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后来,进入副本
他感觉到阴谋,感觉到被束缚,感觉到一切危机与即将崩塌的世界。他绝不会像陈烈雪一般平静地走入良夜。
他将会在良夜前燃烧。
他于是进入门,走过同样的长梯,看见黑影。黑影邀请他与它合体。
林槐拒绝了它。他尚未完全觉醒身为病毒的能力,尚且不能抵抗盘踞多年的伪病毒黑影。他说:让我们打个赌
林槐停在了最后一阶。
最后一阶所对着的房门,居然不是怎样高档、或高深诡秘的房门。相反,它普通至极,普通得就像一座单元楼里,一间出租房门口,推开就能看见里面客厅里挂着两人的合照的
普通的防盗门。
原来所谓的神,就住在这样的门里吗。
林槐将手掌贴在了门上。那一刻,他恍惚间以为自己只是又一次下课,回到了家。
他想起自己与黑影的赌约内容了。
他的赌约是永远关闭游戏,他会与黑影在永远的黑暗里、永远的空间里互相吞吃,反复厮杀,直到在漫长的未来,都化为灰烬。
我会将你彻底消耗掉,即使最终,我们两个的存在都会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他又听见了自己那时肆意的声音。
很抱歉,这样壮烈的厮杀死亡比起每天为游戏996兢兢业业感染世界来说,可更合我意。
他还想起了很多复杂的回忆。
比如那时的副本。
在进门前的副本。
那时的副本哪里有如今的副本那样轻松好玩,玩家甚至能和考官、和npc吹水,快乐聊天。
那时的副本是真正的生与死的,让人胆肝俱裂的、血淋淋的、与没有神智的凶暴鬼物厮杀的副本!
即使是现在世界的陈烈雪等人的记忆也被篡改了。就像是这个世界原本就该这么轻松活泼,即使是通关也该肆意自由。
林槐终于握住了门把手。
那门把手很轻,他打开它却好像重若千钧。他觉得自己不是在打开一扇门,而是在撬动一整个世界。
一整个将本该于黑暗中彻底消亡的他包裹其中的世界。
第469章 我怕你
房门豁然洞开,所有的景象于是映入眼中。
他们一起采购的窗帘,挂在门背后的日历,鞋架上乱七八糟的鞋
与那幽暗地,散发着幽幽蓝光的客厅。
林槐就在那里,看见了楚天舒。
他看见那个人孤独地坐在出租屋里,一台圆形的机器中。真奇怪,神明怎么会住在这样的房间里?这样既不高科技也不酷的房间里。
他看见那个人背对着他,他露出的手臂有些干枯,脑袋上,皮肤里,插着许多像是电线或管道的东西。
那个人的面前则是占据了整个墙面的,数百张小屏幕。小屏幕上是各种各样的小世界,各种各样的人在其中挣扎或生活。
林槐站在那里,站在客厅的界限上。终于,他听见了那个人的声音。
我让你过来了啊那个人轻声道。
你很意外么?
原本,是不意外的。他是我,也是没有经受过,在这里的记忆的我在我死去的那刻,这里的我也彻底苏醒了。那人道,如果是那时的我的话,我会让你过来,寻找真相的
一股凉意,忽然在林槐的脊背蔓延。
这是你第一次把黑影吃掉。像是神明一样的楚天舒慢慢地说着,过去几次,你都没有,我们就像黑缝里一样生活,却总会被打断,于是重来这次你提前觉察到了,果然还是瞒不住你。
西西弗斯。
林槐忽然想到了黑影对他说过的那句形容。
重复无数次,将石头推上山坡的西西弗斯。
一座沙发无声地向他靠近。林槐于是坐在这张由背对着他的楚天舒调来的沙发上。他双手放在膝盖上,道:现在你能给我讲讲,到底发生了什么么?
好。楚天舒说,那就从你进入门后讲起。
他抬着头,看着那万千的屏幕。
在你进入门之后,整个游戏就关闭了。它就如你希望的那样,和你在黑暗的深处共沉沦。
活着的人渐渐地忘记了有关游戏的记忆、与有关你的记忆。在所有的病毒消失后,这个世界摆脱了系统和你,开始自我修复。除了我我是一个意外而存在的人,我没有办法忘记你。我变得像是一个神经病,四处寻找有关你的信息。我花钱,我找人,我开着汽车由南到北。这个世界的自我修复功能是有限的,它果然留下了很多有关你的漏洞。有时是一条信息,有时是一幅画,有时是一本日记,但
任何时候,只要我发现了你的新的存在过的信息,并为之而欣喜时,这条信息,也会被世界发现,并会作为错误被立刻删除。信息被消除,画在燃烧,所有你做过的事都有另一个人顶替、我有多少次找到你,就有多少次失去你。到后来我甚至开始怀疑自己
怀疑我是否存在?林槐说。
不。椅子上的人吐出一口气,我怀疑我到底还该不该继续找到你。找到你的一点痕迹就像是找到安慰剂,可如果我不找到它们,它们仍旧会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存在你留下的痕迹,尽管我永远不知道这就像是世界追在我的后面,一遍遍地杀死所有我拥有过的你。
我后来找到了一本你的日记。我拼命地翻,快速地翻,我一辈子都没有那么快地看过字。可它们在一行行地消失。我祈求世界至少让我看完,至少让我知道在你心中,我是什么样的我可在我翻到那一页之前,整本日记都变成了空白。
在那之后,我强行打开了门,进入了门内。
楚天舒罪孽深重那一日。
黑风怒号,万鬼恸哭。
我牺牲了这个世界,只想见到你。
他看着以从来未见过的惨烈方式,与黑影以融化的姿态为一体的林槐。
杀了我。林槐居然还在笑,我死了它也会死。你杀了我,我就赢了。
这世上不会再有任何的鬼物。
可我拒绝了。楚天舒说,我想起了自己的身份,用了最高指令的代码,成为了系统的新核心。然而我的本质与系统并不兼容,所以代价就是
他笑了笑:我不能让你看见我现在的样子,我现在太糟糕了。我都不敢自称帅哥了。
林槐看着那只干枯的手臂。
而你,你当然不能接受这个结局。于是我为虚弱的你重塑了一具身体,只可惜你的灵魂与黑影已经很难分开。黑影的存在始终是定时炸弹,它躲在你的身体里,躲着我。楚天舒冷哼一声,我重塑了系统,强行改写了游戏,封住你的记忆,让你去现实世界中好好生活,并改写了其他人的记忆,重启了这个世界。不过我与系统终究不兼容,高级场的一些鬼物也始终抱有不同的想法,不过没关系,我把它们全部杀灭。
那一刻他的语气森然暴戾,仿佛一个暴君。
不过可惜,改写出来的世界总是有太多bug,世界的意志与原本的系统最终也会因与你的本质的吸引而逐渐走向失控楚天舒的声音黯淡了下来,我将自己分为两部分,一部分用来管理系统,一部分我删除了自己关于重启世界后的记忆,只保留部分寻找你的记忆,到现实世界中来找你。可是最终一次又一次
你都到了这里。他轻声地道,没有那些痛苦的失去你的重复的记忆的我,也一次次地帮助你来到了这里。我们最终,都没有好好地过一辈子。
真是好笑啊,太好笑了,不是么?对抗我的人,变成了我和你,是我和你,两个人,在对抗我自己他忽然笑了起来,声音不再爽朗,而是仿佛在泣血,我自己,居然在反对我自己?可没有经历过的我什么都不懂
他干枯的手,指向一侧。
如果他也曾什么都找不到。
如果他也曾一次次地面临你被消除。
如果他也曾亲眼目睹你濒临死亡,痛苦地求他杀了你
他的语气变得森然暴怒:他又怎么可能这么愚蠢,这么狂妄,这么自大,陪着你到这里来!而你,你当初求我杀你时没有哭,却居然还在监控里为了愚蠢的我的死亡而哭!
客厅里在那一刻发出了强烈的爆炸声。林槐默不作声地坐在沙发上,看着那名虚弱而干枯的楚天舒发出所有的暴怒。
有漆黑的电线缠上他的身体,要将他彻底地捆在这里,不允许他进行任何反抗。他仿佛听见了楚天舒的心声:
他想再重来一次。
到底是他是西西弗斯,还是楚天舒是绝望的西西弗斯?
最终,林槐开口,说了句非常不合时宜的话:楚天舒,屋子炸了,也要你负责修的。
这句话简直是个不合时宜的冷幽默,可那原本缠着他的黑色电线居然松了松。
就像是楚天舒在濒临失控暴怒的边缘,又被他一句话给安抚成了蔫蔫的模样。
林槐又道:所以,你刚才在副本里死得那么惨,是你在愤怒你自己,在自虐报复自己?
楚天舒:
林槐:楚天舒,你听起来像个沙雕。
楚天舒:
林槐居然听见一句尴尬的咳嗽声,都到了这时候,他居然听见了方才还一副黑化的创世神模样的楚天舒的尴尬咳嗽声
不,再想想,创世神把自己的生活空间设置成出租屋的模样,即使是为了深情怀念他们两人的美好时光,也未免过于沙雕了。
林槐又开口道:那除了我们的真相呢?
这个世界的真相。
楚天舒没有回答他。
那换个问题吧。林槐耸耸肩道,你想要什么?楚天舒?
我想要你幸福。楚天舒最终轻声道,我要如何告诉你,我们在没有自由的世界里生存呢?你知道这个世界的真相么?
他活动着手指,最终开口了。
林槐从楚天舒的口中听见了一个极为诡谲的世界观。
他们所存在的,是宇宙中存在的一个像是二维世界一样的东西。比起广义上的世界,他们的世界更像是一片电路的集合,然而在这片电路中,却诞生了一整个世界,也有生灵在其中生活。
界外的人类科学家发现了这片世界。他们对这片世界极为好奇,并试图像对电脑进行编写一般来编写这片硅世界。硅世界,是他们为这片世界命名的代号。他们发送了许多人类世界的资料过去,改写或摧毁计划却彻底失败了。硅世界的内部防御极为强大。
因此,他们制定了一次又一次的病毒感染计划,病毒被阻隔在文县之内与防御系统进行相杀。最终,他们制定了一次特别的计划。
那个计划叫夏娃计划。
他们分析防御系统,根据它编写了一个极为特别的病毒。神话传说中夏娃用了亚当一根肋骨、因此而诞生。因而他们将这个特别的病毒序列命名为夏娃计划。
当这个病毒诞生时,人类也发现自己很难控制它。可他们最终仍旧仍然自负于自己的能力,将它发送了过去。
基于夏字,病毒之序列被命名为槐序,其中原初的病毒则代号为零。
你可以把我们的世界理解成一台电脑。每个人类都是一个文件,你和鬼物则是病毒,诞生的鬼物则是被病毒感染的文件。而我,是防御系统,也是病毒隔离沙箱里的文件粉碎机。楚天舒最终用一个非常通俗易懂的方式来解释了这点,无论你意志如何,你的存在、你内部的编码都会导致你所到之地被感染。当我是神时,我可以用我的力量为被感染的文件赋予理智,让它们成为理智的鬼物,不过这也是有限的。如果不彻底消灭你,只要你存在,你所在的地方都会最终成为恐怖的鬼物乐园。
将你封入新的身体,封住你的记忆,可以暂时压住你的毒性。否则,即使你本身意志并非如此,世界也会被感染。如果不想要世界被感染
你只能一辈子呆在黑暗的隔离沙箱里。
所以
他不再说话了。
钟表滴答滴答地走着。林槐抚摸着自己的手腕。他看着座椅上那干枯的背影,忽然轻声道:所以,你打算再来一次,对么?
你打算再封住我的记忆,再把我放回重启的世界里去,因为你觉得,比起黑暗的隔离室,有过这样一段时光,至少是幸福而自由的么?
楚天舒没说话。
回头看我,楚天舒。林槐忽然道。
从进屋到现在,你都没有回头看我。林槐道,因为你不敢看我。
你怕看见我,就会心软。你觉得自己已经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而你自己的身体,则在这里干枯,苟延残喘。
千万个小屏幕上的颜色都变成了黑白。林槐看见那干枯的手指动了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