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乳娘点点头。
嵘儿胖胖的小手,紧紧捏住丐儿的两根手指,好像知她要走一般,不笑也不闹,只用黑白分明的澄澈眼睛,滴溜溜瞧着丐儿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硬是把丐儿的心都看化了。
丐儿狠狠地亲他了一口,道:“小冤家,你这样眼巴巴看着母亲做甚么?”
嵘儿紧紧抿着嘴,把头埋在丐儿肩上,一声不吭。
丐儿吃不消了,生怕下一刻哭出来。她拍了拍嵘儿的小屁股,把盈入眶的眼泪逼回去,哄嵘儿道:“乖乖……犊儿,娘不在的日子,你要听话。听乳娘的话,听师父的话,记着了没?”
嵘儿用力地点下头。
丐儿心酸,扳住他的脸,直直相对道:“尤其是不要认任何人为娘亲!”
嵘儿含泪,再三点头。
赵迁、南宫峙礼看得哭笑不得,打趣丐儿道:“你看,连嵘儿这么点儿大的娃儿,都知道他母亲悍妒的脾性,所以对他母亲百依百顺、言听计从、不敢违抗!”
丐儿把嵘儿递给何乳娘,昂然骄傲道:“那是!得罪了他亲娘,日子过着可就难了!”
又引来了一片笑声。
倒冲淡了临行前的伤感。
第三〇一章再撮合
有了赵渊的准许,南宫峙礼扮成侍卫,护送同样是侍卫装束的丐儿一起出宫,就成了一件很容易的事。
自然是先与绣姑姐姐道别。
绣姑姐姐多半是在宰相府。只能先到坎平鞋庄,再让管事的过去通传一声了。
坎平鞋庄忽然来了两个宫中模样的人,看大门的有些忐忑,丐儿不想让自己的行踪过早暴露,就没对他们说出身份。坎平鞋庄那些资格老的都知道,坎平鞋庄除了绣姑,还有两位大股东,一位是大名鼎鼎的东方爷,一位是神秘的丐帮首领,很少有人见过。
丐儿说是故人来访,要见荆岢。
管事的匆匆请了荆岢来。
荆岢那副阳光俊朗的招牌形象,在岁月的打磨中,有了几分沉稳。他初看到丐儿,愣了一下,旋即眼神就亮了起来,叫道:“丐……”
丐儿“嘘”了一声:“屋里说话。”
到了屋里,荆岢还没从激动中回过神来,问道:“丐儿庄主,这些年你可好?”
丐儿笑道:“我不好,还能这么心宽体胖出现在你面前吗?”
荆岢不好意思搔搔耳道:“是富态了些。富态些好看。”
说完,看着丐儿身旁的南宫峙礼道:“这位小哥,是……”
“他是伺候我生产的神医。”丐儿道:“我出宫有些事,来与绣姑姐姐道个别。神医身手不凡,皇上钦点了他陪我同行。”
荆岢一听,知道丐儿的行程赶得比较紧,就要让管事的速速去宰相府。
“不要这么心急火燎的。”丐儿道:“我出宫的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我让管事的说沁儿患了风寒,发烧不退。”荆岢道。
“沁儿?”丐儿有片刻的怔忪。
“就是犊儿他哥。”荆岢笑道。
丐儿恍然大悟:“看我糊涂的!沁儿在哪儿?我要见见他!我这做姨的天天念叨着他呢。”
荆岢让奶妈把小沁儿抱了过来。
丐儿是第一次见他,细细瞧个不住。圆圆的脸蛋,肌肤白皙,有些像绣姑,眉眼却有几分随了他父亲秦延。
沁儿有些怯生,一个劲儿往荆岢身后躲。
丐儿哈哈笑道:“总有一日,你对我会比对你爹还要亲。”
沁儿就朝着荆岢,我见犹怜喊了声“爹”。
荆岢喜得笑没了眼,把沁儿举在肩头,骑马脖儿闹了一会儿。
过了盏茶功夫,沁儿对丐儿已没那么怯生了,更多的是好奇。他小手试探地抓起一个柳叶饼干,递给丐儿,递到半路,又缩了回去。
丐儿“啧啧”笑着道:“这长大了,肯定是个小财迷。看着要把东西给人,又舍不得了。”
荆岢道:“这再吝啬,也不会对他小姨吝啬的。”
丐儿一把拉住沁儿的胳膊,把他拉到跟前,抱他坐到腿上来。沁儿一开始想哭,丐儿左晃右哄、兼做鬼脸的,沁儿很快破涕为笑。
“快叫小姨!”丐儿捏着他肉墩墩的脸蛋儿道。
沁儿小声喊道:“小——泥——”
南宫峙礼、荆岢、奶妈俱都忍俊不禁。丐儿更是笑得差点岔气,道:“你再喊,就把我喊成泥巴人了!”
喝了一盅茶,绣姑跟着管事的回来了。
看到丐儿,她急急进了屋,关了门,低低道:“你说要出宫,却怎地这样快!”
丐儿道:“憋得很了。我这个人嘛,你知道的,想起一出是一出儿!”
绣姑叹气,看了一眼南宫峙礼:“那就有劳神医多多费心了。”
丐儿笑道:“神医是不会再回宫的了。他只是顺路送我一下罢。”
绣姑盯着她道:“那你呢?你是要回烟岚城对不对?你还会回来吗?”
“犊儿还在宫中,我怎会不回来。”丐儿扶住她的肩道:“还有你,还有咱们辛苦创下的坎平鞋庄,都在京都,我不回来,心能安吗?”
绣姑抚着心口道:“我就怕你是个任性的半吊子。什么也不顾及,说走就走了。”
大约是赶路太急、轿中太闷了,绣姑的脸颊有汗珠流下。
荆岢拿了一个帕子,很自然地为绣姑擦去了汗。绣姑朝他一笑,温馨如亲人的气氛,在两人之间弥漫着。
丐儿一滞。
秦延去了这么久,要不是荆岢一身撑着这个家,只怕绣姑姐姐、沁儿过得必不会顺畅,甚至可能遭遇不测。
然而绣姑姐姐是个有着深厚忠贞情结的,荆岢是个恪守礼法、尊重绣姑意愿的。两人纵使再近,互相扶持形同夫妻,也不会迈出那一步。
然而,人生漫漫,太多寂寞。何不听从自己的内心。
丐儿觉得,临行之前,她该做些什么了。
“那你准备在这儿停留多久?”绣姑道。
“本来打算看看你就走的。”丐儿沉吟了一下道:“但我想与你多待些时间,明天再走好了。”
绣姑眼睛里亮亮的:“甚好。今晚让沁儿与奶妈睡,我和你在一起说说话。”
“那……平时荆岢睡在哪儿了?”丐儿四下看道。
绣姑讶异,脸上没来由一红道:“你问他做甚么?”
荆岢呆了呆,忙澄清道:“她和沁儿在上房的套间里睡,我在套间外面睡。”
“这样好,绣姑姐姐和沁儿有什么动静的,你也可以及时照顾着点儿。”丐儿笑意深沉,指着南宫峙礼道:“神医今晚歇在哪儿?”
“在东侧间给他拾掇出一张床来。”荆岢笑道:“丐儿庄主还怕他没地方睡吗?”
“我只是随意一问。”丐儿眼珠子一转。
绣姑心细如发,总觉得丐儿言语中透出了什么,推一把荆岢道:“今晚沁儿和奶妈睡。你不用睡到上房外间了,就在沁儿奶妈睡的那间房子隔壁打个铺吧。”
“这……”丐儿有些着急。这样不太利于自己下手行事。
正一筹莫展间,南宫峙礼开口道:“这一别,我与丐妃就很难相见了,在她身边这么久,可谓难忘。由于行程赶得太紧,将来怕是没得与她喝一场离别酒的机会。正巧丐儿要与你俩分别很长一段时间。能否烦劳坎平鞋庄两位当家的摆一桌酒宴,既为我和丐妃的缘分告一段落,也作为你们的辞行心意呢?”
这话……丐儿稍微一想,登时明白了南宫峙礼的意图。
不禁暗暗夸道:这个妖孽,在深宫里锁那么久,倒更善揣度本丐妃的心了。
也只有南宫峙礼这样厚脸皮的,才能把烦劳人家准备酒宴的话说得那么理所当然。
荆岢顿了片刻,笑着抱拳道:“这个不消神医嘱托,我早就吩咐下去了。今晚定要和神医喝一个畅快淋漓。”
绣姑蹙了眉道:“酒宴洗尘是少不了。但明天神医和丐儿还要启程,酒就别喝了吧,耽误了事儿可不好。”
丐儿嗔笑道:“姐姐怕什么。酒是助兴之物,万万少不得的。姐姐既然知道神医和我肩负重任,那就多代劳几杯就是了。”
“我……我酒量不好,喝一点就上头。”绣姑为难道。
还没喝呢,把底儿都露出来了。
这就更好了。丐儿很大尾巴狼的朝绣姑笑出了一口白牙,道:“人生难得几回上头。喝醉了有醒酒汤呢,姐姐明天可以让管事的去宰相府说一声。多在家呆一天,那祉儿就活不下去了吗?”
说到这儿,心里一动,遂问:“祉儿怎样了?神医给祉儿开的有方子,老夫人用了没?”
“祉儿好多了。”绣姑如实道:“素蔻公主赌气不想用神医的方子,还是东方宰相出面,把方子给了府里的大夫,研好了药,送到婆子那儿煮的。”
与丐儿所料,差不了几分。
丐儿道:“你是以沁儿着凉为由回来的,就多住几天。直到宰相府撑不住,派人来请再去。”
绣姑点头道:“好。我也觉得累了,是该休息一段。那今晚我就舍命陪妹妹了。”
“一言为定。”丐儿伸出小拇指,与绣姑拉钩道。
沁儿看了,也凑上来,要与丐儿、绣姑勾着玩儿。
绣姑看看天色不早了,让奶妈把沁儿抱去,往奶妈房间里睡了。
——————————————————————————————
八角宫灯依次点上,夜幕初临。初夏的风吹在人脸上,暖暖的,让人惬意。酒宴设在了绣姑睡的上房外间。
菜一碟碟端上来,摆满了红木圆桌。
荆岢叫人搬了一箱梨花白十年老窖打开,然后让伺候的都各自睡去了。只有南宫峙礼、丐儿、绣姑和他,四人围着一桌子美酒菜肴,斟饮起来。
荆岢、南宫峙礼划拳,绣姑、丐儿则猜谜语。
南宫峙礼是个老奸巨猾的,荆岢自不是他对手,十盅里荆岢喝的有九盅,脸已经变得通红,说话也语无伦次了。
绣姑出的谜语,多是些现成的典故,丐儿猜对的居多。而丐儿出的谜语,往往随性而起,似是而非,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天马行空,绣姑听得叹为观止,着急瞪眼之间,喝了不少的酒。
半夜之时,荆岢喝得趴到桌子上直不起,绣姑霞飞双颊意识模糊。
南宫峙礼瞅着丐儿笑了一眼:“你想做什么就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