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承之想要叹气,但是又怕影响到了情绪原本就不好的傅挽。
他便只是伸手,一下一下在傅挽的脊背上,安抚性地轻拍。窗帘遮住了晨光,室内的光线晦暗,让人有种处身于梦境中的恍惚感。
傅挽并没有哭很久。
一旦被确诊为了抑郁症,情绪就已经不是自己可以控制的范畴了。
这是一种病,需要治疗,和所有的病一样,并不是自己在心里逼迫自己好起来,就真的可以好起来。
但是这种病和其他的病也有很大的不同,靠自己虽然无法彻底控制情绪。但是在一定的程度上,情绪和机体的器质化病变不同,它是可以被控制一点点的。
傅挽在尽量控制自己的思维,她在尽量让自己不受控制的脑子不要疯狂地去想那些绝望偏激的想法了。
“我懂了。”
她哭得嗓子微微有点低哑,音色带着点飘忽。
谭承之只是伸手抱住她,贴着她的耳朵,一遍一遍地重复,“挽挽,你无论什么样子,我都喜欢。”
一遍一遍,试图要洗掉她脑子的念头。
那是她还什么都不懂的时候,所有人有意无意地向她传达的信息——她不好,大家都不喜欢她,她是个孤零零的、被世界抛弃的人。
她那时候太小了,过程又过于漫长。她像是从不懂事时,就被烙上了这样的印记。
傅挽觉得自己像是被他死死拉住了一样,可是她偏偏又觉得,自己随时要掉进去。她甚至分不清,那到底是时渺的情绪与病态的脑子影响,还是她一开始就是这样。
“我忘记掉了我来这个世界之前的东西。”她止住了哭泣,“但是……”
“你会记起来的。”
谭承之眼底情绪挣扎,过了一会才稍稍平静下来。他只是抱着傅挽给她拍后背,像是在哄一个哭闹不讲理的小孩子,“挽挽,对于有些人来说,活着的痛苦会比快乐多很多很多。”
“可是人生何其漫长,遇到的人何其琐碎,会发生的事情又何其浩繁。你活在这世上,不是还是有值得的人,值得的事情,觉得开心的经历吗?”
谭承之并不喜欢说话,平日就算是两人出去,他也很少说话。
只是细节处很照顾她,温润细致。
这是傅挽第一次听他说那么多矫情无用的话,但是她还是下意识,乖乖地听他说下去。
“人活着,并不只是活着本身。每个人活着都有自己的义务,都需要对身边的人负责,人还需要为身边的人活着。”他语调低了几分,“这并不是对于你的绑架,而是,人和人之间,天生就是有这样的羁绊的。没有一个人,可以做到独活于世,和旁人不带半点联系。”
傅挽想,她在那个世界果然是认识阿景的。
甚至可能,他们的关系很好很好。
但是她偏偏记不起来他是谁。
男人的下颌放在她肩窝里,眼微微合着,困倦得太阳穴跳了跳,“挽挽,你还有我。”
“如果你觉得你与其余人的羁绊不足够牵着你活下去,就想想,我值不值得。”谭承之想起无数次离别与重逢,眼底浮现了一丝悲凉,“挽挽,你是我唯一的羁绊。”
没有恢复记忆之前的谭承之,天生冷血清醒。
他从小都比很多人聪明,并不只是学知识的聪明,更多的是对道理与人心的透彻理解。
整个放鹤图书,之所以从之前的传统读书公司在短短七年之间占据文化产业各个领域的大部分产额,就是因为,他了解人性。
道德律法在人心中的衡量,是非对错在人心中的判断。
人的低俗恶趣味到偏爱的道德闪光点。
但是他不喜欢玩弄人心,人心太脏,他不屑于玩弄。身边的人到底存着什么心,他总是清清楚楚地知道,即便知道里头藏着几分真心,他也无法感动。
反正那藏在算计利用中,微乎其微的一点真心,真是不值一提。
那些深奥的书看多了,他便觉得厌烦。于是去看小说,但是小说里的人粗糙得像是一个标签,他大多时候都看不进去。
看到时渺的书的时候,他看进去了。
后来时渺换马甲,他下意识跟过去看了一眼,发现时渺笔下的人物奇怪地变了。
后来遇到傅挽一切变得水到渠成。
半分天命半分偏爱。
他从前也觉得人天生自私,全是靠着道德洗脑约束一二。但是道德这种东西,在许多人面对利益时,简直一文不值。
真心自然敌不过利益。
“怎么会。”傅挽过了最难过的那个点,现在好了些,于是反驳他,“你身边所有人都是你的羁绊。”
谭承之没有说话,他只是地笑了声,“我有些困了。”
傅挽一呆,“你还没安慰完我。”
“躺着继续安慰好不好?”
傅挽点了点头。
他便站起来,将傅挽像是抱小孩一样,抱进了卧室。卧室没有开灯,窗帘仍是拉着,漆黑一片。
傅挽被他放进被窝里,她下意思在被子里蜷起来。
“大概是我有病吧。”谭承之不想和傅挽细谈。
那些回忆里,他总是以一个变态的形象面对傅挽。虽然知道她早就接受了这件事,但是他不想让她继续替他难过。
他冷血,他觉得自己并不难过。
但是傅挽肯定会为此替他心疼。
“你本来就有病啊。”傅挽的脑袋忽然从被窝里冒出来,嗓音有点沙哑,“不过,这话是你说,我觉得也没有什么不对。”
谭承之失笑,却没有否认。
“不过,我觉得你很好就可以了。”傅挽的情绪彻底好了起来,之前极端的想法现在都觉得有些模糊,想不起来自己刚刚想了什么,“这世上,只会容不下穷凶极恶的畜生,但是并不是容不下残缺的人。”
谭承之没有说话。
他在想,他恢复了一部分记忆,时不时快要可以回到他们原本的世界了。
“是。”
他抱了抱傅挽,“睡会儿吧。”
傅挽也点了点头,不知道是不是谭承之在身边的缘故,她很快就进入了睡眠,甚至都没有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