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略这个时候才发现她从未用过卡文迪许的名字称呼他,于是她有些茫然地发问:“你不知道他的名字吗?”话说出口的时候,隐约带上了些嘲讽的意味。
  白人鱼的目光转向了她,几乎有些争锋相对地回敬道:“我不知道,他没有说起过——但是那又怎么样?”
  “我爱他,我爱他,已经足够了——可是他在哪里?”白人鱼说话的时候总像是在唱诗,一句三断,让人想起那些浪漫至死的吟游诗人形象。
  她的脸有多么的素雅,她脸上的神情就有多么疯狂。
  “他在哪里?他在哪里?”白人鱼似乎已经对沈略彻底失去了兴趣,看上去瘦而软的少女一般的身躯缓缓绕过了她。
  “我怎么找不到他?我怎么听不见他的声音?”
  “他怎么还不到我梦里来?”她一边说着,一边挪移着鱼尾,向着船的尽头缓缓前行,那行动不太流畅,但她的目标很是明确。
  沈略也想知道,卡文迪许现在究竟在这艘船上的哪个角落,他最好不要被找到。
  这是一场大型的捉迷藏,捉到的人也许是付出爱情,也许是付出生命。
  她扶着门往甲板上走去,正好正好撞上匆匆赶来的章敦,他大概是被那一声尖叫吸引过来的,撞上她时神色也有些不自若了。
  沈略冷淡地抬起眼睛看他:“卡文迪许在哪里?”
  章敦摇了摇头:“我找到了其它人,但是没人看到了卡文迪许。”他一副十分遗憾的模样。
  沈略自然也看出了他的敷衍了事的态度,终于有些不快地看着说道:“那条白人鱼在到处找他,你就这么不管了?”
  章敦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为什么要管?如果世界上的每一件事情我都要管,那我大概已经忙不过来了。”
  沈略无声地看着他,像是想从他的神情中窥探出更多的东西,然而很显然,那里除了坦然没有更多东西了。
  章敦仔细地看她的眼睛,看着其中流转过的光华,认认真真地说道:“跟我一起走吧。”
  沈略在听到这话的第一时间,怀疑自己是听错了,加之他脸上的神情太过镇定,沈略半点看不出他要临阵脱逃的预兆。
  “什么?”
  沈略皱着眉看他。
  章敦露出了一个苦笑来,这可比那冷静过分的神态更像是一个人了:“你和我都知道,我们救不了任何人,苦苦挣扎又有什么意义?”
  沈略淡淡地回答道:“不,我不知道,因为我还没有彻底地失败。”
  章敦却只是笑了笑,似乎对沈略言辞中的坚持表现出了不屑:“沈略,听我说,你既然当初同那条人鱼离开之后又回来了,我觉得你们大概不会再有聚头的时候了——这是一件好事,‘和怪物对视,你也会变成一个怪物’。”
  “我有一艘船,就在那里,只要乘上它,我们就能一起离开了,上面的物资足够我们后半生无忧,更何况我们还能制造食物。”
  他的眼神真诚,而在末世中,最最真挚的爱语莫过于承诺下半生的安康,然而沈略并不吃这一套。
  她冷眼旁观一般地看着章敦像表演单人相声一样地说完了那一番话,然后才缓缓开口,那是一句提醒:“师兄,我们才失败了一次,只要现在船上的危机解决了,那还能再试几百次,我可没认输,投降的只有你罢了。”
  章敦想要辩驳什么但是沈略并不想听下去了,她只是微微抬着眼睛,那双眼睛提及有些事物的时候会带上笑意。
  她带着笑意继续道:“况且我的下半生也并不想交给你。师兄,我喜欢波塞顿,听好了,他叫波塞顿,不是别的,有名有姓。”
  她终于把这话说出了口,压在心口那么久,说罢竟然是心情也轻松了许多。像是压抑了很久的什么东西破土而出,生根发芽,她突然有了什么力量,微弱却并不灰暗。
  章敦有些不快地望着她:“你知道他是什么东西——他不是人类,他和那吃人的怪物是一类东西,你明白吗?”
  沈略笑着回答:“我明白,我当然明白。如果还要划分阵营的话,他也必然在我们的对面,可这又不妨碍着我爱他。”
  海浪翻涌的声音忽然变得明晰而 激荡水花落在了船尾,沈略微微侧过身子向着章敦缓缓道:“如果你要走,我也绝对不会拦着你,那是你的自由。我现在要去找卡文迪许,虽然他真是个糟糕透顶的家伙,但我也不能放着他不管。”
  她那个糟糕透顶里揶揄的成分居多,是说给章敦听的,章敦沉默了几秒,看着沈略迈开了步子往船舱中走去,终于还是缓缓地跟了上去。
  走廊中安静无比,船上的人们远离了那位饲养员惨死的那块地方,聚集到了船的另一边,他们都心情各自有各自的心慌不安。禾睦同船长站得最近,有的没的同船长问起另一边的情况,她直觉是沈略带来了灾祸,但是没有人相信她,索性就闭嘴不说,不给自己找不痛快。
  沈略的方向很明确,步子也没有半点迟疑地向着晚上他们呆过的实验室走去,并非是确定卡文迪许就在那里,只是想去找找卡文迪许失踪之前是否留下过什么讯息。
  沈略走进空旷的实验室,朱诺依旧 屹立不倒地站在原处,可惜她永远沉默,否则借助她也能知道卡文迪许究竟去了哪里。
  章敦跟在沈略的背后,一瞥眼睛就看见了桌上乱七八糟地纸张堆积在一起,有用信息和无用的信息混杂在一起。章敦有轻微的强迫症,这堆东西自然是出自他的两位师弟师妹之手。
  他的眼神不错,在其中找出了一张并不像是数据分析的纸张。章敦伸手抓出了那张纸条,下半截记录着实时温度上半截用德语书写着“来找我”的字样。
  章敦看着这张纸条略略显出一些错愕来,回头去将纸条递给了沈略。沈略看着那句话愣了愣,终于还是把纸条攥到了手中,一边询问道:“船上有什么地方能藏人?”
  她这话问出口了,章敦也和她想到了一起去。
  “他在躲那条白人鱼。”
  “他能躲开吗?”
  章敦和沈略几乎是同时说出这两句话的,他们面面相觑了几秒,顿时体会到了何为有心无力。
  沈略思考了一下才缓缓说道:“他给我们留下纸条的意思很简单,只要我们比白人鱼先找到他。”
  章敦问道:“那么他就没有事情了?”
  沈略却摇了摇头,脸上没有什么欢欣鼓舞的神情:“你说这个游戏规则是谁定下的?”
  章敦似乎思考了几秒钟,然后很快反应了过来:“你的意思是卡文迪许是因为这个原因躲了起来,也许是白人鱼又怎么承诺?”
  “是的,既然规则是白人鱼定下的,那么她当然可以随时反悔。”
  第53章 捉迷藏(2)
  他们没有任何圈权利来同白人鱼谈什么条件的权力, 他们唯一 的权利就是跟着游戏的规则, 尽力地玩好,即便是最后的结局不尽人意, 也只能毫无怨。
  “既然如此的话, 她完全可以不让你有任何胜算——”章敦接受了这个设定, 于是也就跟着他的逻辑分析起来, 他的想法同沈略相差无几。
  沈略当然知道, 然而所有的不公平都是合理的。她只是站在原处, 眼睛无声地看着他,用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口气缓缓道:“可是卡文迪许在等着我们。”
  他现在也许正藏在某个黑暗处,连呼吸都不敢沉重地瑟缩着。
  章敦沉默了几秒, 终于说:“可你有没有想过,他是罪有应得——他不是小孩子了, 也确实做了错事,实验题一号不可能随随便便地原谅他。”
  沈略笑了笑:“如果你不愿意, 那就退回去, 我自己去找他, 不管怎么样,你总是有理由的。”
  章敦有些不快地笑了, 也没有丝毫心思被戳穿的尴尬:“是啊,我总有理由, 可你又何必为了他去只身犯险?我是为了你好。”
  沈略从来知道她这个师兄性格里的缺憾,甚至在一部分人眼中,也算不上缺憾那你呢, 伪善,舌灿莲花,都是政客身上绝对的优势。
  她只是笑了笑:“如果现在陷入危难的人是你,我也会坚持去找你的,对你们我一视同仁,毕竟你们是在我人生中排得上号的了,我不可能丢下你们不管。”
  章敦似乎是有意缓和气氛一般,开玩笑一样地问道:“我该荣幸吗?”
  沈略点了点头:“当然,你们也能算数一数二的位置了。除此之外,你以为你们就没有犯错吗?她被彻底伤害,我们都是帮凶——她同我一样,有一视同仁的力量与意愿。”
  章敦笑道:“因为你的生活里也不过一两个人罢了。”
  沈略并没有被扎心的感觉,只是口气平淡地回答:“我为我的孤独骄傲。”
  章敦在经历短暂的沉默之后,缓缓道:“走吧。”
  沈略有些茫然地看着他,而他并未有更多动作。
  章敦似乎也看出了沈略眼中的困惑,终于笑了起来,像是什么奸计得逞的模样,但是口气温和极了:“我会陪着你的。”
  上天入地,刀山火海。
  他当然是一个并不怎么高尚的人,他也少有迎合旁人的机会与意愿,但是这并不说明在他愿意的时候,不会付出一点真心。
  即便这真心几乎算得上廉价了,于他也是难能可贵。
  所有人都藏了起来,他们中的大部分都远离了这一片区域,致使廊道上只有他们两人孤零零的脚步声与心跳声。
  沈略同章敦打算去控制仓找一下卡文迪许,那里可以藏身的地方比较多一些。
  两人此时一点头绪也没有,也只能在心中暗自祈祷,白人鱼此时也毫无头绪。
  除此之外竟然没有更多的办法,一切都看时间与运气,而沈略从来不觉得自己的运气多么好。
  他们摸了个空,在墙壁上找到了一个用碳棒画上去的记号,潦草的、能看出留下这个记号的人的时间紧迫。
  “我在这里。”
  沈略正好扑了个空,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章敦伸手把那串记号擦去,袖子上脏了一片,他也不曾在意,只是口气平静地说道:“他曾经同我说过,他是世界上最优秀的捉迷藏者,没有谁能找到他。”
  这个优势听上去与世界上最会翻花绳这个技能一样无用,却没有想到在此时此刻派上了用场。
  “不过他为什么和你说这些东西?”捉迷藏能手听上去不像是卡文迪许闲暇聊天的时候会谈及的话题,实在是既没有趣味,也没有什么
  学术上的建设。
  章敦似乎回忆了一下,然后缓缓道:“也许是为了心理疏解?”他半是询问地回答道。
  章敦知道很多人的秘密,也许这就是其中之一。沈略于是住了嘴,不打算继续剖析卡文迪许内心深处不愿意透露给更多的人的心声。
  有些东西也不一定要追问。
  沈略走出控制仓的时候,才知道什么叫做糟糕透顶的运气,白人鱼慢悠悠地从廊道里晃了过来,脸上的神情像是在某个公园里散步,悠闲无比,似乎下一秒就能哼出歌来。
  沈略和章敦一同定住了步子,僵硬的感觉像是从背后的某个位置冒出来,然后大力地攥紧了他们的咽喉,就像贝多芬当日攥住了命运的咽喉一般。
  沈略屏住了呼吸,沉默地站在了原处,而白人鱼却只是目光游离地在沈略的身边堪堪经过,却熟视无睹地掠过了他们。
  白人鱼确实在哼歌,那似乎是一首外国童谣,她的音色是童话故事中的空灵优美,而调子却透着难以言明的诡异。
  沈略等待着她消失在了走廊尽头,才转过身看向刚才和自己保持着一样动作的章敦。他也看向了自己。
  沈略几乎有些笃定地说道:“她看不见。”
  “可即便如此,我们也没有任何击败她的办法,”章敦缓缓说道,“她自然有别的办法看到我们。”
  沈略无法辩驳,只是点了点头:“是啊,我们甚至不如一个盲眼者。”
  谁才是真正的盲眼者?
  沈略几乎有些自嘲地想着,一边向着另一个方向行进,他们得找到卡文迪许。
  “等等。”沈略的头忽然撇向另一边,目光警惕地望着白人鱼离开的方向。
  章敦也看向了她,然后听见她语气沉沉地说道:“他来了。”
  第54章 捉迷藏(3)
  波塞顿来时是怎么样的一种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