这是为何?
鼓声暂止,带兵将军朝城内喊话,叫他们将吊在城门处的百姓给收回,百姓威胁不了他们,今夜定要攻城。
回答他们的是突然射出来的数根羽箭。
“起盾!”
城外大宋兵士立刻将盾立了起来,挡去了大部分的羽箭。可很快便有第二拨羽箭袭来,只是此时他们都立着盾,几乎伤不了人。
气势一稳,战鼓再度敲响。
敲得城里头的部落兵们也有些心惶惶,他们在西南,很少打仗,即便与其余部落生事,也都是小打小闹,还当真从未见过这样的阵势。
龙光澄胆子大,亲自带兵,就骑在高马上,竖在最前头指挥。
他听外头声音越来越响,高声道:“将城门上的宜州百姓全部吊死!”
那些百姓此时皆是被倒挂着的,这声命令一出,城门里头守着的人立刻将人收回来。他们倒转了个方向,将绳子捆住他们的脖颈,只等示下,便要一同抛出去,将他们吊死在城墙上。
他们还专门挑的女子与孩童,被倒挂,本就已吓得不轻。现下看着要死了,许多孩童纷纷哭闹,女子也落泪。
孩童的哭声传出数里,龙光澄这心中越听越踏实。
赵从德隐约听到哭声,立即站起来,不等马夫拦就朝外跑,屋外却守着龙光澄的人,见他出来便出手拦。
赵从德怒斥:“让本世子出去!”
对方听不懂宋人雅音,面色平静,只是将两把刀横在他跟前。
“你们敢拦我?!”赵从德没想到这些龙光澄留下来的所谓保护他的人,其实是在囚禁他,他急道,“龙光澄这个土货要杀我大宋百姓!让我出去!”他朝前跑,他当世子当惯了,哪里想到这些人是真敢拦他。他往前一动,锋利的刀子便划开他的衣襟。
他大惊,往后退了几步,出了几身冷汗。
龙光澄抬手,只要往下这么一挥,那些个女子与孩童即刻便能死。
他的兵士们等了许多天,终于等到能够杀人,纷纷叫好,眼看城内气势也大涨。龙光澄笑,正要挥手,忽然从后方射来一支羽箭,直接射中龙光澄的后脑勺,再从他的右眼穿出,龙光澄身子一顿,从马上掉了下来。
他的副手一愣,紧接着便怒吼:“保护大人!”
身后的兵马全部乱了,混乱中再有人高吼:“是石成峰!石成峰杀了大人!”
五蕃不合其实已久,只是有共同利益时才会聚在一处,但他们也没想到石成峰竟敢直接杀人!龙光澄就死在眼前,他们如何还能忍?于他们而言,与东京城的矛盾,到底不如与其他四姓蕃。
副手悲声怒吼,扛上刀,回头首先就往石成峰冲去。
石成峰惊愣,不由也回头看了眼,张廷初带人慌忙赶来,急声道:“关键时刻,切莫失了和气!抵抗城外宋兵要紧——”
话还没说完,龙光澄的副手直接从马上立了起来,从几尺外的地方朝石成峰扑来。石成峰的副手自也上去保护,张廷初着急地不停劝,哪里还能劝着?
两拨人早已扭打在一处,张廷初擦了擦额头的汗,做出害怕的模样,高声道:“咱们往后退退,绕过他们去城门下,抵抗宋兵要紧!”
龙光澄的副手投来感激的目光,更是要杀死石成峰才罢休。
石成峰想要解释都不成,彻底被拖入战局当中。
张廷初带人形似匆匆地往城门处赶去,实际心中全是冷笑,就这幅样子,连到底什么是最要紧的都辨不清,还指望跟赵从德打到东京城去?
张廷初带人一到城门下,他的人立刻上城楼,原本的人以为是来接手的,正要放下手中人质,好去为龙光澄报仇。张廷初的人接到手中,回身就一刀一个地将这些人留在了城楼上。
“开门!”张廷初中气十足。
城外宋兵听到里头混乱,正预备攻进来,哪料到城门就这样开了。
他们也有些怔愣,并不知张廷初与黄疏之间那番的话。
黄疏知道前头的蹊跷,立刻从后方赶来,看到这般情形,心知张廷初果然没骗人。不仅告知实情,还帮他解决了大问题。
黄疏高声道:“速速进去捉拿赵从德人等!”
兵士也不再敲鼓,随着将军一同杀进了城中,不多一会儿,城中便是真正的混乱厮杀。到底是后来的宋兵更胜一筹,方才的内乱中,石成峰被人重伤,两方都没了领头人,很轻松地便被训练有素的宋兵包围。
黄疏仔细一看,赵从德并不在,他问到赵从德的落脚处,赶紧又亲自带人去捉拿赵从德。
哪料到他们到得那处地方,早已人去楼空,只余门前十数具尸体。
黄疏细细查看,顺着门边一路向西的血迹,他指向西城门:“走!”
第216章 这位十一郎君到底是真的不能小觑的。
马夫奉他主人的命, 只想将这池水搅得更浑, 却没想把命送出去,赵从德还有用处。他在城中也有人, 听闻龙光澄被石成峰给杀了, 龙光澄的人反过来又去杀石成峰, 他便知大事不好。
趁此处无人盯着,他拉上赵从德就往西南境内退。赵从德听到厮杀声越来越近, 从来都是好吃懒做的他, 从未真正面对过这样的场景。他吓得腿都软了,被马夫拎上马背就逃。
他们从宜州的西城门逃出, 巧的是, 龙光澄的弟弟龙光澈见罗究半路反悔, 他担忧家中兄长,带了大约一万的兵来营救。
马夫也不说他兄弟在城中已经死了,只说奉龙使之命送世子先回部落中。
龙光澈向来听他兄长的话,也一直很看重京城来的世子, 二话不说就护送他们往西赶去。
此时正是夜间, 出了城门, 再走几十里的地,便能到西南夷与宜州的接壤处。
这一路地势也不平,多山路,他们全部打起精神,手执火把,还要担忧后头宋兵杀过来, 人人手心都捏着把汗。被凉风一吹,赵从德才渐渐缓过神。他回身望向唯一亮着的宜州城,还想回去。
马夫劝道:“世子,退到西南夷,咱们再做打算罢。”
“这么一退,便再也回不来!他们说不得还要打进西南境内,那么多兵!”
马夫暗想要的就是这般,闹得越厉害越好,最好连着大理都能惊动。马夫贴着他的耳边,小声道:“世子,您放心,太原处有您的舅爷呢!”
“京中的兵怕就是赵琮派来的!舅爷奈何不了赵琮!”
“世子!您怎能不信您的舅爷?姜家护卫大宋百年,赵琮不过文弱的病秧子。”
赵从德心中焦灼,与他分辨一路,可也没法子,他们已经行出这么远,压根回不去。他心中虽一直蠢蠢欲动,但胆子小,原本真不想造反,是马夫与龙光澄等人拥护他,他被拥护得上了头便真造反了。也曾得意过几日,真以为自己要当皇帝,此时冷静下来,他才有些怕。
万一造反败了——
他不就死了?!
他心中刚冒出这个念头,身后就隐隐约约响起马蹄声,龙光澈大声道:“不好!怕是宋兵已赶来!我们需得再快些!再行半个时辰的路,就能进侯州!快!”
“快快快!”
所有人都在催,队伍行进的速度便真的快了许多,他们都是西南人,对山路更为熟悉,走得也更快些,似乎与后方的马蹄声拉远了距离。但他们往后看去,山路上,能清晰看到下方也有星星点点的火把,宋兵就在不远不近的地方追赶着。
宋兵定也能看到他们,偏偏山路不好走,脚上一个不慎便要滑落,谁也不能离了火把。
他们的速度已是很快了,后头的宋兵却紧追不舍,况且宋兵们似乎也渐渐适应了山路,速度快了许多,眼看又是越来越近。
龙光澈心中更急,赵从德的腿颤抖得垂在马上,全靠马夫撑着。
半个多时辰后,眼前现出两座山,中间似被劈了一般,劈出一条道来。
龙光澄大声道:“过了这山,他们就奈何不了我们!快!”
他再催。
赵从德回过神,也大声催:“快快快!”
后方却又响起了鼓声,震人心房,震得赵从德更慌,疯狂催促:“快!!”
已有人在后头高声喊:“赵从德!还不束手就擒!”山中有回声,又有风,这句话来回传了好几回,清晰地传入所有人的耳中。
于赵从德而言无疑魔音灌耳,他也顾不上这些人竟敢直呼他的大名。
他慌得大声吼:“快!再快些!”
龙光澈也无法,他们已经很快了,只盼进了侯州,方知恒看在同为五蕃的份上助他们一把。他高声道:“进了侯州便好,快!他们的人不多!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