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避让行人、车辆的将军府马车稍作停顿后,车辘再次转动,碾过路面积雪,留下两道清晰而曲折的车辙子印记。
马匹调头驶出定北候府所在的长街,左拐右绕皆是群居左近的淇河李氏族人房舍,行至比邻屋檐渐次稀朗的大路口,车夫一声吆喝,加快车速,也带动跟车护送的忠叔、李千等人脚步霍霍。
脚下雪点子飞溅,齐整有规律的步伐忽然一瞬凝滞,随即混入几不可闻的凌乱沓沓声。
安坐车内的李英歌睁开假寐的眼,朱唇愉悦轻启,“好戏开始了。”
话音未落,就听兵器金鸣声乍起,徒然爆发的厮杀声夹带进呼呼风雪声中,顷刻间席卷四面八方。
忠叔错眼见车夫吓得滚下车辕,丢下马车屁滚尿流的遁了,忙打了一声唿哨,召李千等人急急回护,且退且战间,已叫乍然现身的来人逼近马车外一丈方圆之内。
蒙面死士提刀高喝,“李松”
纳命来尚未吐出口,就听身侧有人扬声抢过话茬道,“纳命来!乾王爷、乾王妃,受死吧!”
这一声嚎,气势如虹,直冲天际。
蒙面死士们顿时被吊起士气,嘶吼着高声附和,吼到一半险些闪了舌头,齐齐暗骂卧槽,这特么哪个脑子进水的带头喊的口号!
错了!
要杀的是李松,不是乾王殿下和乾王妃!
头先开嗓的蒙面死士头头一错眼,惊觉带头喊话的人黑面巾黑衣裤,乍看是自己人细看特么哪儿混进来的搅屎棍,根本不是他们一伙儿的!
死士头头喝一声“糟糕”,却来不及出声提醒落后的同伴,已叫蜂拥而上黑衣人裹带着冲向马车,铿锵乱斗间,没挨着迎面而战的忠叔等人几招,反倒叫簇拥左右的黑衣人频频下暗手,戳中腰背要害大穴。
顿时扭着身子趔趄砸向地面,目光撞上不知何时开了条缝的车窗,就惊见一角女儿家戴的纬帽纱帘。
车里坐的不是李松!
是谁!
李英歌拢着纬帽,歪头将帽子尖儿戳出车窗缝,一边表示受到了惊吓,一边怒而斥问道,“来者何人!竟敢行刺亲王、亲王妃车架!”
这管声音,特么真的是乾王妃!
上当了!
死士头头后知后觉,却觉视野一黑,黑衣人老大打斗间,“不小心”踩扁死士头头的脸,脚底又“不小心”一打滑,撵过死士头头的喉咙叫他做不得声,自己嚎得倒十分硬气,“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定北候要谁死,谁就得死!”
放放放放屁!
定北候要李松死,可不敢要乾王殿下、乾王妃死!
这些黑衣人是什么时候混进来的?
谁派的?
李松?
还是乾王府?
李松在哪里?
死士头头怀揣着未出口的深深疑问和吐槽,死不瞑目。
李英歌却是睁大了好生惊恐的眼,扒着车窗嘤嘤嘤,“救命啊有刺客啊!”
这一番拼杀动静,早已惊得左近的淇河李氏族人关门掩窗,无辜路人四下逃窜,乍听有一管软糯女声一问一囔,有那守在附近蹭寿宴喜钱、寿饼的闲帮顿时唬了一跳,犹疑却不失热切的回应道,“车内可是乾王妃?!”
李英歌暗道哪儿来的热心百姓,忙将小脑袋又往车窗外探了探,哭唧唧道,“壮士救命!王爷醉倒在车内人事不省,刺客众多,请壮士帮忙报官!”
她正想给热心群众指淇河县衙的路,就见那闲帮怒摔喜钱、寿饼,撸起袖子吆喝道,“兄弟们!还躲个软蛋!都他妈的给老子操起家伙来!乾王殿下和乾王妃的性命,由我们来守护!”
噫!
世上果然还是好人多!
不怪她两世为人,前世再多不堪,依旧热爱这片民风彪悍的故土!
东北人民真可爱!
李英歌险些嘤嘤嘤变笑嘻嘻,好容易才绷住继续做戏,错眼见混进刺客死士中的黑衣人已然掌控节奏,捣乱捣得正在兴头上,遂也不担心两拨混战的人马会伤及无辜群众,忙继续黑定北候府,“定北候行刺朝廷亲王!天理何在,家国何在!救命啊!定北候府这是恼羞成怒,一不做二不休要造反不成!”
造反二字穿透风雪,无比清晰的砸进门后窗后,劈进淇河李氏族人的耳中,哪里还敢明哲保身,忙开门开窗,不敢卷进打斗中,只敢虚头巴脑的坠在越聚越多,以闲帮为首的百姓身后。
李英歌小脸蒙在纬帽下,嘴角才勾出冷笑,就叫人从身后捂住嘴带离车窗,窗扇砰一声合上,人也砰一声倒上铺着绒毯的车厢。
“媳妇儿,你别再叫了。”萧寒潜从藏身的矮塌后探出来,揽着小媳妇儿憋笑道,“你再这么乱囔囔下去,我都要忍不住笑了。”
李英歌继续嘤嘤嘤,撩起纬帽道,“寡虞哥哥,你能不能严肃点?”
她正办大事儿呢!
萧寒潜再也忍不住,埋进小媳妇儿的颈窝间,压着声音一阵大笑。
☆、第343章 坑的就是你
“那些黑衣人,是李松事先安排的?好好的九字军精锐,倒受你和李松的指使,做起装神弄鬼的刺客行当。”萧寒潜抿唇笑,半垂凤眸盈动着点点亮光,“媳妇儿,你怎么知道定北候会兵行险招?”
只能说,最了解敌人的不是队友,而是对手。
何况就算没有真刺客,也会有假刺客。
她一个乾王妃份量不够,就算上她家夫君,刺杀皇子亲王的大帽子一扣,饶是定北候本事通天,也只能坠入十八层地狱。
李英歌眨去眼中冷意,小手覆上萧寒潜微凉的大手,糯糯道,“寡虞哥哥,委屈你了,也多谢你。”
早在众人齐聚花厅伊始,萧寒潜就暗搓搓藏身将军府车架,后来李松金蝉脱壳,小福丁儿暗中掩护李英歌顶替李松上车,直到坐实刺客杀局之前,唯有萧寒潜隐在暗处,孤身静待。
“你是该谢我。”萧寒潜低声笑,残留着墨渍的指腹摩挲着小媳妇儿的手背,“我不委屈,也没闲着。你和李松想要的东西,我已拟成密折交给暗卫,八百里加急,很快就会送到父皇手中。”
等待过于漫长,他才品咂透小媳妇儿所谓要他帮忙,要的并非公道,小媳妇儿和李松真正想算计的东西,他已落笔成书,先行送了出去。
李英歌眼睛一亮,小手叫萧寒潜的大手交扣着抵上车厢壁,他倾身将她圈进车厢一角,语含戏谑,“媳妇儿,借我一点酒气。”
他吻她,恣意摄取她口中残余的香甜酒气。
车厢外厮杀阵阵,车厢内一瞬旖旎。
李英歌又羞又别扭,奋力推开萧寒潜,表示她家夫君太不正经了。
萧寒潜剑眉高挑,舌尖轻扫使完坏的薄唇,笑容好生娟狂,“我媳妇儿一喊,外头的大秦子民个个成了壮士,他们要守护你我,我总不能丢下他们不管。”
他探手摸出暗格里备着的茶水烈酒,随手往衣襟一倒,带着浑身酒气跃出车厢。
长身立定,浓烈酒气随风雪飘渺。
有那一手捡着寿饼啃,一手抓着雪球乱砸刺客的小乞丐鼻子一皱,错眼瞧见“醉倒”的乾王殿下现身,暗道娘额西皮他居然有见着偶像的一天!
忙连滚带爬的奔向萧寒潜,果断献上印着脏手印的雪球,“玉面杀将!玉面杀将!小的、小的的武器给您用!”
萧寒潜垂眸看脏兮兮的“武器”,面瘫脸全无嫌弃,抬手揉了揉小乞丐的鸡窝头,“别在这儿乱跑,退到安全的地方去。”
小乞丐喜得险些昏过去,决定这辈子再也不洗头了!
乞丐本来就不洗头好吗!
领头喊打喊杀的闲帮们察觉到这厢动静,羡慕嫉妒恨的吐槽完毕,顿时化身乾王殿下的迷弟,纷纷操着板砖扁担涌向萧寒潜,“殿下!殿下您用我的!您站得稳不?草民扶您?草民们扛着您打?”
萧寒潜:“”
画风太诡异,他默默掩唇干咳一声,长臂一挥,似指挥的是麾下骁勇将士,而非无章无法的闲汉小民。
大振士气惊天动地。
淇河李氏的族人却是满心颓败,原本缩手缩脚的在外围打酱油,只盼李英歌是虚张声势,此刻见着活生生的萧寒潜,哪里不知大势已去。
定北候府是首恶,他们也脱不干净干系。
早知当初,早知当初!
就不该明知内二房的急速衰败不寻常,而为自保冷眼旁观!
当时保住了一时安稳,如今可还保得住一世荣华?
当下哪里还敢揣着私心观望,嘶吼嚎叫着,纷纷冲进内围,不惜命的出力拼杀。
寡不敌众。
负偶顽抗的死士们亦知身在瓮中、大势已去,然授的是死命,心眼也是死的,节节败退下仍不忘搜寻行刺的目标。
命还在,任务就还在。
李松。
李松在哪里?
李松站定廊下,面无表情的看向屋内惊坐起的定北候夫妇,“此时此刻我人在这里,以叔祖父的城府计智,应当想得明白外头如今是怎么个境况。夜路走多了,总会遇见鬼的。老话诚不欺我,叔祖父觉得呢?”
做局的人,成了入局的人。
定北候心下惊骇,一瞬大变的老脸却顷刻淡然,抖开袍摆和李松对面而立,“晚辈不孝,长辈则不慈。你既要撕破脸,我也和你说句明白话。你人在这里,就代表死士任务未成,事没办成自然只能以死谢罪。没有人证,你想欲加之罪?难。”
侵吞的产业只能舍去,但人命官司,可不是谁碰一碰嘴皮,弄些假人证,就能安到定北候府头上的。
一时失利罢了,定北候府耗得起。
李松闻言笑了。
不再是扯扯嘴角似笑非笑,而是纵声大笑,笑容满是冰冷如霜的讥刺奚讽。
定北候面色一沉。
落后一步的小福丁儿却是面色唏嘘,暗道昭武将军笑不如不笑,笑得跟铁树开花似的又稀奇又吓人,忙抖着心肝绷住娃娃脸,颠颠儿上前撑伞,挡住斜入屋檐下的风雪,“昭武将军您悠着点咧,别灌进冷风受寒咯!”
这一声关切略毁气势。
李松险些呛着。
小福丁儿忙又歪了歪伞面,确保把风雪挡严实了,嘿嘿笑脸转向定北候,娃娃脸瞬间阴恻恻,“瞧您老这张老皮黑的,满脸都写着饿文,眼瞅着就是一世不得发迹的贼道像!我家忠叔头先就说了,您老可别再装象了,难看!
死到临头了不自知,还跟这儿扯什么皮呢?可别再把人话挂在嘴边往外乱喷了,猪舌头撸得都比您老直。人证?欲加之罪?嘿,哪个闲出屁的要跟您老论公道呀?您老可真高看自己个儿!
眼下也就您老杵着的这块地儿还不知道,外头定北候府刺杀我们王爷、王妃的事儿早闹开咯!刺杀皇子亲王是啥罪责?甭费心问官府查律法了,您老这一大家子,这定北候府,一个都别想活!
诶!我话还没说呢!您老可得绷着精气神听完咯!今儿这一出,花厅所爆证词都是真真儿的,除了物证,包括您老大儿媳在内的人证、外头帮衬死士的刺客都是假的。您老自己是小人,总不能指望别人对着您老做君子吧?
讲讲道理嘛!今儿这一环扣一环的,就是为了构陷怎么着?就是为了污蔑定北候府怎么着?您老这条直娘贼的狗命保不住,头顶的侯爵同样保不住。辛苦您老戎马半生咧,这定北候的爵位呀,我们昭武将军会虚心继承,并且发扬光大的。
您老也算死得其所,能瞑目了!别瞪我呀,再瞪您老那眼皮该兜不住凸眼珠子咯!眼花耳没聋吧?可都撕掳明白听清楚了?咱这坑挖得漂亮不?坑的就是你!瞅啥呢,你瞅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