丐儿沉沉“哎”一声,站了起来:“走吧!看来我不主动送客,你是要墨迹到底了!”
“哪有这样赶人走的?”绣姑笑着嗔着,忽而猛地顿住,似乎想起一件什么大事,拉住丐儿道:“我跟你说!皇后看我的眼神,总有些不对劲儿!不知是不是我多心的缘故!”
丐儿心口一紧,绣姑姐姐不是那种无中生有、敏感多心的人,她既这样说,一定有什么内情,遂低问:“她是因为担心公主的孩子从小被你喂养,长大后对你产生孺慕之情吗?还是忌讳、嫉妒?”
“不知道……”绣姑摇头道:“似乎不是你说的那些羡慕嫉妒恨。好像是一种略带吃惊、困惑不解、想要窥出我什么底细似的那种探究感觉。”
丐儿奇道:“这倒怪了。她又不知太子、秦延之间的那些事……犯不着对你的身份好奇啊……她该防的是我,而不是你!”
绣姑道:“我也不明白。”
丐儿回忆起绣姑她俩曾在公主生辰宴上宣传高跟皮鞋,只不过那时是不起眼的太监装扮,想必早被忘记。后被太后宣入宫中,李皇后曾见过丐儿和绣姑的真容。
不会是时间久,李皇后忘了这回事,再见之下产生了似曾相识的感觉吧?
丐儿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绣姑嗯了一声:“有些道理……但她又不像是那次相见留下的后遗症。不知你有印象没有,第一次见李皇后时,她看你我的眼光就有些古怪。”
丐儿心里忖着,何止是李皇后见自己时惊诧?惊诧的多着呢。她肖似薛皇后,原因自然很好解释。
但是绣姑,是怎么回事呢?李皇后又不是没见过漂亮有气质的女孩子,为何对绣姑过于注目呢?
这其中的奥秘,就不可得知了。于是对绣姑道:“你对皇后是什么感觉?你要注意防范着她!”
绣姑道:“初见她,觉得她是一个善于谋权的深宫妇人,心机深沉。但我心底哪个角落,有时竟觉得与她相通着……”说完这句,绣姑猛地抬起头,问丐儿:“难道我是如皇后那样热衷富贵荣耀的人吗?不然为何会有这种意识?”
丐儿很不认可她这话,否定道:“怎可能呢?你淡雅得都快成不食人间烟火的深谷幽兰了,怎会与皇后成一路?我看你啊,是过于给自己制造压力了!她那样看你,或许是有我的因素在内!她对我的感情,是特别复杂、渊博、精深的……”
绣姑道:“是我多想了吧。”
然后道:“不管怎样,你虽敏捷聪慧,我还是不放心。你在宫中,步步维艰,更要保重!”
丐儿重重点头。刚换过别的话题,边说着边往厅门口磨蹭走去,赵迁把门推开:“完了没?再没完的话,就等下次吧!不然我都不好跟母后、蔻儿扯谎了!”
丐儿笑道:“真要说完,估计得七天七夜了!尽在不言中,见一面聊以慰藉相思就够了!”
“你这矫情的!”赵迁打趣她道:“都说了这么久,还尽在不言中?这也太‘不言’了!”
丐儿笑着,缓慢走着,送赵迁和绣姑姐姐。
“你再不回去,我可要心疼得走不动了。”绣姑看她无停下的意思,站住对丐儿道。
丐儿嘟嘴:“这个回廊,我还不知道有多长、多曲折难走呢。正好赶着今日送你,就亲身体验一番吧。”
此话一出,赵迁、绣姑、南宫峙礼都不依了,同时训斥她了起来,让她止步。
丐儿好是泄气,无奈摊摊手道:“我不送就是了,你们去罢去罢。”
第二七一章教女
赵迁送绣姑一起去皇后那里,祉儿正在闹呢,素蔻公主抱着哄着不住,难为得满脸通红。李皇后看见了笺上的字,刚想派人去太子府寻找绣姑,正巧他俩就回来了。
素蔻公主皱眉问道:“你们去哪儿了?祉儿都饿醒了……”
绣姑也不做声,接过祉儿,走去内室/喂/乳去了。
素蔻公主自讨了个没趣,却不能拿绣姑怎样。毕竟祉儿对这个乳娘万分的依赖。
赵迁笑道:“我原本想带绣姑去府里看看采娉她们,做一批式样好看的鞋呢。哪知路上遇到了别的事,我就委屈绣姑在亭子里等了会儿,我忙完,发现时间不早了,怕祉儿已经睡醒了,就赶紧回来了。量脚制鞋这事,少不得等改日再说了。”
这些话打发得素蔻公主,却瞒不过皇后。
李皇后只是了然笑了笑,并未揭穿赵迁。
素蔻公主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忽然问赵迁道:“迁哥哥,你不是在书院建了座阁子吗,听说盘旋崎岖,难走得很,什么时候带我看一看呢?”
“怎么想起了这个?”赵迁心下一跳,旋即笑道:“等一年半载后,你身子壮实了再说吧。我怕你走不了几十阶,就昏倒了,更甭提把几千阶走完呢。”
素蔻公主愣道:“怎会那么多阶?那片湖也不算特别大啊,就算阁子在湖对岸,也用不了那么多吧。”
“所以才叫回旋往复、别有洞天啊。”赵迁笑道。
“哼……”素蔻公主取笑道:“你为什么要造一方那样的阁楼?就跟风景别墅似的,是不是又打算安置新美人了?并且还是一个重量级的倾城美人?”
赵迁口中嗬嗬着,有几分笑趣道:“添什么美人!那是哥哥的书院,布置得好一些,平日里看书、学习,也能有些兴趣,增添情致。”
“原来如此啊!”素蔻公主全不信道:“迁哥哥什么时候变得如此雅兴了?”
赵迁唬着脸道:“我不是一直都这样么?是你没注意到罢了。可不许再瞎说。”
素蔻公主哼了一声:“谁信呢。”
李皇后看两人斗起了嘴,正要插上几句,绣姑抱着乖巧的祉儿出来了。比之刚出生时,祉儿的脸色红润多了,虽身形还是小,但哭闹声有了一些底气,偶尔还会对着绣姑露出极可爱的笑容。
素蔻公主看到了祉儿,他正在咂着嘴,好像在品味什么好吃的东西似的,小脸上挂着一丝愉悦享受。公主开心地迎上去,伸出双臂:“来,小祉儿,让娘亲抱抱。”
绣姑还没递出,小家伙嘴一撇,就开始呜呜呀呀、扭着身子闹起来。
公主被儿子这样的反差,弄得相当尴尬难受。脸色很不好看,只得又让绣姑抱着,不经意看向绣姑的眼神里,有一丝缠杂不清的嫉妒。
李皇后淡淡掠了一眼绣姑,对素蔻公主道:“你把身子养好。祉儿的起居饮食,以后就交给绣姑好了。”
“母后!”公主叫了一声。
绣姑听了李皇后的话,有些出乎意料,不由得凝望着她道:“民女只不过辅佐着公主,照料祉儿罢了。公主是祉儿的母亲,在日常生活中,自然是公主占重要的位置。”
李皇后和颜悦色笑着道:“我看你稳妥细致、持重明理得很,比那些乔模乔样、做张做致的,不知好了多少倍!祉儿让你全程照料,我放心!”
绣姑顿了一下,不知该说什么才好,索性没再吭声。
素蔻公主不解看着母后,李皇后只对她点点头,表情毋庸置疑,那种坚定不可更改之色,溢于言表。
绣姑总觉得哪儿不对劲,心下忖着,不如给她们母女腾出空间来,让意见不合的两人再好生商量妥,也许在与公主相处的时候,公主会对自己流露出一些端倪呢。于是对赵迁道:“天色尚早,要不抱着祉儿,去你府里看看她们都需要些什么型的鞋子?我也好安排人去做!”
赵迁向李皇后投去询问的目光,李皇后道:“去罢!绣姑也算是自家的人了,不要过于见外,生疏了去,常和采娉她们一起玩玩也是好的。”
刚走两步,李皇后叫住他们,拿了一张大红色遍地金绣报春喜鹊的绒毯,给祉儿包着了,慈爱笑道:“外面冷,再加一层,别让他着了寒。”然后,谆谆交代了几句“积雪路滑,要分外小心”之类的话,才放心让赵迁和绣姑去了太子府。
见他们走远了,素蔻公主对李皇后道:“母后,你怎么说把祉儿的饮食起居都托付给绣姑?!这个绣姑,与那个乞丐女,可是情谊匪浅,当年就是那个乞丐带着她来京城扎根的!那天看到竟是坎平鞋庄女庄主揭榜的时候,我就不想留她!但祉儿就快不行了,不得已才留了!虽是如此,也得时刻防范,怎能如你所说那般信任、都交给她打理?”
“母后知道。”李皇后轻淡淡笑着,叹口气对素蔻公主道:“你没瞧见祉儿对乳娘的依赖吗?且不说离开了绣姑找不来第二个乳娘,只说母后观这绣姑的人品,她不是贪金恋银的人,不说千两黄金,就算万两她也未必放在眼里!她肯替你喂养祉儿,多半是为了报答仁儿昔年对她照顾的恩情!另外还有一点,她是想见她失散多天的丐儿妹妹!”
“那个乞丐女,从宫里失踪了那么久,一直没有下落!绣姑来宰相府怎么可能为了她?”素蔻公主想也没想,开口就道。
李皇后眉一挑,神情倏地肃然起来,拔高了声音道:“什么时候从宫里失踪的?”
素蔻公主骤然想起,忙改口道:“儿臣意思说,好久不见她招摇了!”
“蔻儿!”李皇后心痛地半眯着眼,失望看着素蔻公主。
素蔻公主额上冒汗,不得不吐露道:“她……她……曾经在迁哥哥府上的……鬼院……住过一段时间。”
“什么时候的事?母后为何不知?”
素蔻公主就把那段时间,东方爷送丐儿到宫中暂避的情形告诉了李皇后。
“后来呢?又发生了什么?”李皇后道。
“没……没什么……后来那乞丐就不知怎么混出了宫……”素蔻公主糊弄道。
“宫禁森严,其实她想混就能混出的?”李皇后厉色道:“你不说清楚,母后心里没底,怕是你遭到人怨恨,祉儿养活养不活都是个问题!”
素蔻公主面色一紧,对李皇后“哇”地哭出来:“原本,东方大哥是把那乞丐送到宫里避风头的,谁知,那乞丐迷惑人的本性不改,勾搭得迁哥哥不知怎地看上了她!由于怕东方大哥来找她,迁哥哥就把她的住处挪到了书院,后来迁哥哥带她出宫玩,她就逃了,不知去了哪里……”
李皇后听得满脸阴霾道:“就只有这些,对吗?你确定没有欺瞒母后吗?”
素蔻公主怎敢全部说出来,只怯怯道:“大致就是这些。母后若不信,可以问……迁哥哥……”素蔻公主知道,李皇后不大可能再去问赵迁。真若问了,不到万不得已,赵迁也不会把趁人之危那一节说出来。
李皇后颜色稍霁,缓和了几分道:“以后遇着事儿,尤其是大事,不要兜着不说!母后经历的坎坷比你吃过的米粒都多,总能给你们做主见,免些曲折!”
素蔻公主道:“儿臣记着了。”
“怕是仁儿的出家,就与那丐儿有关吧?”李皇后道。
素蔻公主惶恐、伤感而惊讶地抬头,不可置信道:“母后的意思是,那乞丐出家了?然后东方大哥陪她去了?”
“仁儿未必是去陪她!但一定是因为你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儿!”李皇后狠狠瞧女儿一眼。
素蔻公主闻言,身颤手抖,惊道:“没有!”
李皇后叹口气,语重心长道:“蔻儿啊,仁儿已经出家,说得再多也没用了。如今祉儿还小,连乳娘都离不开,但他却是你以后的依靠了,所以你心里要有数,无论怎样,都要让祉儿健健康康长大了!不管以前有也罢、无也罢,母后都希望你少做些蠢事!你要对乳娘好,要对乳娘的姐妹好,不要再表现出像今天的小家子气!”
素蔻公主怔了好久,难以置信地道:“对乳娘好,我勉强能做到,但若是哪天绣姑的乞丐妹妹出现了,母后也要我忍气吞声、不计前嫌对她好吗?她毁掉了东方大哥,我与她……这梁子结得深,一辈子就没法释然了!”
“蔻儿……”李皇后端出一只杯子,满满倒了一杯温水,对公主道:“你端起来。”
素蔻公主不解其意,端了起来,因为手不稳,水直往外溢。
“这种水温做暖手宝怎样?”李皇后道。
素蔻公主如实回答:“不热不凉,冬日里正好。”
李皇后道:“放下吧,我再给你倒一杯。”
然后,李皇后倒一杯滚烫的热水来,声音严峻道:“端起来,持平了!”
素蔻公主不敢违拗,战战兢兢端了起来,热水洒到手上,疼得她一声尖叫,杯子落在地上摔碎了。
“怎么不拿好?”李皇后斥责道。
“烫得……太痛了……”素蔻公主看着红肿的手面,眼泪汪汪看着母后道。
李皇后道:“真正痛时,你原来也知道放手?你知道母后想让你明白什么吗?”
素蔻公主点了点头,又摇了摇,答道:“不知道。”
“看来仁儿的出家,还没让你看透一些事情。你非要把各种最悲惨的不幸,遭遇个遍,才能看得穿吗,才能不这么愚蠢吗?”李皇后凝重道:“蔻儿,你知道祉儿对你的意义吗?”
素蔻公主神情惘然:“当然知道,他是我唯一的孩子。”
“因为他现在好好的在你身边,所以你感受不到那种失去的锥心之痛。”李皇后道。
“母后……难道是要咒祉儿不好吗?”素蔻公主的脸青一阵白一阵,很不敢相信道。
李皇后愈发失望了,叹气道:“你怎么就这样笨呢。要是有那乳娘的一半通透就好了。”
素蔻公主不甘心道:“母后,你怎么总是夸别人,却贬低自己的女儿?!”
李皇后道:“不是母后贬低你。母后跟你说,你的后半辈子,也就只有祉儿和你相依为命了!你懂得么?祉儿成器了,你晚年会过得很舒泰;祉儿不成器,你以后就是走下坡路,晚景一年比一年凄凉潦倒,你明白吗?”
素蔻公主喃喃道:“不是还有父皇、母后的吗?还有迁哥哥呢?”
李皇后重重叹息道:“你纵是母后的心头肉,可是人都有百年后,你父皇和母后也不例外。虽然你父皇醉心于研丹制药,以求长生成仙,但那都是虚妄。你迁哥哥登上大宝之后,且不说忙国事,顾不上你,只后宫那一群,就够他受的了。你万一得罪了哪个,并且又是你迁哥哥千娇百宠的,你以为他会向着你吗。所以啊,好好为人处世才是你该学的。”
素蔻公主呆呆听着,脑袋昏昏然道:“不只有东方大哥……父皇、母后也会离开我吗?迁哥哥也会不理妹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