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下这就有人起哄道:“做撒子啊,你孔老大有事招呼一声嘛,搞这么客气干嘛,往后别家做事都要这个水准还不都穷咯。”
  “招待不周、招待不周。”孔老大继续惺惺作态,而后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我那祖坟啊年久失修,上回就想请大家伙儿帮忙一块儿给拾掇拾掇,可不恰巧出了点小事给耽搁了。今天,我把先生给请来了,先生给算了一下,说是我那老爷子面子薄,好热闹,就想请大家伙儿能去的一块儿帮着凑凑人气,也好让他老人家起的有面,睡的也踏实……”
  一招呼,他那婆娘就送来一张纸,孔老大照着纸就念道:“晚饭后,以下人等可以回避:女的请全部回避,男的不满十六周岁的娃娃请回避,属牛的、龙的、羊的、狗的请回避,两年以内家中有丧事的请回避,年纪超过四十五的请回避。”
  这一条件一说,台下顿时热闹了,你看我,我看你,一张桌子上都在盘算着谁谁符合,谁睡不符合,稍稍粗略的统计一下,得去掉四分之三,余下得基本都是些青壮年。可老夏家父子俩都符合,夏老六是不想去凑那热闹的,秋石同志更是没兴趣,可偏偏那孔老大还就找上来了一下子就拉起夏老六的手道:“六爷为人仗义,公正。”说罢,他还特地把自己的手臂抬起来,那还缠着厚厚一层纱布呢,他满脸通红地说道:“上回六爷教训我,教训的对,我孔老大服,在咱们洪村,我也就服六爷……”
  这一通高帽带的,夏老六知道自己走不了了,你砍了人家人不见气还吹嘘你,夏老六看着自己那一脸阴沉的儿子也只能叹口气还往肚子里咽啊。只能起身抱拳道:“晚上咱谁能帮的就帮一把吧,孔老大也不容易,想做个孝子贤孙咱洪村人总得表示表示吧。”
  就这样,一直到傍晚的时候,大家伙儿心里还都是乐呵呵的……
  七点多的光景,院子里除了几个还在收尾的帮工,其余人大多都在等候了。孔家人一水的白麻孝布,腰间扎着稻草绳,领头的孔老大手里捧着一副遗像。那戏班子也没闲着,吹拉弹唱敲敲打打的开始了,领头的那个钟馗一边跳一边唱,呜呜啦啦的绕着满院子的跑,东西南北几个方向不停的跺脚。几个调皮的男孩子还躲在角落里偷瞄,先后被家人拧着耳朵就往外扯啊,一边扯一边骂:“你个败家玩意,啥东西都敢看,那是钟馗在捉鬼知道不?捉鬼!”一边扯就一边打,那孩子的哭声、锣鼓声、唱戏声交错在了一起。
  到了九点多,那个在台上已经闭目一整天的黑头人开始起身了,这个人就是百千里,也不知是坐的时间太长还是一天没进食,站起来的时候他人一个趔趄没站稳差点就摔倒,这家伙可把大家给逗笑了。
  孔老大赶忙上前,那百千里却拿出一根鞭子,得有一尺多长,通体金黄,他部分由说的照着那孔老大的身上就是一鞭子挥过去。“啪”得一下,那是抽得结结实实,抽得孔老大顿时哎呦大叫,刚想作问,对面又是一鞭子挥过来,当即喝道:“玉帝有敕,神鞭五方,金木水火土,雷风雨电,神鞭轻打,霹雳电光芒,急急如律令,敕!”
  “啪”又是一下,孔老大胸前那麻衣顿时开了一道口子,估摸着里面的皮肉也是大伤,痛得那是龇牙咧嘴,鼻涕眼泪一把抓了。
  这百千里根本不由得他叫唤,上前抓着孔老大往地上一按,抬起左脚狠狠将他踩倒在地喝道:“身体发肤受之于父母,父有难当子来受,三十六道伤门,道道伤人,你可做好准备了?”
  这孔老大哀嚎着抬起半个头望着那百千里,一副可怜模样地说道:“先生,咱这唱的是哪一出啊,事先我可没听见你要这般的打我啊……”
  “啪”得又是一鞭子当头就抽下,抽得台下的人紧口不敢言,抽得台上的人张嘴似鬼哭啊。这种架势在浙西北一地可从未见过,咱这儿的民间丧葬多半就是走个过场,还是以符咒阵法为主,哪里有上来就把主人家打个半死的。那是因为这里的人不知道那百千里是闾山派的,这个派别做事就是一个字“狠”!
  在闾山派的说法里,管这叫“拔伤”,啥意思呢?他们认为人死后在阴间得有“天伤”、“地伤”、“水伤”、“火伤”、“刀伤”、“吊伤”、“跌伤”等所谓“三十六道伤门”要处罚,就跟咱们说得下油锅拔舌头一样,都是地狱里的酷刑,要通过这些处罚洗去前世的一些罪孽。只有经过“拔伤”,使死者在阴间不再重遭各种“伤门”所害,其子孙后代才会太平无事,这拔伤最好的办法便是挑起长子代为受过。
  孔老大这下可谓是赶鸭子上架,下不来台了。这人是自己请来的,事先也没交代,自己莫名其妙就被抽个半死。这会儿你喊停吧,估计这辈子他孔老大是别想抬起头来了,得被人活活笑话死,不喊停吧,他这条老命不知道还经得起几鞭子……
  “你可做好准备了!”那百千里重重的一脚又踩下去,给那孔老大直接把脸按到了台面上,那厮心中是叫苦连天啊,都这会儿他就是被打死也得配合把戏给演下去,只得伸出手来比划道:“爹啊,我不孝啊,害您受苦啊,儿子来替您受过了啊!”说完他已经闭上眼准备再接着挨揍了,可那百千里反倒停手了,轻轻拉起那厮道:“伤门已开,子嗣就位……”
  殊不知,这出大戏才刚刚开始拉起……
  再说那洪村整这么一出大戏还是惹了不少人来看的,虽然百千里贴了通告,哪些人等需要回避,可一听说孔老大被揍成那样了,谁不得跟着来瞧几眼热闹?这看热闹的永远不嫌事儿大,不光是洪村的,就连隔壁几个村的都来人了,院子里那是早已站不下了,没位置的就爬墙头,再厉害点的,干脆上了树,那场面真叫是:山下的朋友,树上的朋友你们好嘛……
  这热闹也跟着传到了五里铺,查文斌呢在家闷着,整天对着那墙壁发呆,叶秋也好不到哪里去,唯独胖子呆不住,到处瞎逛。收到洪村有大戏的消息后,胖子风风火火就往家赶啊,拉着查文斌就要去。
  “走啊,上洪村去啊,听说来了个道士整得老牛逼了,我们也去看看去啊。”
  查文斌哪是爱热闹的,他对这种事向来不热情,不过那天叶秋反而一反常态竟然表示支持胖子的想法,也提议道:“这两天我总觉得有事儿要发生。”
  胖子最怕的就是叶秋,他似乎有一种天生的预知能力,“什么事儿,你可别瞎胡咧咧,从你嘴里就没听到过好话。”
  叶秋也不理他,只是对查文斌道:“去看看他,我觉得他可能不太好。”
  “你是说小忆?”查文斌脱口而出,不过他又马上改口了:“哦秋石,那就去看看。”
  “你这搞的真别扭,什么秋石,叫小忆,妈了个巴子的,明明就是一个人非得整这么样个破名字,不是存心把我们仨搞混咯。”
  查文斌无语,他知道他很难和胖子解释,但是如果小忆真的有事,那他终究还是会第一个上去。方才叶秋的那番话已经在他心中激起了小小的涟漪,那种不安的情绪一下就涌上了心头,难道他真的要有事嘛?
  第三十二章 相遇
  查文斌他们到的时候,整个现场已经开始进入另一番景象了。
  院子里有许多竹子做成的小门,半个高,绕着圈子恰好走成一个圈,每个竹门上都有一张符,符上画着些颜色各不同的字符。最中间的位置,是一根大毛竹,两层楼高,连根拔起被放置在这儿,四周都有架子做支撑。毛竹的顶端有一个竹笼子,笼子里头有一只芦花大公鸡正紧张不安地看着下面的人。笼子的下方杂七杂八的放着一些米筛啊、镜子啊、剪刀啊,铜钱什么的,都是用红绳系着。
  竹子的最下方是一具牛轭,就是以前犁田的时候挂在牛身上的那种农具,这东西上密密麻麻的绑着很多线,以它为中心,这些线向着四周散去穿过那些竹门,门上都有一颗铜钱倒挂着。竹子正后方那扇门略大,门后面放着盛满水的木盆,盆中放着一对石磨,草绳穿过石磨中的洞孔,使之头尾两端相接,孔家一干子嗣全都站在这道门后面,一个个脸色都好不到哪里去。
  查文斌看那个头戴黑巾的人口中一直在念咒,细听下来并不是这一代常见的,那声调忽高忽低,完全用的不是当地语系,不过他却也能听得懂。
  胖子嘴里嗑着瓜子当是来瞧个热闹的,对查文斌道:“他这大神跳的还挺有模样的哈,我看比你要强得多,看人家那架势,这场面,那糊弄这些个土包子还是妥妥的。”
  “别瞎说,人还是有点路子的,我怎么都觉得他好像带点闾山派的作风,这应该唱的是拔伤吧。”查文斌早年跟着马肃风出去走南闯北的时候到过浙南,他在丽水一代就见过类似的法场,不过要比这个规模小得多。这道教虽说门派有别,可咒的发音却是同属一脉,你若是能听明白哪个道士念咒的内容,那八成就是个假冒货,真正的道士咒只能他们自己人能听个明白,就跟外星语系一样,压根就不属于民间语言,所以查文斌判断这人还是有点料的。
  胖子探头探脑的一溜的功夫就把秋石同志从人群里给逮了出来,“小夏爷,您这杵着挺高的个子咋就跟哥几个装作不认识呢?”
  查文斌白了他一眼,暗示他别乱讲话,老夏知道这几个人跟自己关系莫浅,可他是真的想不起来啊,也只能尴尬的笑笑对文斌打招呼道:“你们怎么也来了,我这被叫留下来帮忙,这不村里的没办法。”
  “过来瞅瞅,凑凑热闹。”说着他还抓起了老夏同志的手腕,这可把老夏给惊得,“哎,别动,我看你脸色不太好,给你把把脉。”
  装模作样的半眯着眼,查文斌放下他的手问道:“你最近是不是去了什么不干净的地儿啊?”
  “没有吧,一直在家。”“好好想想,你们村前阵子是不是发过丧?”
  “恩,有一个,是个砖匠,就替这户人家盖阴宅的时候掉下来摔死了,就在我跟前……”
  查文斌心里暗道一声“坏了!”这秋石同志出了那档子事,三魂七魄处于一个不稳定的阶段,至少需要三年时间来稳住根基。而他接下来那句“还喷了我一身血”就彻底把查文斌给惊出一身汗来。
  他是会把脉,可比不了什么老中医,刚才简单的查看了一下,秋石同志的脉象有些乱,再看他整个人脸色泛黄,没有朝气,印堂之间也颇有些乌黑之色笼罩,这都是典型的阴阳失调,沾了不干净的东西而导致了惊吓造成的。
  “你们这边要搞到几点?要不现在回去我给你开个方子。”
  查文斌是好意,现在他那个状态已经不适合呆在这种场合了,秋石本来也不乐意,寻思着这么多人那自己就先开溜吧,他过去跟夏老六打了个招呼准备转身就走。
  这前脚还没跨出院子门,后面就有人喝道:“那个人,请等下!”
  满场的眼光霎时就聚焦到了他们几个人的身后,被围观的感觉可不好,那个戴着黑头套的家伙从人群里走了出来道:“那个小哥你走不得。”
  不等老夏同志开口,查文斌往前探了一步道:“我朋友身体有些不舒服,先走一步,先生这里排场这么大,多少不差一个。”
  “他有冤魂缠身的兆头,留在这里比较安全,在下百千里。”说罢他还跟查文斌作了个揖道:“道兄怎么称呼?”
  查文斌看他目光盯着自己脚背,这下明白了,今天出门的时候挑了一双十方鞋,这种鞋普通百姓是不会穿的,圆口薄底,青色鞋帮上有白色布条相间,总共有十条。看来这人的确是有点眼力界的,这一代很少出现懂行的道士,他心想这户人家看着也大气,应该是从哪座大山名川里寻来的高人,自己也不托大,只是作揖还礼道:“不敢在前辈面前卖弄,在下查文斌,一介草民罢了,不足挂齿。”
  这两人行礼对话跟农村格调那是完全不搭,引得众人一通哄笑,竟然还在这里攀起规矩来了。查文斌也觉得尴尬,就又问道:“你说我这朋友有恶鬼缠身,那你可有法子能解?”
  “有,不过要等到天明。缠着这位小哥的也不是什么恶鬼,只是这冤家宜解不宜结,待我先化开这两家之间的戾气再行处理可好?”顿了顿他又说道:“道友也可一起观礼。”
  查文斌心想,你这道士倒也有趣,我就来看看你到底玩的什么把戏,和那胖子叶秋三人各自寻了一张桌子,那百千里又回到了原位。
  有人送了一把柴刀,百千里在手里掂量了一下后抓起孔老大的手指轻轻那么一抹,孔老大先前就被抽的七荤八素,这下完全是已经麻木了,任凭他怎么折腾。余下兄弟姊妹四人也是各自一刀,查文斌见着倒也新鲜,这道士做法不拘一格,就地取材,看他拿的家伙事都是这东家的。
  只见那百千里突然大叫一声:“脚踏七星步步升,天上三奇日月星,通天透地鬼神惊,凶神逢吾致头拜!恶煞逢吾走不停,六丁六甲随吾转,天兵天将随吾行,廿八星宿随吾转,恭请九天玄女娘娘斩妖精,急急如律令!”
  这一连串的咒可把查文斌听得一愣一愣的,这咒用了不少的茅山派咒,那百千里走的天罡步也是稳健之际,从这咒的内容来看,想也是霸道之际的,颇有些茅山术的影子,可尾调确是九天玄女,又有些不同。
  再看那百千里一个箭步向前,抄起手中的柴刀猛得劈向当前一片竹门,咔嚓一声顿时断作了两半。接着那孔老大立刻迎了上去巍巍颤颤的把绳上的铜钱解了下来,余下的那些破碎的门都给一并扔到了中间火堆里,那竹子烧的噼里啪啦的,阵阵浓烟四起。
  余下的那些男女一个劲地就开始哭,什么爹啊娘啊死得早啊,儿不孝女不孝的,那穿过门的绳索就给捡起来捆在自己腰上。胖子越看越觉得这个人就是个跳大神骗钱的,瓜子壳夹杂着唾沫横飞一直在点评:“弄得还挺像,我说你这人也搞把桃木剑啊……哎哎哎,他怎么能这么干呢,那绳子也太糙了吧,弄个红塑料绳像嘛样子啊……”
  “不懂就别废话。”查文斌真是拿他没法子,不在的时候吧想他,在的时候吧嫌他,一旁的叶秋倒是说道:“我听到了那竹子里有哭声。”
  “哭声?我去,老二,那叫爆炸声,小时候家里穷,没钱买鞭炮就专门烧竹子炸得响,哦对了,我知道,你小时候估计除了玩泥巴跟死人之外啥也没见过……”
  “哦?”查文斌倒是对他这个看法很有兴趣,他说道:“这叫破伤,你看场上一共有三十六道门,就是三十六道伤,每破一道,逝者痛苦就会减轻一分。一直要把三十六道伤门全破,再接下来我记得应该就是引魂了,这可是有点难度的,死了二十年的人要想找回来,这个我是没把握的。”
  胖子不解道:“二十年不应该早就投胎了查爷?”
  “按照讲法,这阴间也是要满一个甲子,也就是六十年才会重新投胎成人。”说道这里,查文斌又想起那天叶欢跟他说的那些话,他这几天也在考虑这个问题,如果把那些民间赋予阴司的形象抹去,那真正的地府该是什么样子,投胎轮回又该是什么样子。
  想到这儿,查文斌也有点兴奋了起来,他说道:“要是真给招回来了,我还真想看看二十年后,他们的先祖是不是真的还记得他们,那孟婆汤到底有没有给灌下去……”
  “你为什么老纠结那什么孟婆汤啊?”胖子说道:“我说你们这些道士就是玄乎,孟婆要真有汤给死人喝,那她一天到晚得都忙,每天你知道全中国要死多少人嘛?我在报纸上看到平均每天要死两万人,每隔四秒多就死一个人,跟你说话这功夫咱中华大地去见佛祖的就有几十个了,那孟婆天天煮汤得多大锅子?她忙得过来嘛她?”
  “别乱讲话!”查文斌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道:“不分场合的,这种地方要招惹祸事的。”
  胖子吐吐舌头还是接着去跟永远不搭理他的叶秋继续胡侃那黑头法师百千里,极尽他丑化人的功夫,引得围观的人都在阵阵哄笑,都在讨论这是哪家来的活宝。
  查文斌为什么关心这个呢?他想要明白的是他身边坐着的那个人,那个现在叫秋石的人,他的记忆全部被抹去了,他是一个死而复生的人,如果有可能,他还想让他能想起点什么,起码他希望他不要忘记他们……
  第三十三章 闾山道士不一般
  “召引”即“做圣召引”,又名“引魂”。这种东西在浙西北也有,是丧葬前举行的一项祭祀活动,旨在为不使亡故者的灵魂在外四处飘游,成为“游魂”。在很早的时候,家中一般都有牌匾,有一样家具叫做案头,放在堂屋靠墙最里边的位置,贴着墙壁放。早些时候多是八仙桌的造型,现在也慢慢简约成了柜子组合。
  这东西是干嘛用的?其实是用来拜访灵位或者供奉墙壁上所挂的中堂神仙,有些地区逢年过节需要作响,一般这个案头上会有一个香炉,左边两边放着一些水果干果,讲究点得放六种不重样的。
  后来,一个条件所约,新建的屋子多半都没有那样讲究的案头,第二个,风俗也被逐渐淡化,很少有人将先祖的牌位放在自家堂屋里了。这是因为堂屋的功能已经从过去的多重简化成了现在的客厅,所以这些年在浙西北看葬前引魂的仪式那是越来瓯越少了,像是查文斌这一辈几乎就没有了,再年纪大一点的会有些印象。
  院子里的那三十六道竹门已经尽数被砍去,只剩下一根孤零零的竹子还立在那儿。孔家的大门现在是开着,屋子里没有灯,几盏红蜡烛在那摇曳,远远看着让人心里觉得就不舒服。这招引得讲究个灭灯,行事前也一再要求院子里的来宾尽量不出声,免得惊扰到先人的灵魂。
  从那大门处到院子门这儿约莫二十米的路,一路上都撒着一层石灰,就跟铺红毯似得一溜长。院子门上还有一盏白灯笼,这就叫做鬼灯笼,是给外面的魂指路用的,门上贴着这家先祖的名讳、生辰,意思是告诉那些孤魂野鬼们,这地儿是有主的,别乱逛。
  堂屋里放着一张四方桌,桌子上头有整只的半熟猪头,半熟的家鸭鱼肉,还有粽子米糕之类的,这些个东西就是贡品。那米糕特别大,多大呢,跟人脸似得,一个叠着一个堆得老高。粽子个头更是不小,绝对大号市场上没得见,一个粽子全家能吃两天。这些东西完事后是要拿出去散的,给谁呢?给来参加的宾客们,这叫回门礼,过去都说拿回家去给小孩吃,吃了消病免灾,也算是讨个吉利。
  桌子前面是一盏油灯,它那油灯不是放在桌子下面的,而是用两个板凳叠在一块儿放上面,这点和查文斌用的截然不同。板凳两边还有蜡烛两枚,在前面就是个火盆了,盆自然是烧纸钱用的。
  最里面的八仙桌上,贡品也是不少,以水果干果为主,有孔家二老的牌位在那放着,两边还各有一副挽联,那是村上的老教师亲自写的。
  堂屋的两边坐着一排上了年纪的老头,都是村里找的熟面孔,手里拿着钵啊,锣啊,唢呐啊,随着那百千里嘴里跟唱歌一样的调调节奏不停地敲打着,别说,那唱得还不错,胖子跟这儿嗑瓜子都能打上节拍,时不时的晃头晃脑的跟着哼哼。
  “查爷,这唱得什么调调?”
  查文斌苦笑道:“我也听不懂,应该是闽南语吧。”
  他没说错,这百千里唱得的确是闽南语,讲述的就是闾山九郎君的故事,内容大概就是九郎君请先祖们回来,这里有好吃好喝的,有一圈孝子贤孙给您摆阔场呢。那个百千里在里头更是又蹦又跳的,绕着那八仙桌左转右转,估计折腾了得有半个钟头,最后突然把手里一块破葫芦瓢往那火盆里一扔,然后一阵火灰腾空,他只是衣袖那么一甩,两盏蜡烛就此熄灭。
  院子里那会儿的人多啊,一片黑暗之后,顿时就炸开了锅。这些个老爷们有一半是来看热闹的,才不管你规矩不规矩,那人袋里有的是火柴。说来也巧,这时候不偏不倚的还起了风,那家伙风还不小,火柴你擦了就灭,擦了就灭,如此几下折腾过来,胆子大得那也变的冷静了,胆子小的那就更别提了,那背上的汗毛一根根的往起竖啊。
  整个现场顿时安静了,当然除了胖子这种没心没肺的,查文斌注意到门口那白灯笼也晃动了两下,灯笼里也是根蜡烛,跟着晃动那火苗却不小,反而是有越来越大的趋势。
  晃着晃着,那火苗“噌噌”就往上拉啊,不到几下子的功夫那灯笼竟然被点燃了,在众人的一片惊呼中,顿时化作了一团火苗。
  “轰”得一下子,那灯笼瞬间灰飞烟灭,那团火掉在地上打了几个滚也就跟着灭了。
  这个时候现场的气氛是到了顶天了,每个人都尽量控制着自己的呼吸,真的是连气都不敢带大声喘的。有经验的人已经把连别过去埋在双腿之间,据说这样就不会来找你的麻烦,查文斌呢,手中这会儿已经打开了罗盘,罗盘的指针在不停的剧烈晃动着,看来真得有什么东西要过来了……
  叶秋实时的把胖子的脸一把按到桌子上,胖子只觉得叶秋的力气是真大,这么一按,就两个手指自己就动弹不得,嘴中的瓜子扎得满嘴痛,想叫还叫不出来。
  满院子的人,估计也就这哥俩敢站起来,好端端你真能觉得四周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那么多的人,要说这阳气足够旺盛,可就是有一股无形的压力从四面八方往你身上涌来。有很多时候这种事就是这样,就像是在寺庙里见到了佛像,你不得不自动的收起平时里的吊儿郎当,即使不下跪也是决计不敢放肆的。
  查文斌不停地看着手中的罗盘,罗盘的指针已经开始变得缓慢了,现在方位应该对着那道门。他的眼睛在夜里比常人要强,也能见到一些常人见不到东西,恍惚间他果真看到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在院子门处往里进,查文斌当即的反应就是:这绝不可能是孔家二老的魂魄!
  他的判读是有依据的:第一,孔家二老都是普通农户,现在院子里有几十号人还以青壮年为主,这么些人聚在一起那气场是很强烈的。光是这些人身上的阳气足以压制一般的阴灵之物,哪里还敢闲庭散步似得过来串门?这第二便是一般的阴灵多为绿色或者白色,干他们那行的都知道,若是遇到红色的阴物都要小心,那可不是好惹的主,而黑色的更是少见,在他的印象里似乎只有那些据说是来自阴司里的阴兵小鬼们才是这个模样。
  所以,他的反应是,这个东西恐怕不是凡物,所谓的招引法可能在今晚会出岔子。可那百千里看着是有些道行的人,也没有要祸害孔家人的动机,他难道不知道自己究竟惹了个什么鬼东西来嘛?
  那团黑影顺着中间的石灰道缓缓地往里走,在场的人除了他和叶秋之外估计是没人能看到的,就在查文斌还站着的时候,叶秋轻轻拽了一把他的衣服,查文斌抬头一看,叶秋都已经坐下把头伏低冲他使眼色。
  这家伙在查文斌的眼里向来都是狠角,怎么今天居然服软了,这个档口他也没法开口问,只得是照做,只想等着一会儿结束了去问那黑头法师打探一下。
  一个被孔老大请来的“高人”,查文斌今天算是开了眼界,知道什么叫做山外有山,人外有人,这世上的高手真得不少,一个能让叶秋低头的东西,查文斌自己顿时没了把握。
  堂屋里此刻也是异常安静,孔家的子孙们排成几排,按照辈分跪地,把头贴在地皮上恭恭敬敬,那百千里此刻却也是跪着的模样,双手举天口中念念有词像是在迎接某个神圣的时刻。
  突然,他的声音瞬间放大了数倍,一连串“呜呜啦啦”得经咒后,只看见他人跟疯了似得冲进了院子。
  院子里有根毛竹,保千里跟猴子似得三步两下就往上爬,这会儿敢抬头来看的人已经很多了。乌黑的夜里,保千里嘴里叼着一把一寸长得小刀,手脚并用不一会儿就到了顶端一下打开那个笼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