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
“你们先退下。”
茶喜见他面上有疲色,本想劝他早些睡,福禄瞧见了他们陛下的方才的举动,直朝她挤眼睛。连带着路远,三人这才乖乖退下。
他们一走,赵琮就赶紧将东西拿到眼前看。
竟然真的是信!
且还是两封!
上头一封,信封上写有“上书”二字,赵世碂的字迹,他再熟悉不过。他心中忽然生出一股被救赎般的松动感,他就知道,他的小十一不会骗他。
他着急撕开第一封信,手甚至有些抖,但已顾不得。他赶忙展开书信,赵世碂张狂而又凛然的字立刻现在他眼前——
世碂顿首拜陛下足下:
季秋夜寒,恭惟陛下万福。陛下归京,世碂辄已往广南西路去也,旬日未见,甚为思仰。前有一事,世碂未经陛下授意仓促行之,仆心惶惶,盖西南事急,固书于陛下。
淮南东路扬州治下宝应县知县易渔,负罪无数,东京众人相望,黄疏、钱商屡入宫中垂问,仆赴开封府衙见之。易渔无悔改之心,日益癫狂,言语大为不敬,且自害以血为书,多言荒唐事。
世碂脾性不佳,失手杀之。仆顿首再拜陛下足下。世碂自知大祸已酿,为全计,仆以陛下笔迹代下旨意。世碂大罪。世碂向有陛下庇佑,唯念陛下,从无二心。然世碂罪状已负,待到归京时,望得陛下严惩。
乞愿陛下莫失意于世碂!
世碂顿首拜上
八月二十八
他一个又一个字地仔细看完,再反复看了好几遍,才小心翼翼地放下这一封。
他又拿起第二封信,信封上写着“与宗宝书”四个字。
方才说的是正事,这一封是家书。
赵琮轻手撕开信封,展开信,待他看清纸上是为何字时。
他忽然就往后仰去,伸出右手,手背遮住自己的双眼,淡淡地笑了。
笑罢,他又放下手,再把那张纸看一遍,随后直接将纸盖到面上,嘴角越翘越高,他的面上难得漾出甚可称之为甜蜜的笑容。
床榻旁的烛台柔和地泛着光,光照下,透过信纸背面,隐约能看到纸上的字。
共有八字——
吾爱宗宝,
等吾归来。
作者有话要说: 古代人有时候甜起来真是[doge]
古代的书信,各个朝代的格式、规范都有不同。北宋时期的书信规范自然也很严格、复杂,我写的这信,严格说起来是很不符合规范的。但真要按规范写,很繁琐并且难懂,所以就写成这样啦。
ps:家书是格式最为简便的一种,格式可最简,就写自己想说的话就好了。
如果对这些感兴趣,可以看司马光的《司马氏书仪》,苏轼、欧阳修等人的书信也都很好看。
第209章 赵世碂失踪了
内室中安静无比。
即便福禄知道他们陛下怕是有事, 过了许久不见动静, 到底还是又进去,隔着珠帘问道:“陛下可睡?”
赵琮取下面上的纸, 忽然就有了精神, 他边起身, 边将信纸塞回信封,拿上两封信就往书房走。走过珠帘时, 他笑道:“天凉了, 珠帘凉了,换成布的吧。”
这些都是小事儿, 本就是要换的, 福禄点头, 见他们陛下起身了,着急道:“陛下不睡觉歇下?”
赵琮笑:“突然想起一件事儿。”
“什么事儿啊……”福禄跟着他,着急问,“陛下还是歇下吧。”
“忽然有了胃口, 你去给朕下碗面来吃。”
福禄一愣, 不过见他们陛下主动要吃的, 这是大好事,他就赶紧往外跑,叫路远进来陪。
路远一进来,就见他们陛下正盯着桌面上的一样摆件出神。
他也不敢再往前去,就站在书房门边候着。
赵琮在看从前赵世碂给他从楚州寄回来的石头,青蓝色间着一道白边儿的石头。如当时一般, 这块石头一直与一块白玉佩包在一起,就放在身后书架上的一个暗格内。
他方才找赵宗宁春日里亲手做的桃花纸,翻到了这两个物件。
当时,那块玉是他特地找来,亲自刻了“小十一”,预备送给赵世碂的。只是那时也正值两人尚未捅破时,他给忘了。之后事情种种,他再没想起来过。这会儿,他再把这两样东西仔细打量,心中又是一番其他感触。
在未看到小十一的亲笔信前,他真的已有些绝望,甚至想到,假若小十一真的骗他、背叛他,他该如何是好?他知道自身的责任,但有那么几个瞬间,他的确已经豁出去,做好了玉石俱焚的准备。
现下,信看了,心结也已解。
再看到这两样恰好出现的物什,不由又露出笑容。就如同当时他对染陶说的话,他赵琮也好,他赵世碂也罢,定会好好在一块儿。
玉与石是能在一起的。
他伸手,缓慢抚摸那块赵世碂亲手从海边捡来的石头,石头表面渐渐变暖。
他再笑,心中不知在对谁道——你瞧,石头肯定是能被捂暖的。
赵琮似有千言万语要说,但给赵世碂的回信终究也就五个字:朕等你归来。
用的是赵宗宁亲手做的桃花纸,做得精细,统共也就没几张,纸中搀着桃花汁子,淡淡揉着清香,纸面上还撒有桃花。
赵琮心满意足地将信纸塞到信封中,信封上写有“与十一书”四个字。转而他就将信递给路远:“叫他们快些传给你们郎君。”
路远应下,接到手中偷偷看一眼,心道难怪陛下瞬时就高兴了起来!
他乐颠颠地去找人送信,赵琮兴致高昂,慢条斯理地吃了面,还又喝了半碗汤,才去床上继续睡觉。
睡前,他想到易渔的事儿。其实他能猜到易渔对赵世碂说了些什么,那种情况下,穷途末路的易渔能拿出来说的也就只有他跟小十一的事儿了。按照小十一的那个脾气——他知道,小十一在他面前很乖。
但他还记得小十一刚回来时满身的冷峻与清冽,甚至可以说是戾气。
其实小十一从来就不是个好相与的人,他也知道小十一为他忍耐许多。
易渔说那样的话,小十一唯有比他更为暴躁的,的确很容易误杀。
不过易渔这样的人,也算是咎由自取。
本该真能风风光光活一回,积存实力,等待时机,将来定能为相,只是他等不得。
赵琮想罢,就迅速在脑中抛开此人,入了睡梦当中。
翌日,好梦的赵琮醒来,兴致很高,主持了朝会,亲眼看着宫中禁兵整装出发,才又去崇政殿处理政事。
姜家的事儿是解决了,可还有西夏跟女真的事儿,事情总是源源不断。
他平白欠了完颜良一个人情,不知完颜良什么时候要来取。他也再派人去西夏打探消息,暂也不知西夏如今是个什么境况。李明纯并未主动向他求救,他自也不能出兵相帮。
现在西夏境内的事儿,是他们李家的私事。
话说得再凉薄些,这些周边国家闹得越厉害,才越发利于大宋才是。
他作为大宋皇帝,即便觉着李明纯是个不错的人,性子谦和、仁义,值得深交。他也不能真与之深交,真为了他的品行就要偏帮大皇子。反正无论是大皇子,还是李凉承上位,他心中都有一套方案。
除了这些事儿,还有就是,邵宜失踪了。
邵宜是绝对忠心的,赵琮派人去找了,暂时还未有消息。但赵琮心中能猜到当时境况,邵宜出太原府的时候怕是就能看出姜未阴谋,也定要回来救他的。只是这个救的过程中,兴许发生了些什么。
他只能再多派些人去找。
他这一天兴头高,见了许多人,做了许多事,就连赵宗宁的婚事,也特地询问一番。得知一切准备妥当,心中很高兴。
这么一高兴,他想起了后宫中自己的妃子们。
他去往后宫的时候并不多,难得兴致高,他便去看看她们。
陛下驾到,可把后宫中四位娘子吓了个正着。
就是钱月默也以为自己听错了,直到福禄都进雪琉阁了,她才知道是真的,立即慌慌张张起身去相迎,迎到门口行了礼。
赵琮笑眯眯叫起,还道:“将其余三位娘子也叫来吧,今儿一起用个晚膳。”
钱月默应是,叫人去安排,她则是陪着陛下进去说话。
没一会儿,戚娘子跟另一位美人娘子就速速赶了来,戚娘子高兴疯了,面上通红。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赵琮已经知道戚娘子与易渔之间些微的关联,也知道戚娘子背地里说的那些话。但是他看到这位高高兴兴的小姑娘,也不忍心罚她。说白了,这位戚娘子是真没脑子,被人利用而已,还真是一片真心对他。
他原本就愧对这些小姑娘,易渔已死,他暗地想着回头给个戚娘子换个宫女也就算了。
因而,他还对戚娘子笑了笑,这么一笑,戚娘子彻底不敢再抬头了,连耳朵都红了起来。
赵琮“咳”了声,不敢再笑,赶紧收起笑容。
他等了会儿,见还差一个,问道:“田娘子呢?”
戚娘子听到陛下竟然记得田美人姓田,心中一阵好气,气鼓鼓地低头搅着手中帕子。
钱月默则平静道:“陛下,田娘子这些日子一直身子不好,在屋里养身子呢。”
赵琮之所以记得这个人,就是因当初她身子不好,找不到御医,求到了染陶跟前,染陶多说几句,他才记得这个人。他听到钱月默这般说,随口应道:“朕记得给他瞧身子的是陆御医吧,上回她还去福宁殿谢恩,朕瞧着身子已是大好,还留她说了好一会儿的话,怎又病了呢。”
“许是秋日里头天凉。”
“叫她好好养着吧。”赵琮也不在意,转而说起其余的事来。赵琮两辈子都是君子风度,随便说些话,也能叫这些妃子们心中喜悦。他还特地赏了她们许多首饰跟衣料子,且四个人分到的是一样的。
其乐融融地用完晚膳,他回到福宁殿,面上还是笑意。
随后的几日,赵琮一直保持着这样良好的精神势头。
大约五日之后,他才开始有些伤神,怎的小十一还没有回信来呢。按理来说,小十一现在已到淮南一带,也该接到他的信,并给他回信才是,怎还没有。
他再等了两日,依然没有,心中就有些慌。
就这般慌张着,有一日,赵琮还在崇政殿处理着事儿,兵部尚书忽然大步迈进来,他抬头,兵部尚书满脸严肃:“陛下,魏郡王世子赵从德在宜州扯旗造反了。”
“……”
赵琮愣住。
赵从德竟然真的有这个胆子。
赵琮原以为赵从德那样怂,根本不敢做这种事,即便要打仗,也是借的西南的名头,哪料到他自己就扯旗了。这样一来,小十一真要去打仗,小十一极度厌恶赵从德,见了他唯有更恨的,打起来怕是真不要命了。赵琮这心顿时跳得飞快,且无论如何也停不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