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珊珊,你父母身体还好吧?他们什么时候回国?”
沈家和林家是世交,他们的父亲曾经在同一国企任职,沈赫钧和林珊从小就是在这里长大,对于沈家父母来说,林珊就像他们的女儿一样,甚至她早就是沈母心中不二的儿媳人选。
沈赫钧的父亲一直在国企的领导岗位上待到退休,而林珊父亲多年前从国企跳出来后,自主创业,后来她家的私企生意越做越大,最后把全家移民到了美国,公司也迁到了纽约。
而林珊研究生毕业后,也就理所当然的去公司帮助父亲打理生意,只不过这些年来,她人虽在国外,心里却一直牵挂着国内这个男人。
“阿姨,工作有点忙,不然早就回来看你们了,这是我给您和叔叔带的礼物。”
林珊边说边打开行李箱,从里面取出从美国带回来的营养品和化妆品。
“你看你,那么远,还带这么多东西,多重啊。”沈母嗔怪着,脸却笑开了花。
晚餐是在外面吃的,沈赫钧在酒店预订了圣诞大餐,给林珊接风洗尘,一家人吃的热热闹闹,好不开心,沈父还破例喝了二两茅台,对于这位准儿媳,老两口恨不得马上给儿子把她娶回家。
吃完饭散步回家后,沈母给林珊准备房间。
老两口不喜欢爬楼,一直住在楼下,楼上共有三间房,两间卧室一间书房,其中一间主卧是沈赫钧的房间,另一间客卧被沈母打扫的干干净净,铺上了新买的被单和床褥,就连洗漱用品都准备了一套全新的。
沈赫钧去卧室洗了个澡,穿着宽大的浴袍,头发湿湿的走了出来。
看看时间还早,他打算去书房看会盘,路过客卧门口的时候,里面传来母亲的声音,似乎谈论的话题跟他有关,他的脚步停了下来。
“珊珊,我看你们春节前就把婚给订了吧。”
“阿姨,我没问题啊,可我总觉得阿竣他……不太想结婚,他心里好像还在想着那个前女友。”林珊的声音有些低沉。
“你是说那个蔡艳?都过去这么久了,那个女人后来不是给她老板包养了吗,阿竣亲眼见到的,他早就死心了。”
“真的死心了吗?”
“真的,放心,你是沈家的恩人,没有你就没有阿竣的今天,我不会再让任何女人破坏你们的……”
“……”
沈母的语气很强势,沈赫钧再也听不下去了,他钻进书房,下意识的点了根烟。
电脑扣扣上杨珂的头像亮着,他点开聊天对话框,头像的照片是她的一张生活照,很清纯很性感,沈赫钧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用这两个完全对立的词语来形容她,然而她真的就是给他这样的感觉,百变、莫测。
他在对话框里输入几个字,又把这几个字给删掉,然后直接关了扣扣。
还是不去招惹她了吧。虽然他不明白,此刻为什么又会不可抑制的想起她,想起他们在一起的那些场景。
这些场景愈清晰,他就愈是烦躁。
他只能狠狠的抽烟,吞云吐雾之间可以让那些片段更模糊一些。
电脑上的夜盘行情跳动着,桌上的烟灰缸里已经扔了不少烟头,他翻看报告,计算各种价格、持仓,在软件上画图,让自己全身心的投入。
书房门悄悄的打开,林珊穿着真丝睡衣进来了,她脸上的妆还没卸,头发散在肩头,看的出刻意修饰的痕迹,却掩不住疲态。
站在沈赫钧身后看了一会屏幕,见他一直没说话,她便从背后抱住了他,把脸埋在他肩头,“阿竣,过节怎么还不忘工作?”
“国内圣诞不放假,照常交易。”他头也没抬,“你怎么不去睡觉?坐了那么久的飞机。”
“不想睡,好不容易见到你,我想和你多待一会。”林珊往沈赫钧怀里一钻,就势坐在了他的腿上,头顶抵着他的下巴。
他却毫无反应的继续在电脑上画着线,似乎怀里根本就没有她的存在。
“阿竣,刚刚阿姨跟我谈了谈。”她等了一会,终于忍不住打断他。
“嗯?”
“她希望我们春节前就订婚。”
沈赫钧拿鼠标的手定住了,乌黑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黯然,“这么急?”
“这还急?我都等了五年了,你说过,五年后会给我答案。”
林珊着急的搂着他的脖子,却被他轻轻的推开,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抓了根烟塞到嘴里,慢慢的踱到窗前,也不急着点烟,只是思考了一会才艰难的说道,“可是我现在一事无成,事业才刚刚起步。”
“那有什么关系,你去我们林氏企业,难道不比现在这家公司好的多?”
“sandy,我说过,我不想让人家认为我沈赫钧只能靠女人上位,我要有我自己的事业。何况,我身上还背着那样的罪名,禁入证券行业,你知道这对我是多大的耻辱?不洗清罪名,我怎么可能心安理得。”
“难道你还在耿耿于怀那件事?”
“啪”的一声,他点着了打火机,火苗乱窜,凑近嘴边,映红了他半边脸,他恨恨的说道,“那是我一辈子的污点,不能查出真相,不能抓到那个人渣,老子永远都不能抬头做人,这辈子都只能以沈赫钧的名义存在这个世上,老子不甘心。”
“这并不影响我们结婚啊,你可以跟我去纽约,不管你叫沈竣,还是叫沈赫钧,那里根本就没人认识你,你和我一起经营爹地的公司,我们会过的很快乐。”
林珊走上前来,伸手抱住了他宽阔的腰背,仰头看着男人沉黑的眼睛,“阿竣,你不可能找到那个人的,他早就消失了,南兴把责任都推到你的身上,所有的证据都对你不利,你再调查也不可能改变即成的事实,如果让别人认出了你,我们替你所做的一切就白费了。”
她的话不无道理,他好一阵沉默,往事又浮上心头。
仿佛所有的噩梦都发生在那一年,一场发生在美国的次贷危机,导致华尔街的五大投行几乎全军覆没,雷曼兄弟的破产更是令整个金融界震惊,这场危机很快就蔓延到全世界,演变成一场世界性的金融危机。
中国也不可避免的受到了巨大的冲击,经济放缓,大量实体企业破产倒闭。虽然危机还没传导到资本市场,但精明的银行家们却早就有了嗅觉。
那一年的春节前,沈赫钧跟随部门的调研小组,去他们准备投资的一家上市公司成贸股份进行调研。
随着调研的深入,凭着敏锐的洞察力,沈赫钧发觉这家以外贸出口为主的企业的资产负债率,并不像他们对外披露的报表中数据一样正常,通过他收集到的真实数据进行推算,他得出的结论是,这家集团实际的负债率已经大大超过了以往和行业的正常值。
当时的金融危机其实已经波及到出口这一块,如果高杠杆的负债率一旦受到危机的冲击,支撑不住的情况下,很快公司就可能会破产倒闭。
沈赫钧把情况在当时的调研会上进行了汇报,组长朱立华,也是他的上司,一位精明狡诈的中年男人却直接敷衍了过去,“你只管往好的方面写,我们趁现在股市还不错,做一把行情,到时再减持也不迟。”
做为南兴资管部的操盘手,沈赫钧和另一位同事只能按照上司的指令大量购入成贸股份,不过他没有想到的是,成贸并不像他想象的那么危险,反而被包装成了优质上市公司,有重大资产投资项目,股价涨势如虹。
他觉得奇怪的是,同时还有好几家神秘的私募也在积极购入这只股票,导致它不间断的出现涨停行情,一时之间,成贸竟成了资本市场炙手可热的明星。
然而更不解的是,朱立华很快就离开了南兴证券,沈赫钧却因为这只股票的操盘业绩表现出色,被升了职,坐到了朱立华的位置上。
可是好景不长,沈赫钧很快就嗅出了危机的味道。
春节后,当成贸利好消息不断,股价仍然疯涨之时,沈赫钧越来越觉得不对劲,他始终对那个资产负债率数据心存疑虑,所以趁着市场过度疯狂之际他赶紧把公司和客户的所有股票全部清掉了。
与此同时,那几只神秘的私募也都纷纷抛售,只剩下大量的散户还在不断的涌入,不断的加杠杆买进。
成贸的疯狂终于引起了有关方面的注意,监管机构开始派出调查组进驻上市公司,很快就揪出了企业对外披露虚假财报,与众多机构联手操纵股价的真相。
消息公布出去,第二天辰贸就以跌停开盘。在中小股东还心存侥幸之际,很快的,成贸出口业务就遭遇金融危机的巨大打击,巨额负债问题终于浮出水面。
而由金融危机引发的股市暴跌,又令原本就毫无起色的成贸股份雪上加霜,一直到股票退市,这只股再也没有打开过跌停板。
一桩桩事件互相牵连,引发连锁反应,没多久沈赫钧和他的同事就以操纵市场行情的嫌疑被带走调查。
调查经历了几天几夜,那几天几夜简直令他几近崩溃,终身难忘。
明明之前他只是决策的执行者,明明他一直反对投资成贸股份,到头来,他却变成了主谋。
另一名同事一口咬定所有的决策都是他所做,所有的交易操盘都是他一人经手,就连上市公司的调研报告和利好信息都是从他那里传出来的。
沈赫钧极力辩解,然而调查组手中找到的证据都对他不利,所有报告签字都经由他之手,更奇怪的是,那些由朱立华下指令的签字记录都神秘的失踪了,甚至包括这个人,都已经找不到了。
彼时市场上都在传言,南兴证券年轻的操盘手与私募基金联手坐庄,操纵了成贸股票的行情。
背负着这样的罪名,沈赫钧差点陷入牢狱之灾,关键时刻,林珊的爸爸出现,也不知用了什么方法,曾经一口咬定是沈赫钧操纵了行情的那名同事突然翻供,顶替他承认了犯罪事实。
而他,从此不得不隐姓埋名,离开了南兴证券。
虽然躲开了这场灾难,但这些年,他从来不曾忘记那段耻辱,他一直在四处找寻当年把他推入火坑的朱立华,只有找到那个人,才能还他清白,也只有抓住那个人,他才能重新出现在阳光下。
然而那个人就像是从地球上蒸发了一样,他苦苦追寻多年,却一直杳无音信。
“sandy,我说过会给你一个交代的,我一定会娶你的。”
沈赫钧看着眼前这个一起长大的女人,这个他一直当成妹妹一样爱护的女人,郑重的承诺,“只是现在还不能去美国,不找到那个凶手,不将他绳之以法,我始终都不能安心。”
是的,现在的沈赫钧,早已不是当年的沈竣,是林珊令他得到自由、重获新生,薄情寡义不是他的处事原则,此刻,他还有选择吗?
“好,不去就不去,你要待在哪儿,我就在哪儿,等我把公司那边的事情交接好了,我就回中国。”林珊把唇凑了上去,轻轻的吻住他的唇……
☆、第 25 章
林珊的圣诞假期结束就回国去了, 一切又归于平静。
和之前一样, 杨珂在海市, 沈赫钧在江市,他没再去过海市, 她也没有要求他过来, 两个人除了工作上偶尔通个电话之外, 并没有太多的交流。
仿佛之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也许唯一有变化的, 就是杨珂的朋友圈更新多了点, 而他一如既往的默默关注她的动态, 却从不点赞评论。
春节过后第一天上班, 沈赫钧刚到办公室,椅子还没坐热, 张民权就打电话把他叫了过去。
“我要辞职了, 辞呈节前就递到董事会了。”张民权抛出一个重磅炸弹。
“什么?张总,怎么这么突然?”沈赫钧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 他一脸茫然的看着张民权。
张民权从办公桌后站起身,朝他走过来,脚步还有些蹒跚,“其实不算突然了, 年前我一直在住院没有告诉你们, 我的糖尿病现在有点严重,家里人一致要求我提前退休。”
沈赫钧赶忙上前扶住他,把他搀扶到沙发边坐下, “张总,您要是离开了恐怕公司会一蹶不振。”
张民权笑了,他心里清楚自己这些年业绩不太好,没能抓住机遇让公司发展起来,景通的市场占有率一年不如一年,股东也早就对他不满了。
他的确年龄大了,没有年轻人那么大的冲劲,也不想冒险做一番前途未知的事业,况且身体这种状况,也没法再继续做下去,也许离开才是他最好的选择。
“赫钧,你这是太抬高我了,我这些年干的挺吃力,股东那里颇有微词,我自己心里也清楚,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那是股东们不了解情况,如果不是你,景通不会像现在这样一步一个脚印的稳定发展。”
张民权摇摇头,“其实,我现在离开并没有什么问题,有你在,景通的未来根本不用担心。赫钧,我非常看好你,你刚来公司就有很多想法,也帮我解决了不少困难,通过这几个月的配合,我觉得你应该更能胜任这个职位,你一定能带着公司走出困境。”
“可我……经验还不足。”沈赫钧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虽然他内心深处很渴望这个位置,却又对自己的资历不够自信。
“不会的,我已经向董事会推荐了你,但董事会是否能采纳我的建议就不知道了,你最近还是多跑跑股东单位,去找找贺总吧,以免节外生枝。”
“还有……”张民权顿了顿,压低了声音,“你目前有一位很厉害的对手,他的优势也很明显。”
沈赫钧心中一惊,他知道张民权指的是蒋维,他私下听人说过,蒋维近几月跟董事会的几位董事来往密切,不知道是否跟这有关。
张民权难得跟沈赫钧说这么多贴心话,他心里很触动,当初他作为空降新人刚来到公司,他就对他赏识、重用。
工作上是上司,生活中是恩师,他们在一起的合作也是非常愉快,尽管他也曾在心里对张民权的优柔寡断和保守作风有过不满,但突然一下子他要走了,把这幅重担交给他,他感觉前所未有的压力和不舍。
同时又有了那么点憧憬,如果他能够争到了这个位置,那就离梦想近了很多。
从总裁办公室出来后,沈赫钧的脚步有些沉重,他在自己办公室的窗前来来回回的踱着步子思考问题。
正如张民权所说,他还年轻,有冲劲,他想要借助现在的事业平台,洗白他过去那段不堪的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