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敌当前,怎能一昧图安逸享受呢,卫燕思话到嘴边收住了,怕伤了春来的心,捏了块糕点,咬上一口,甜而不腻,真真的美味。
  好吃吗?春来问。
  好吃。
  卫燕思眼神示意他也吃一块。
  春来不敢。
  卫燕思便亲自动手,赏他一块,与之互动,难免会冷落风禾。
  她浑身不自在,冷落就冷落了呗。
  一口酒一口糕点,安坐了两个时辰,不见耿忘书现身,更甭提红莲教的身影。
  卫燕思有耐心,继续端坐,坐得两脚发麻,便站起来踱踱步,活动筋骨。
  头顶轰隆一声。
  她急忙探头出去,竟然是天要下雨。
  乌云朵朵,有闪电在云层中扭动,天地忽明忽暗。
  哗啦啦,大雨浇洒,因风而斜进凉亭,沾湿了卫燕思的眉眼。
  她今日的衣裳是件广袖,想着是要见耿忘书,是以穿得气派些,将就着袖子来挡雨。
  春来又在跺脚了:哎呀呀!要是小的没忘带屏风就好了,至少能挡挡雨。
  雨一下就是半日,直到傍晚才渐渐收住一点,空气凉丝丝的,卫燕思一行没有带伞,待雨下得差不多了,才走出凉亭往回去。
  曲今影又亲手煲了汤,她的厨艺不算精湛,这些日子四处奔波,每日的饭菜草草了事,眼瞅着卫燕思身形日渐消瘦,快要瘦成皮包骨了。
  那哪行。
  她特意跟春来学习熬汤,调理一国之君弱不禁风的龙体。
  带来的干粮里有风干的牛肉,她丢了些进汤里,多熬上半个时辰,虽说佐料只少许,但也并不寡淡。
  卫燕思淋点雨,鼻子发堵,额头发热,泡了个热水澡驱驱寒,心骂原主的身子太废柴。
  穿上曲今影亲手洗干净的亵衣,披着被子,盘腿坐在床上,咕咚咕咚喝下热汤,感觉疲惫之感减轻许多。
  要是有胡椒面更好,撒进汤里,你鼻子能舒畅点。曲今影不停地抚摸她的背心。
  卫燕思摆摆手,倒头睡觉。
  曲今影就在旁守着她,怕她咳嗽,怕她踢被子,如此干熬一夜,生生熬红了眼睛。
  卫燕思这一觉睡得美滋滋,第二天睁开眼,就见曲今影趴在她床头。
  她满心感动,想叫醒曲今影却不忍,轻手轻脚的下床,找出件厚实的氅衣,披上曲今影肩头。
  窗外,恰逢日出东方。
  她出了房间,叫上春来和风禾,再去竹林,依旧坐在那座凉亭里,一坐就是一整天。
  许是天公不作美,卫燕思去几天,雨便下几天,得意的心情随着雨水的冲刷,几乎殆尽,耐心也随之消耗。
  她简直怀疑这法子行不通,心里没底,便问春来:你觉得耿忘书会来吗?
  春来比他还没有底,但当奴才嘛,总要捧着主子:您别急,再等等吧。
  另外再发挥拍马屁的技能:您是天子,赏了他好大的脸面,是他祖孙三辈积德。
  听完他一串舌灿莲花,卫燕思信以为真,转问风禾,甫的想起他做下的丑事,刹住了嘴。
  一垂眸,发现风禾的影子动了动,有点欲言又止的意思。
  唉,卫燕思叹息,也不知道还要等多少日子?
  再问春来:粮食还能撑多久?
  镇北军有备而来,再等上几个月也无妨。
  卫燕思送他一不善的眼神,他急忙抽自己嘴巴。
  小的乌鸦嘴了!
  不过他的乌鸦嘴并不灵,话音一敲地,林间有了大动静。
  嘎嘎乱叫的乌鸦于竹林深处腾飞而起,黑麻麻的一片,盘旋在上空。
  不详。
  卫燕思无端的生出些许烦躁。
  六公子小心!风禾道。
  是耿忘书来了。卫燕思语间略带欢喜。
  开心劲儿短暂即逝,她好似听到竹林里层层杂音,似在打斗。
  坏了!
  她撩开衣摆,疾步冲过去,看见十数名黑衣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几名蒙面汉聚拢。
  几名蒙面人皆有受伤,手臂、胸口、腿
  卫燕思注意到一人伤口周围的肌肤,纹有红莲图。
  卫燕思:莫要伤他们。
  黑衣卫不情不愿的试探着将剑放下几寸,一名蒙面汉却趁势进攻,大刀挥舞,砍伤了人。
  岂有此理,黑衣卫再次捏紧武器,作势反攻。
  风禾:谁敢抗旨不遵!
  他喊声震天,闻者敬畏。
  黑衣卫便是镇北骑兵,上贯了战场,纪律虽严明,但见血眼红,卫燕思对他们而言,不过时昏聩无能的君主,早失了民心,本是不服气的。
  卫燕思何尝不知,面黑如铁道:花老将军忠义一世,镇北军可曾尊主泽民的?
  弦外之音是,莫要为花家蒙羞,得君主猜忌,给花家引来杀身之祸。
  杀自然是不会了,用来吓唬人而已。
  否则曲今影要怨恨死她。
  可黑衣卫吃这一套啊,算是吃硬不吃软的劣根性,纷纷放剑回鞘。
  领兵站出来,抱拳道:请万岁治属下不敬之罪。
  当皇帝嘛,要熟练使用打一巴掌给个甜枣的招,卫燕思大度道:诸位将士辛苦,你们既是镇北军,当由花老将军惩治,等回到军中,自请军法吧。
  她的大度,反倒衬得黑衣卫小肚鸡肠。
  领头埋得低了些:遵旨。
  小惩大诫,乃仁君之风。
  卫燕思圣心感慰,问:这几人是怎么回事?
  禀万岁,这帮蒙面汉鬼鬼祟祟,藏于竹林,形迹可疑,请万岁发落。
  发落定然要发落,可事急从权,她正试图寻求耿忘书合作,不好杀人手下。
  老话讲,两国交战,不杀来者,几名蒙面汉应该是来探听虚实,并非有杀心。
  风禾跟她想到一出去了,道:镇北军进城那日,阵仗颇大,为的就是震慑红莲教,耿忘书一定猜到我们会在竹林布下人马,绝不会仅派这几人前来刺王杀驾。
  没错。
  说明耿忘书动摇了。
  卫燕思假装生气的斥责领队:我吩咐过,不管发生任何事,绝不可动手伤人!你差点坏了大事!
  领队即刻跪地请罪。
  一个打一个挨,显得诚意十足。
  春来也是有任务的,他嘴巴子利索,照提前安排好的,她要配合卫燕思。
  是以这几日他穿的衣服,都格外的周正,不再是粗布短打,而是锦缎长袍从卫燕思的行装里拿的。
  他经历过虎头山寨的三道考题,算是见识过风浪的人。
  今日勉强淡定,清清嗓子,端住派头,尽量做到不卑不亢,非常斯文的拱手行礼:几位好汉贵姓?
  几位好汉不想搭理他,扯下脸上的蒙面巾,露出真面目,却自始至终没有放下武器的意思,眼神充满戾气,打量每一个人,着重打量卫燕思。
  是耿少侠派诸位前来谈判的?
  一体型略胖的中年男子,长得贼眉鼠眼,浅浅的点了下头。
  与之成功交谈上,春来颇有自豪感,上前一步,拉近彼此距离。
  敢问耿少侠可有来?
  胖子眼中多了两分防备。
  春来:耿少侠是否请诸位带话呢?
  有一句。
  春来做了个请的手势,请他畅所欲言。
  不料男子道:这话只能狗皇帝一个人听,悄悄话。
  放肆!风禾恼道。
  没关系。卫燕思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嘛。她忍。
  男子不为所动:爱听不听,不然免谈。
  风禾态度也很强硬:除非你们丢下武器。
  悄悄话这种东西,挨得太近,武功高强者,可以瞬间抹人脖子。
  卫燕思不是傻子,静静观赏他的装逼。
  男子扯个冷笑,鼠眼中透出蔑视:看来你们没有合作的诚意呀。
  他的话在对风禾讲,目光则始终瞄着卫燕思。
  有没有诚意,不是你说了算!风禾道。
  再耗下去也是徒劳,免谈吧。男子一甩袖子,扭身要走。
  君王岂是你要见就见的!春来莫名的刚硬起来。
  铮铮铮!
  黑衣卫拔剑,气势汹汹。
  男子脸色霍然一变。
  卫燕思双手负在腰后,端的是矜持贵气:你有话不妨直言吧,折腾半天打太极,没意思了。
  我说过了,话必须你一个人听。
  成吧。
  你靠过来些。
  真正是拙劣的手段,卫燕思没忍住笑,又打了个呵欠,像是太累,要就地打个盹儿:你的小九九我猜到了,想抓我走呗。
  男子身形顿住。
  耿忘书就在耿家老宅落脚,我有千名精悍骑兵镇守豫州城,想捉你们易如反掌,却只邀他竹林约见,今日以礼相待诸位,是为了显示我的诚意。
  卫燕思的眼睛黑亮如宝石,从来显不出偏戾,易显纯良无害,像只小鹿。
  幸而简单的回答,直击男子心坎。
  男子眯了眯眼,心有盘想,数夜前,郝明在他们的眼皮子低下被救走,他们便猜是卫燕思派人所为,这无疑一记下马威。
  人总爱自己吓自己,在他们眼中,大内已然寻到了他们的行踪,处境很危险,而后镇北军明目张胆入城,更令他们感觉自己成了案板上的鱼肉。
  劳烦你转告耿忘书,我还会继续在这等,只等三日,之后我便离开豫州回雁京,他要真心想为耿家报仇,机会只这一次。卫燕思先礼后兵,发出最后通牒。
  轻飘飘的语气,瞬间拿捏住对方。
  男子:你究竟要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  昨晚回家凌晨两点~可累死我了~
  今天两章合一,补给大家
  第70章
  卫燕思不着急回答, 瞧着他五彩变幻的脸色,然后向春来眨了下眼。
  春来挺起并不健硕的胸脯:冤各有头,债各有主。法网恢恢, 疏而不漏。若耿家一案有冤情,万岁自当为耿家平反。
  呵, 说的比唱的好听。
  春来眼珠一转:有要求你们尽管提, 别再把这笔血债, 怪罪在我家万岁头上。
  好,既然你们要显诚意, 男子侧身,面对卫燕思,万岁可敢靠近我三步。
  有何不敢?卫燕思舒展眉眼, 转而又道,我显出我的诚意,你们是不是该礼尚往来呢。
  怎么个礼尚往来法。
  我靠近你三步,你保证不伤我性命。
  当然!
  卫燕思抿笑点头。
  万岁。风禾低唤她。
  卫燕思放下刚抬起的脚,回身看他, 四目相对间彼此心中了然。
  方才将目光转向男子, 有礼有节:看好了。
  她言罢, 轻轻撩开衣摆,迈开步子, 一共三步, 丝毫不胆怯, 再抬眼,人就到了男子身前。
  此举,大大出乎男子的意料,他呆定在原地, 正待回神之际,卫燕思再朝他迈了一步。
  一共四步。
  太近了。
  他的瞳孔甚至不便聚焦。
  敬佩之情,油然而生。
  这位大雁的君王,好像和他想象中不一样。
  就在这时,他左右两名手下突然发难,拔剑刺向卫燕思的面门。
  卫燕思早有准备,第一时间退开,却被剑锋的寒光闪了眼,不由的紧闭上眼皮。
  有人在大喊:护驾。
  卫燕思赶紧将眼皮睁开,竟见剑尖距离她不过两寸。
  她心头一颤,却出乎意料的躲过了,反应过来后,人居然退出黑衣卫了包围圈外。
  衣带飘扬,洒脱利落。
  动手的两人最是震惊,无法相信这般的近的距离,昏君都能脱身。
  风禾带足了杀气冲向他们,不过数招,就挑开他们的剑。
  剑高高飞至半空,再落下,深深插.进地面。
  而风禾的剑,则贴在一人的咽喉处。
  一切皆发生瞬间。
  也于一瞬间结束,所有人惊魂未定,寒意从脚底直窜上脊梁骨。这可是万岁啊,出了差池,非得全体陪葬不可!
  别杀他!男子陡然拔高声线。
  他该死!风禾大喊道。
  直到卫燕思唤他的名字,他才愤愤的拿开剑,狠踹了这人的肚子,踹得其呕出一大口血。
  踹得好。
  卫燕思轻哼,微露讥嘲:行走江湖,岂有不受江湖规矩的道理,我瞧着红莲教,连虎头山上的山匪的一根脚指头都比不上。
  男子脸面挂不住,瞪着擅自动手的两名手下,一人扇了一耳光:蠢材,你们是要坏了大事吗!
  教训完手下,男子歉意道:请万岁莫怪。
  万岁?
  这两个字从红莲教嘴里讲出来真稀罕呐。
  所幸没有人受伤。卫燕思留了点汗,展开折扇,姿态轻松的扇着风。
  虚惊一场,双方都有点沉默,只几声寥落的索索声,是残破的竹叶在迎风摇曳。
  短暂的安静,卫燕思脑中渐渐清明,疑惑突然发难的两人明明困于败局之中,却偏向虎山行。
  她惊觉耿忘书此行,或也跟这两人一样,抱有必死的决心,乃至红莲教余下的教徒,也根本没想活着离开豫州。
  同归于尽?
  好在这贼眉鼠眼的男子是个拎得清的。
  卫燕思挑起唇:错不在你,但仍算你失信。
  男子挺有觉悟,丢开了手中的兵刃:万岁莫怪,这两人确实行事鲁莽,只因家中也有人蒙冤受屈,闹得家破人亡,无路可去,方入了红莲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