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上的副将犹豫地道:“已经是第二波了,还需要第三波吗?”两拨攻城别说登上城墙了,连云梯都没能架起来,还被敌军的炮火损坏了好几架。
“回营!”阿尔哈图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来,不愿意再看眼前的景象,一甩袖子回了自己的大帐之中。
副将等他走了,终于松了口气,示意鸣金收兵。
张忠看着城墙之下的兵士像是潮水一样缓缓退去了,不仅没有松一口气,反而兴奋的举起手臂,道:“乘胜追击!”
什么穷寇莫追,他们的士气正可用,最少再给他留下一批尸体再走!
已经开始撤退的将领万万没有想到,在对方仗着城墙占尽了便宜的情况下,他们居然敢开城门,放弃自己的优势。但是,经过刚才的几轮炮击,兵士们早就没有了拼杀之气,就算将领大声呼喊着,愿意聚集在他们身边进行反击的人依旧不多。
张忠举着望远镜看着下面几万人被两千□□兵给撵得鸡飞狗跳的场景,乐得拍着大|腿大笑。直到看见自己的兵士已经离着城门已经有了一段距离,忙下令道:“掩护他们回城!”
已经被撵出了几分血性的旗兵正好回头不顾一切地干一场的时候,城门那边的火炮响起来,落在他们前面的大波人马之中,他们不得不四散躲开或是趴在地上,哪里还有心理去看眼前的敌人。
最终这些仅仅在上身穿了轻甲的兵士全都安然无恙地回到了城中。
听见外面动静跑出来的阿尔哈图听着城中远远传来的欢呼之声,面色铁青,丢下一句:“各将领回去查一查,我要知道到底损失了多少人!”
最后统计出来的数字很不乐观,虽然对于整整五万人来说,区区五千似乎是一个可以接受的数字。但是,别忘了,这才仅仅第一天而已。
城中的张忠在高兴过后,盯着城外的大军同样在思考着。他的目的是歼灭这五万的有生力量,所以,光守在城中是不行的。但是,要能够和对方野战,对方今天消耗的数量还不够。
强攻何围城都行不太通的话,对方肯定还要使别的法子,张忠转头道:“这段时间注意城里的水源,务必不能给他们有任何得逞的机会。”
事实证明,张忠的嘱咐是正确的。对方久攻不下可不就是生了别的想法了么,他们可不会管水源被污染之后,整座城的百姓会怎么样,就像是他们入关之时,对着百姓毫无顾忌的屠杀一样。
城中的井水还是能用的,这些都是地下水,对面还没那个本事能够污染地下水的地步。这些天整个兴化府府城的用水全都靠着井水来维持。
“是时候要反击了。”经过几轮的强攻,双方各有损耗,不同的是对方是人手上的,而这边是弹药上的。张忠带着几个参谋巡视过伤兵营,出来之后就道,“带上工兵铲,趁夜挖出一些壕沟来,大晚上的,他们现在可没这个胆子再偷袭。”
之前他们不是没做过趁着张忠他们打扫战场时偷袭的事,但是整整两个总旗全军覆想必让他们印象深刻。
正当张忠他们酝酿着一个大反击的时候,从北边传来一个消息:大皇子宫变,元正帝驾崩。
这个消息就像是一个焦雷一样,打在了阿尔哈图等人的头上,登时叫他们全都灰头土脸,哭丧不已。
而城里头的汉军们则在畅快大笑:天助汉军!
第96章
在这个关头换皇帝的弊端是显而易见的。
不说兴化府那边已经渐渐想着张忠倾斜的局势,就说在山西的王子腾, 本来已经在朝廷兵士的步步紧逼之下已经渐渐颓败, 现在却被他抓住了喘息之机。
山西本就不是一块好啃的骨头。
大名鼎鼎的山西晋商对着‘我朝’的支持可是不遗余力的。朝廷的国库亏空无数,但是知道现在还能坚持两面同时作战, 支持近十万军士的开销和粮饷, 这和八大家积极的捐钱纳粮是脱不开关系的。
如今, 朝廷入关之时的八大家已经没落的只剩下了一个房家, 但是作为官商勾结的代表人物, 早前对太上皇时期不遗余力的支持也得到了丰厚的汇报。这一次, 也由这个房家牵头,给进驻山西的河南总督送去了数百万余两的白银,还有数不胜数的粮草。
粮草留下使用, 这些白银河南总督可不敢私自截留下来,而是专门派了兵士跨过山西与直隶之间的数到关口, 送去京师。
只可惜,先元正帝还没来及看见这些白|花|花的银子就一命呜呼了。
在林瑜所在的地域, 他可是好好的提隆昌帝宣传了一把他的弑父之举。谁让他得意就忘形,连表面工作都不愿意做做。
现在整个国中谁不知道当今弑父圈弟、不孝不悌之举, 等隆昌帝反应过来时,已经太晚了。
这些白银进了国库,还没有呆上多少时间就被拉了出来。
皇帝要给自己建一座皇家园林!
就算皇帝守孝, 是象征性的以日代月, 也就是说,一般百姓要守足的二十七个月, 对皇帝来说也就只需要二十七天而已,连一个月都不到。
但是,哪个皇帝会真的在父丧百日内就要大兴土木的,还是在南北都起了兵祸的情况下。
京城中还在被几万的京旗监管着,那些大臣们就算再不满,也只能在心里嘀咕一声非人君之相。但是,出了京师,众人骂起来可就直白多了。
特别是在林瑜治下的浙江,因为时刻防备着两江总督,所以没有及时清理干净那些深受朝廷隆恩之士,那些没来得及逃掉的人面对着汉军的枪炮就算只是不甘不愿地低头了,却也从来不敢说汉军的一句坏话。
不是没有人试过,而是有人做了那一只被杀给猴看的鸡。
自然,林瑜也说不以言论杀人。但是,事有两面。在接管杭州府的时候,他也下过命令,杭州府全面实施军管。在军管期间,百姓可随意说话,但是读过书的士人就不行。
因为这些读过书的人对于舆论的引导作用明显是巨大的,林瑜为了后方的稳定,将这一点说得很明确。法无禁止则不纠,但是既然我已经说清楚了,那么就勿谓言之不预也。
一开始总会有不信邪的人,当地的举人名唤梅清逸的,在大庭广众之下大放厥词,说汉军如何如何,又骂林瑜此人深受皇恩却是这样一个不忠不义之人云云。
在汉军开进他所在的酒楼之时,他整个人都下瘫软了。这个姓梅却没有梅之风骨的书生事先还是做过调查的,他知道汉军说过,对着百姓一向是秋毫无犯,就算查抄的缙绅大户也是讲他们的罪行公诸于天下之后,才进行下一步。
这种做法在很大的程度上提升了汉军在百姓心中的形象,也降低了一些士绅眼中汉军的威胁性。
但是老实说,这个时代的士绅能有几个一点罪行都没有的。这本身就是林瑜披在汉军身上的一层迷惑人的外衣,所谓的罪行可不是按着这时候的法律,而是根据汉军的判断。
这是本身就是一个伪命题。因为,这时候的士绅能被这么称呼,就说明他们都是依靠着宗族的力量鱼肉乡里的人物。宗族多私刑,这在那个朝代都是明令禁止的,只是一般的朝廷对这个现象没有办法,只好与之相妥协。
为什么他原本世界的满清、这个世界的靖朝能够以异族统治中原,并打破了胡人无百年国运这句话。就是因为他们入关之后,迅速地和这些士绅勾结在了一起。这话未免难听,但这就是事实。他们保障了这些士绅的根本利益,所以他们也就跪得无比利索。
再加上无论哪个世界,他们面子上全都尊崇儒家,本世界不是还掀起了一股恢复程朱理学的思潮。他们都用汉法治天下,士绅们就能用那句‘诸侯用夷礼则夷之,进于中国则中国之’来安慰自己,这是已经中国化了。
可是真是中国化了,那么哪来满汉不婚这条铁律?谁还真敢说出满汉一家不成,这要这么说,那才是找死,你愿意这么想,人家做龙椅的可不觉得和你是一家的。
说到底,就是利益的问题。所谓民族大义、所谓华夷之辨,抵不过他们攥在手里的权利和金银。
林瑜一路行来,本就是一个推翻原本地主阶级的过程,只有那些真正良善的小地主算是逃脱了一波又一波的清洗,甚至因为汉军的需要,被包装成了汉军保护士绅利益的外衣,得到了汉军的庇护。
除开这些无关大局的小地主,其他的士绅们可就没有那么多的好运了。
林瑜还是很开明的,他甚至允许了这个姓梅的和自己辩论,并告诉他只要能辩过他,就能饶过他一条小命。这一场舌辩引来了大量的百姓围观,林瑜也没有禁止。
大概是知道这是自己唯一的活命的机会了,这个梅清逸格外的卖力,就算他面对的是曾经本朝唯一一个的六元状元。
但是,结局也是注定的。
当他被林瑜一步步引导着,得意洋洋地说出那一句百姓皆愚,须由得士绅引导,是以士绅之口就是天下百姓民心所向之时,他听着四周轰然而起的不满之声,梅清逸终于僵住了。
他太过忘形以至于忘了,这一场辩论并不只是有士林之人在场,还有着大量的百姓。就算这些百姓并不一定能听懂他在说什么,但是还有林瑜事先安排好的人解释给众人听。
只是,原本辩论的内容不是本朝大统以及林瑜怎么不忠不义的么,怎么就说到了这个,梅清逸直到死前都百思不得其解。
这本就是一个陷阱,无论谁撞到林瑜的枪口上,都只会有这样的一个下场,梅清逸只是一个倒霉蛋而已。
面对着在场所有的士绅、已经更多的百姓,林瑜站起身来,一字一句地道:“士绅视百姓为愚,本将军却不以为然。以后凡我治下,所有到了启蒙年纪的小孩子尽数入学,不需要一分束脩。惟愿数十年后,这些士绅终将再无人可愚弄!”
全场安静了片刻之后,叫好声轰然而起。
在林瑜走下来之后,这些百姓心甘情愿的一个接一个的跪下来。混在这些感激涕零的百姓中,桂西俨神情复杂,他既感慨于林瑜愿意自掏腰包普及教育的举动,又因为自身就是士绅这一点而感到不干和难堪。
梅清逸的话他不是一点都不赞同,至少那一句百姓皆愚这话,他虽然不敢说出来,但是在内心深处就是这么相信着的。结果,他今天却从一个反贼口中听见那一句话,怎么不叫他心情复杂。
林瑜的话就像是一记重锤一样,砸向了大江南北的士绅头顶。随着这句话,他也彻底脱掉了汉军身上伪装着的外衣,露出了自己野心和獠牙。
士林之中因此言争论不休,但是林瑜完全没有停下自己的脚步。
他会在这样的一个时机突然放了一个大招,不是没理由的。尽管随着元正帝驾崩、隆昌帝弑父即位之事而暂时隐下了水面,但是这句话的威力还在水面之下继续发酵。
特别是隆昌帝初登位就迫不及待显示出来的残暴和荒唐令不满的人越来越多,更是助长了这一过程。
因此,不敢说汉军如何如何——现在这么说被百姓听到了,是要被唾骂的,但是在林瑜的治下骂骂隆昌帝还是可以的,横竖汉军不禁止这个,甚至还喜闻乐见。
至少林瑜就已经不止一次地听见有人将隆昌帝比作隋炀帝,甚至看见他经过的时候骂得还要更加高声一些,似乎这样就能讨得林瑜的欢心一样。
“被拿去和隆昌帝比,隋炀帝还真的挺冤枉的。”终于在又一次听见有人这么说的时候,林瑜忍不住扭过头和身边陪同的参谋吐槽道,“骂隋炀帝不惜民力,荒淫无度都好说,但是至少他的政策没有错,隆昌拿什么和他比。”可以说隋炀帝是步子迈太大扯到蛋,也不能将一个毫无远见的傻子和他比吧!
参谋难得看见林瑜无奈的样子,不由得露出一个笑容来,刚要开口说什么,就看见专管军情的哨探步履匆匆的过来,他忙肃容立正,问道:“急报?”
那哨探不意还遇上了林瑜,忙站直了行军礼,见林瑜给他回礼之后更是激动地双颊涨得通红,只听他沉住气道:“是兴化府捷报。”
这是大喜讯,特别是在对面一片缟素,为元正帝守国丧、全军上下如丧考批的时候。
林瑜一转身,就想着府衙临时改成的将军府走去,捷报这消息说出去也无妨,接下来的事情就不好在大庭广众下为人所知了。
等他们一走,竖着耳朵听见捷报两个字的众人转身议论纷纷。
回到府衙之后,他们得到的另一个消息,就是东番那边的海船过来了,还有两日就会停靠进码头。
他们的补给一到,也就是林瑜进攻江宁的日子到了。事关军机,难怪刚才那个哨探没有在大庭广众之下说,他们干这个活,什么事情能说什么事情不能说,心中还会是有一本明确的账的。
“只不知现在洪铭泽那边如何了。”张忠兴化之战已经结束,阿尔哈图身死,数万旗兵一路溃逃,被撵得连狗都不如。而福建其他的几个府的知府,一个个消失地无影无踪,再没有了一开始自刎殉国的打算。
这北边的天都变了,哪里还管得了他们呢?
闽浙已经稳了下来,唯一需要担心的也就是洪铭泽的湖南攻略。只要他那边顺利,大半个南中国就在林瑜掌中了。
不过,这时候林瑜也顾不得那边了,他现在要做的很明确,就是从嘉兴府直接进入苏州府,他的故乡。
并非他的私心,而是原本他在姑苏留下来的钉子在前一段时间已经暴起反抗,他需要去接应。
之前在林瑜的大名传进宫中的时候,元正帝没来得及做出什么对策就一病不起,乃至于后面被自己的大儿子给篡了皇位。而在乌拉一族的支持之下,拿下了皇位的隆昌帝第一时间可不就是在自己支持者的怂恿之下,像林瑜留在姑苏的族人报复。
若是他脑子还清醒的话,就不会在林瑜屯兵嘉兴的时候做出这样的决定。
之前林瑜的名字传出去,难道就在嘉兴隔壁的苏州府能不知道吗?要知道,就在去年,林瑜还是他们府津津乐道的六元状元。只是没想到,一眨眼之间,状元变成了逆贼,还很快就要打过来了。
苏州府的知府包括附郭的吴县知县,明明知道他们的治下就有一大群的林氏族人,但是他们愣是不敢擅动。
不过圣旨一下,他们就算再不情愿也不敢不动了。
吴县的知县还是一个相当圆滑的人,他畏惧与一线之隔林瑜,还提前给林氏族人消息,期待他们多跑了几个,到时候林瑜要是真的打进来,他也好有个说话的余地。如此,在朝廷那边也能说得过去。
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这一通风报信,马上就变成了‘深明大义’,立时和汉军牵扯不清了。早就隐藏在林瑜庄子上的精壮们憋屈了数个月,终于在百户的带领之下,取出藏在地窖之中的甲衣,还有新制的□□、弹药,迅速地控制了整个吴县。
整个姑苏都被这样的速度给整傻眼了,这时候就算知府再痛骂林瑜也无济于事了,甚至在内心他还诡异地有些果然如此的宿命感。
从起事以来,从来没有一个人因为林瑜而深受牵连。这个结果看起来近乎是不可思议的,但是林瑜都在太平年间起事了,这也就没什么了。所以,他现在才发现林瑜在家乡故地留了一手时,其实也没那么难以接受。
倒是原本还在埋怨林瑜并战战兢兢地以为即将大祸临头的林氏族人们心里不免松了口气,早前林如海的事情爆出之后,他们还能用已经分宗了来安慰自己,但是林瑜可是没有。而且,消息中他还是所有这一些的始作俑者。
如今,他们看着突然冒出来的兵士,心中充满了感激,早年一点点的恩怨、对林瑜不睦宗族的埋怨也消失了个干净。
好歹,他没有看着他们去死。
姑苏乃是林瑜经营了数十年之地,就算他和黄石都不在了,余威犹在。所以,可怜苏州府的知府发现自己多少命令发出去,全都不好使。不是这边出了问题,就是那边一摊手。
那时候他就有了不详的预感,特别是当林瑜的大军开进来之后,情况就变得更坏了。
林瑜这一路没有遇到一点像样的抵抗,所有人望风而降。而知府更是倒霉,还没来得及跑,被手下猝不及防地给绑住了,送到了林瑜的帐前。
在第一次见到这个姑苏出身的大名鼎鼎的状元、反贼之后,知府也就只剩下苦笑了。
“竟不知大将军对姑苏经营如此成功,早知如此,本府还不如早一点了断来得干净。”这却是一句气话了,在被抓之前,他还筹谋着逃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