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廷初感动道:“承蒙世子这番关爱。世子也莫要难过,您总归还有一个儿子陪在身旁,虽说——”张廷初似乎说错话一般,赶紧住嘴。
赵从德诧异看他:“为何不继续说?”
张廷初勉强笑了笑,转身要走。赵从德拉住他,正色:“张使不如告诉我!”
张廷初挣扎好半晌,轻声道:“今日我来府上,恰好遇上你们十郎君,有幸一同吃了顿饭。十郎君喝得有些多,他说,他说——”
“那个小畜生说了什么!”
“他说他要烧死十一郎君——世子,十郎君定是胡乱说的,世子——”张廷初往外追他,赵从德怒骂着“小畜生”,朝赵廷的屋子狂奔而去。
张廷初装腔作势地跟着跑了一阵,再闲闲地走回来,进了屋子,还是在吵。
他索性拿起一旁的茶壶,往几人身前砸去。
瓷片碎裂,茶水四溅,他们一同往张廷初看来。
张廷初微笑:“四位可还记得咱们为何要助赵从德造反?”
方知恒皱眉道:“京中皇帝不许咱们再去京中朝贡,这是不再给咱们好处,还常叫上头的宜州知府来咱们部落内的羁縻州巡视,我眼看着,过不了多久,他就要收回咱们这五蕃。他向来与孙太后不对付,他弄垮了孙家,可不就要来弄咱们?”
其余三人难得没有反驳,跟着点头。
“为何选中赵从德?”
“他好歹是魏郡王世子,名正言顺。”
“若是造反失败?”
龙光澄咧嘴,笑得一口森然白牙:“我们是被赵从德逼的,有什么法子?与我们有什么关系?我们就是一群乡野土货。”
其余几人一同笑。
张廷初点头:“眼下,众人觉得赵从德还有几分胜算?”
都不笑了,一分胜算都没得。
赵从德当初说得好听,实际却令他们无比失望。
张廷初淡然而又正义地道:“我既追随了世子,定是要一直追随下去的。只是我们相识多年,也将利弊都告予你们知道,你们且想着吧。”说罢,张廷初转身就走了。
剩下几人连面面相觑也无,琢磨着纷纷散了。
就连狗腿子罗究都没跟着龙光澄走,而是回自己的屋子思索去了。
张廷初听下人说了各人动态,不由轻笑,就这散沙一般的五姓蕃,赵从德也真愿意信。更深的谋略他也管不着,但他总觉着赵从德也被人给玩了,不仅仅是赵世碂。
赵从德捉到赵廷,赵廷死不招供,是孙筱毓哭着把一切都招了。
赵从德怒起来就要杀赵廷,赵廷口口声声喊娘,到底也是疼爱多年的儿子,赵从德心一软,命人将他送走,却又不知该送往何处。
张廷初适时赶到,不忍道:“世子,不如十郎君先到我们部落住段时日?”
赵从德看到他就心里闷得慌,挥挥手只叫赶紧带走,越远越好。
这般一来,赵从德更信张廷初。赵廷也愈发觉得,张兄不愧是张兄,比他亲兄弟还亲!
赵廷昏昏沉沉地被人送到了张廷初蕃下的乡州,只是不知为何,护送他的人,似乎有些多?但他已然顾不上,他吓得起了高烧。半路上,他身后的马车悄悄停下来。马车内走出一名紧抱小包袱的女子,上了另一辆马车,迅速往成都府的方向行去。
疾驰而行的马车内,孙筱毓满面眼泪。
她总算能脱离赵廷,十一郎君果然说话算话,她办了那些事,他就送她走。
赵世碂金蝉脱壳,并不与他亲自带来的京中禁兵会面,他还留在宜州城内。穆扶等人皆在等他,见他出现,穆扶立即跪下行大礼。
“起来吧。”赵世碂走到首座坐下,首先就问,“陛下如何?可有陛下给我的信?”
“赵从德在宜州造反,宜州、柳州等地都有百姓往北逃去,路上很是混乱,是以信件怕是传得有些慢。”
这就是没有,赵世碂有些失望,但也未显出来,只是又道:“过几日怕是就有我身死的消息传出去,咱们快点儿完事,我得赶紧回开封,不能叫陛下担忧。”
“是,小的派人盯着张廷初,他还算老实。”
赵世碂上辈子跟张廷初打过交道,张廷初长袖善舞的功夫了得,是以他才选了此人。西南五姓蕃的确就是散沙,不可能真正聚在一处,即便有同样的利益可寻。他知道赵琮不愿看到百姓伤亡,眼下既有能少人伤亡的法子,他自然要用。
否则两方正要对峙,即便五姓蕃的兵士都不足为惧,总要有人要死。
现下这般看来,一切顺利。等五姓蕃散了,赵从德没了依靠,正好攻进来捉了他。
赵从德本就是自不量力。
不配他们用那许多的兵力来对抗他。
他尚不知赵琮派了许多的兵士来援助他,更不知黄疏也在赶来的路上。
之后的一切如赵世碂预料那般,在张廷初隐隐挑拨下,方知恒已经带人回了侯州,不愿再同赵从德一同造反。赵从德如何挽留也没用,罗究也有些蠢蠢欲动。张廷初正想再去吹吹风,出了个小岔。
自然,这个小岔,对于赵世碂的打算毫无影响,却对远在京城的陛下造成了巨大影响。
赵从德身边的马夫听闻赵世碂死了,十分高兴。
他的主人曾说过,赵琮极为在意这个侄儿,在洛阳,赵世碂为他挡了一命,赵琮的命也差点就跟着去了。现下赵世碂死了,正巧拿来用,送回去刺激赵琮。
赵琮那个病弱身子,刺激得早些死,京中大乱,于主人也是一大益事。
他便劝赵从德将赵世碂的“尸身”送回京城。
赵从德初时不答应,好歹也是他的儿子,他预备替他好好办后事。
可是马夫口才了得,这几个月两人一处相处,他对马夫无比信任。马夫这般那般分析一通,赵从德接受他的建议。方知恒已回侯州,罗究眼看也要走,人越来越少,他拖不得了,若能早些拖垮赵琮,于他而言也是大好事。
“赵世碂”便被运回了京。
因他们都不是十分熟悉赵世碂,都当这真的是赵世碂。
为此,马夫还暗地里将赵廷夸了一番,虽是个蠢货,倒难得做了一件聪明事儿。
赵世碂的人一直盯着他们的住处,知道他们的打算,就等着他们出了城好将人抢回来。虽然是个替身,但也不能就这么任人送回去。
谁料他们出了城,遇到了恰好赶来的黄疏。
黄疏一听,十一郎君被赵廷给烧死了!他差点没站住,他身后跟着保护他的禁兵,一面拦下他们,护好“赵世碂”的尸身,一面,黄疏立刻往京中传信。
这是大事,再能叫陛下难受,他也不能瞒!
赵世碂正坐在屋子里头想赵琮,穆扶进来就跪到地上,一副犯了大错的模样。
“出了什么事儿?”
穆扶将事情这么一说,赵世碂险些没立刻冲出去,幸好他还记得大事。
“派人去追回信件!”
“已经去了!”
赵世碂深吸一口气,他起身在屋内绕着圈儿,他觉着虽重活一回,可老天爷似乎总与他作对。但凡他下定决心做的事,就没有一件是顺顺利利的!
他再一想,也不尽然——
唯有赵琮。
他叹气,成吧,只要能与赵琮生生世世在一处,再多的不顺,他也能承受。
第214章 这么一倒,就没再醒。
给京中陛下的信到底如何写, 饶是黄疏这样的人物也觉着甚是棘手。
可这信定是要速速送出的, 谁人不知这位十一郎君在陛下那处的地位?他随身也带了几位自家的门人来,也是纷纷皱眉。商议到最后, 也只是请他赶紧将那信写来送到京中, 生怕晚一步就出了大差池。
向来镇定非凡的黄疏被催得差点就拿起砚台砸人, 他不知道急?
这信实在难写!
黄疏没了法子,先是写了一堆“恭祝陛下圣安, 恭维陛下万福”的废话, 最后全又撕了,到底沉下脸, 写下几个字:十一郎君身已亡, 失于火。随后皱眉, 将信折好,塞入信封当中,派人回京送信,且护送十一郎君的“尸身”回京。
送信与送“尸身”的人一走, 黄疏立即站起来, 一拍桌子:“今夜拿下宜州城!”
“相公, 百姓们还未遣散,今儿一早,龙光澄还吊了城中一百来个百姓于城门上头……”有人小心翼翼开口。
黄疏心想,赵世碂都给折腾没了,要再不能快些拿下宜州城,他亲来一趟还有什么用?不拿下宜州城, 十一郎君的死算什么?
黄疏平素看起来脾性十分不好,实际心中十分懂得人情世故,只不过有资本不在意罢了。他在宜州当了八年的知州,有多少条路能够通往宜州城,城门外又有多少平地能够摆阵,等等,他都熟得不能更熟。
顾不上用膳、休息,他当下就叫人将所有兵士全部聚集,他亲自去鼓舞兵士。
于兵士而言,为陛下,为皇族效忠是第一要事。
十一郎君是陛下的钦定继承人,竟然被烧死了,还是被自己的父亲给烧死的,谁不怒?他们就站在城门下,却顾忌城中百姓不能杀进去,已是忍耐多时。此时,黄疏没说上几句,个个纷纷叫好,恨不得立刻手持盾与枪就冲进去。
宜州到底在西南,城外的平地不如北方多,能够摆的阵到底有限。
黄疏鼓舞完之后,便与几位将军细细商量晚上如何攻城。
黄疏派回京的人,直接走水路,路上一刻也不敢停歇,用的是官船,由禁兵开道,本该谁也不敢拦。偏偏他们一路上阻碍不少,不时有船只上来碰撞,甚至起了冲突。对方不伤人,只想着抢赵世碂,他们身为禁兵,本就不能胡乱杀人。
况且,都到了这个份上,谁还敢出事?禁兵们拿出百般功夫也要护住十一郎君,对方的人身手很不错。禁兵这方,到底身置官船,很是醒目,他们行事也不能太过分。两方争夺着,眼看将要进开封城,禁兵依然牢牢护住了“赵世碂”。
赵琮很信黄疏,黄疏一路往宜州走,一路给他递信,向他汇报情况。
这让他踏实不少,他坚信赵世碂定能好好护着自己。小小年纪就知道躲进宫的人,不该这般傻。他先是为了安慰自己,分析赵世碂是为了使什么计,安慰得多了,自己倒真的信了。
这一日,他正劝赵宗宁回去:“哥哥都好了,你放心回去歇着。腿也无碍。”
赵宗宁这些日子也不敢提赵世碂,见哥哥的确平静不少,心里却还是不踏实。她不似赵琮那般魔怔,魔怔得自我安慰,再安慰得自己都信了。她是一直清醒着,既清醒,就要为一切后果做好心理准备。
她不愿回去,也想趁他回了神,想把田娘子的事拿来说一说。
她给赵琮倒了盏杏仁茶,轻声道:“待哥哥脸色再好一些,我就出宫去。”
赵琮还想再劝,福禄进来给他送信,他接过来一瞧,是段平然的信。他撕开来看,段平然向他保证,绝不会干涉龙光澄等人的事。若是他们向大理求救,他断不会应下,甚至主动提出若有需要,他们可出兵。
赵琮不允五姓蕃等人进京朝贡时,便已想好了要动一动西南。
只是谁又能预先知道,端午时,赵从德给逃去了那处。
大理不掺和,到底是好事,赵琮放下信,闭目休息。自从太原回来后,一直没能好好休息,又伤着了腿,他的精神头的确不好,脸色不好看。
兴许是刚收了段平然的信,赵宗宁亲手给他倒的杏仁茶比较温和,喝到肚里,浑身都暖了起来。赵琮闭眼之后,渐渐有了睡意,浅睡过去。
赵宗宁悄悄起身,走出内室,正要叫人去看田娘子,钱月默先来了。
“陛下可好?”她行礼,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