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这般说定了,转头看从头到尾不曾出身的辰龙。无论要做什么,总离不开这一位的接应,他们得听听他怎么想的。说起来,人家是做惯这个的,听听他的意见并无妨。
却见辰龙只一点头,道:“只离着水路近一些就成了,少带些丫鬟婆子,人多口杂。大爷说了,两位决定怎么走,咱们只负责安全地将诸位送南去。”还有,在有人犯倔的时候,打晕了打包带走。
两家人家自去收拾,林家人口简单,林如海把事情这么和贾敏一说,她就利索地去收拾东西了。晚间林瑜宅子里头的刘嬷嬷也来了,她已经把地下的小子丫头们全都通过卯兔给送出去了。因着不放心贾敏这边,就没有跟着一道走,反而上门来。
贾敏正愁身边没有一个见过大风浪的老成嬷嬷呢,刘嬷嬷一来,忙得了宝似的拽住了。刘嬷嬷就帮着暗地里收拾起来,见她有时候看着满院子的仆役发愁,就劝了几句。
“怕什么,到时候,只说在庄子上住个几日。人都带了去,这上头也没那个心思去为难几个粗使。”这只是一句安慰的话,但是这时候贾敏也只能这么想了。
常家要麻烦一些,虽然他们的族人就在泉州府,往兴化一迁就更安全了。但是,京城常家这个嫡支却有着不少的人。常家二房出外上任了,还要另外想办法。可二房的子女却留在了京中,这一大家子收拾起来可不简单。
这里头的事情常柯敏只告诉了自己的发妻姚氏,有她看着,他才能放心一些。
八月十五的那一日,两家人家就约好了,大张旗鼓、光明正大地去了外头的清虚观打醮。贾母兴头得很,不过她端午节刚去过一次,自己辈分又高,恐去了小辈们不得自在,就只叫人送了礼。老祖宗不去,下面的更不去了,是故常林二家还算清净。
做戏自然要做全套,两家人家在清虚观碰了头,和观主张真人说了一会子话,热热闹闹了一天,这才散去。
这平安醮一打就是三日,这三日里两家的女眷有来的也有不来的,只有姚氏和贾敏是日日不拉,每天都虔诚的在三清面前祈福。她们心里的担的事唯有她们两人清楚,又不好说出口,这几日倒觉得更亲近了一些。
最后一天,张真人见贾敏面上似有愁苦之气,他早年是贾代善的替身,也是看着这个姑娘长大的,便劝道:“夫人如今子女双全、富贵两齐,何苦这边愁眉。”
贾敏就笑道:“真人还是这般会说话,哪里有什么愁苦呢,像是看岔眼了。”又对着身边的姚氏抱怨道,“这真人惯会说好话,随口一个命格,可把我小时候给坑苦了。”不知道学了多少规矩,后来去求了父亲才好些。
张真人抚着须大笑,然后道:“国公爷和老道说过那一段儿。”他看着贾敏,意味深长道:“老道胡说八的多了,夫人那个老道可不曾掺假。”
贾敏正要笑他,却想起当初自己父亲扮作个小子领来玩的时候,张真人说得话,一时竟怔住了。
姚氏见她呆了呆,便扯了扯她,道:“可是想起什么了?”她也没放在心上,她们这样的人家,说出去谁敢说命不好,也托生不到大家里来。
贾敏猛地抬头看张真人,就见他含笑摇头道:“三日的平安醮也够了,些许波折影响不了夫人一路坦途,好日子还在后面呢,且放宽心才是,老道就先告辞了。”
这时候就算是姚氏都觉得有些不对劲了,她狐疑地看着贾敏,却见她低头不言,那老道又溜得飞快。不过,听着话头是好的,也叫她忐忑的心安稳了一些。想着,她拍了拍沉思的贾敏,劝慰了两句。
见四下无人,贾敏这才叹道:“幼时,他和我父亲说过,我是个王妃的命格,父亲只斥他不经,当是玩笑也没放在心上。”后来,她嫁给了林如海,更只当是说笑了。
“谁能想得到呢?”姚氏也叹一声,心里好歹安定了些。既然贾敏命格如此,就说明无论如何,她那个孙女婿是个有真本事的。
林瑜当机立断派人的这个做法是正确的,这一位史巡抚在送出密折不久之后,就又写了一份请安折子。只不过这种日常的折子是通过驿站来递送,速度相比急脚就要慢得多了。不过,每月一封的请安折子一向不会有什么特别重要的内容。而急脚需要耗费的人力物力太大了,本就贫弱的国库哪里耗费得起。
史巡抚还真不是以防万一,只是例行请安,再为了送上这种消息例行请罪而已。这一回林瑜就没有再拦,急脚只是一个人,而驿站里的人员往来频繁,特别是淮扬江浙繁华一带,可谓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一动手那就是真的捅了马蜂窝了。
所以,当坐在内阁之中的常柯敏看见发现边上先整理奏折的吏目手一抖,将手里的奏折掉在地上时,心里先咯噔一下。面上恍若无事地道:“冒冒失失的,连本奏章都拿不住不成?”
那个吏目忙将地上的奏章捡起来,恭敬地呈给常柯敏,他们可不敢得罪这样的实权阁老,向来乖觉得很。
常柯敏上下扫了一下,辟头就是广东巡抚的请安等语,写到了一半才说去关于东番造反一事,用词也很含糊,有反意,学塾映射本朝正统等等,接下来就是请罪。常柯敏心里沉甸甸的,本朝文字上最紧,写什么都要小心翼翼的,生怕有仇人拿去逐字逐句地抠。
这一封请安折子上去就是火上浇油,当今又这般爱面子,这一回注定不能善了。
庆幸自己被林如海劝动,现将家人给送了出去的常柯敏一伸手将这个奏章给袖了,对着那冷汗直冒的吏目道:“嘴|巴闭严实了知不知道,一丝儿风声都不许漏出去。”
那吏目忙点头,看着常大学士向着里头走去,心道不愧是当大学士的,真真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
常柯敏这是已经经过更刺激的了,毕竟要造反的就是他那个刚转正没多久的孙女婿。现在,他正要亲手将这一份奏章送到当今的案前。
果然不出他的所料,当今大怒,拍着桌子大骂郑氏枉顾皇恩,叫着要立时出兵将人给拿下。
人家郑氏顾得是前明朱氏的皇恩,又跟你有什么关系了。大约是破罐子破摔了,常柯敏心里不大客气起来。本来么,皇帝也就是凡人,不一定各个聪明,对他们这些天天几乎能见上面的臣子来说,根本没有什么光环可言。
常柯敏慢慢地道:“是不是召集内阁,要动东番也不是小事。”
果然说到这个的时候,当今稍微镇定了一些,道:“三军未动粮草先行,不知国库如今如何。”想了想,他道,“把内阁里头今天在职的都召来,另请林卿来。”
边上的戴权赶紧遣了小黄门去请人,自己留下来给当今顺气。
等出了宫门的时候,已经是夕阳西下,两人面色古怪地对视了一眼,各自分开。
直到晚上再聚的时候,他们再也忍不住地轻笑出声来。无他,今天下午那一幕实在是太荒诞了。这种奇怪的情况只有他们两人才能懂,幸好都是人精|子,面上都装得好好的,给糊弄了过去。
笑过之后,常柯敏正色问道:“国库的钱粮真的这般吃紧了?”
“这个瞒不了人,确实吃紧。”说起这个林如海嘴角扯出一抹苦笑来,“别的人不知道,您还知道么,浙江金华府饥荒,北至绍兴府嵊县、南至温州府乐清,其中金华府尤为严重。现在这消息还按着,不过也快按不住了。”
常柯敏摇了摇头,道:“有句话不该说,但是。”他顿了顿,指着上头道,“这是老天爷都站在怀瑾一边呢!”
林如海默默地叹了口气。
两人正在相顾无言,就听外面一声轻轻地叩窗之声。辰龙从窗户里翻窗进来,肃容对两人道:“南边有消息来,大爷已经自东番打出旗号来,汇合兴化府直取福州府。”
“臭小子好快的速度。”常柯敏喃喃了一声,道。
“消息很快就会传来京城,还请两位大人即刻做决定,什么时候走。”辰龙巴不得他们说立时就走,他也好回到漕运上。在他眼里控制南北漕运可比待在京城里头干耗时间要有用的多了。
“后日沐休,我们今晚就走。”常柯敏当机立断道,当他确定了心意的时候,他的决断就显现出来了,“明天请人告个假,等他们反应过来,我们早就出了百里之外了。”
就像是辰龙说得那样,整个两广、闽浙一带已经炸开锅了。
当林瑜带着整三万的兵士出现海域之上的时候,谁都没有在意。这一带唯一的水师就是广东水师提督方珏,他还沉浸在广州开埠给他带来的银钱中不可自拔呢。
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整个兴化府已经沦陷了。
他当然不知道这是林瑜本就在兴化府经营深厚的原因,得到消息的时候只觉得惊悚。
没有钱粮的支持,他根本没法派出大量的兵力,但是小股船只还是可以的。结果也是显然易见的,小股人马对整装的林瑜来说就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
“没旗没号的,到底是那一路人马!”身在广州府的史巡抚满脸焦躁。他明明已经递了密折上去,怎么朝廷直到现在都没有反应。
“东番来的,还能有哪一家?”方珏没好气地道,特也觉得憋屈,白白损失了几百人手却一点消息都没有传回来,闹得他现在不敢再派出哨探。说来也奇怪,这东番是他的老东家也是老对手了,什么时候郑氏水师还有这样的能耐了。
在这种时候史巡抚也不好再和方珏呛声了,沿海就这一支水师,若是这一支水师没了,整个沿海就都在郑氏水师的笼罩之下。
就算他这个基本不懂兵法的,也知晓郑氏水师的厉害。
见人陆陆续续地都到了,史巡抚环视一圈,却没见本该最显眼的林瑜,不免出声抱怨道:“林知府呢,都说了有要事商议,半刻拖延不得,怎么还不来,有谁知道的?”
在座的众人面面相觑,摇摇头。其中就有一个大胆地道:“有些日子没瞧见了,想来是日子过得清闲,出城避暑去了吧?”
史巡抚听了,脸子一落,道:“我看他是过得太清闲了,回头我比参他一个渎职之罪。”要不是贼人下了兴化府,他又何必特特地找他来。毕竟要说对兴化府的了解,再没有比林瑜这个前人知府知道的更多的了。
“行了,不过一个毛头小子,又能有拿出什么方略来。这会子这怕正躲在床上发抖呢,胆子都给唬没了。”方珏不耐烦地挥挥手,他本就是水师,陆上的卫所不归他管,自然也就对找林瑜没什么兴趣,他更想着怎么从这个姓史的手里抠出钱粮来。最好就在朝廷问罪之前,将兴化府收回来,也好有个戴罪立功之名,向朝廷继续请战,早日攻克东番,也好了却他一直以来的这一桩心愿。
完全没被人放在眼里的林瑜身穿甲胄,坐在莆田县的县衙之中。如今这个县城已经全面戒严,不过,街面上行走的人犹在,百姓的生活还得以继续。大约因着林瑜的威望犹在,一路下来几乎没有遇到什么抵抗,相对而雅林瑜的手段也就温和一些。
也就仙游县的知县想组织民夫却应者寥寥之后,一根绳子了结了自己。至于现任的兴化府知府,直到被人从被窝里拽出来,才发现整个兴化府已经变了颜色。他没胆子自杀,灰溜溜的被缴了印关押了起来。
林瑜本人没怎么在兴化府露面,兴化府府城地处东南方向,离着福州府距离稍远。而按照他的计划,最好趁着所有人没怎么反应过来的时间差,攻克下镇东卫。
整个福州府只有一个镇东卫一个卫所,也就是说,只要拿下这个卫所,福州府对他来说,就是开了口的蚌,露出了里面珍贵的珍珠。
外头,穿着明晃晃胸甲的张忠快步走进来,低声在他耳边说了两句。
“只要安全了就行,金陵那边呢,他还是不愿意离开西山书院?”张忠带来的是常林二家已经出京了的消息,林瑜点点头,不怎么操心,对自己拜得这个便宜师父却有些头疼。
张忠摇摇头,满脸的无奈和钦佩:“他怕自己跑了连累书院里的学生。”
“罢了,软的不行那就来硬的,具体怎么做他们应该有数不用我再教了。”无非是用死人替活人这一套把戏,招不在老好用就行。林瑜起身,道:“镇东卫的到哪里了?”
“快到两幅交界处了。”说道这个,张忠两眼开始发亮,“是不是……”
林瑜点点头,从身边的案几上将一方叠得整整齐齐的旗帜双手托给他,道:“去吧,把我们的旗帜亮出来!”
“诺!”
城墙之上,几个军容整肃的汉子目露激动,他们眼都不眨地看着张忠将一面黄底绣有一个黑色的‘汉’字的旗帜郑重地绑在旗杆之上,然后站起身,一扬手。
张忠高高地举起手中的旗杆,让所有人都能看见,大声吼道:“汉儿威武!”
所有的兵士跟着吼出自己最响亮的声音:
“汉儿威武!”
“汉儿威武!”
“汉儿威武!”
……
一时间,仿佛整个县城之中就只剩下了一个声音,那就是:
汉儿威武!
第85章
仅仅一晚,黄底黑字的汉旗遍布了整个兴化府的各处还有东番以及附近的海域。
最先发现的是方珏的手下, 他手中的钱粮不能支持他进行海战, 而有去无回的哨探也给了他足够的教训。让他只敢派手下在兴化附近的海域远远的徘徊。
当海面上升起一面面黄底的三|角旗帜的时候,这些手下因为隔得太远而看不清楚, 只好逮了一个渔民, 装扮成那人的样子, 架着破旧的渔船小心翼翼地靠前看了一眼。
他只当自己装扮得当, 却不料在所有平民百姓都不敢靠近的时候, 就这么一个小舢板是多么的突兀。
海船之上, 随军出征的洪铭泽举着手里的望远镜,瞅了瞅那个鬼鬼祟祟地人影,冷笑一声。将手里的双筒望远镜递给身边的参谋, 道:“瞧瞧,当人都是傻子不成?”说罢, 冷哼一声,道, “留他一条小命报信去吧!”
那参谋是林瑜这几年进行军事整编的时候新添的位置,这个官位是唐时就有的, 原是节度使幕僚,如今他们在军队中的作用却和以前的不一样,已经是担负起后世参谋的职能, 主要负责给主将查漏补缺。
大军开拔, 军中的监军也必不可少。但是,在林瑜的严令之下, 监军只许纪录,没有干涉军务的权利。
这样一来,就避免了军队成为一家之言。万一战场上主将受损,身边的参谋也能立刻顶上,接过主将的担子。保障整个军队的安稳,免得因为大将倒下而直接溃败。
这些参谋都是经过考试后一层层的选拔出来的,论起受教育的程度,原本的郑氏水师除了那些世代虎将之家,谁能考得过林瑜那些精心教出来的人。
看着林瑜直属手下很少,但是这些人都是他按照将领的标准来培养的。所以当初林瑜会说,这些人无论损失了哪一个,他都会觉得心疼。当初姑苏那边的练兵之处,与其说是练兵,不如说是一所军校。
这个灵感还是来自林瑜在后世看到的一篇文章,上面说起倭国战败后的军事现状。针对所谓的护卫队,它是这么写的。这个所谓的护卫队并不是单单的服役的人而已,而是各个都在军校学习过。万一有需要,国家就能立刻进行扩招,而这些人随时能担起将领的职责。意在警告国人,不要因为这个国家表面上的顺服以及稀松的护卫队人数就从此放松警惕。
不过这时候的倭国还在德川幕府的控制之下,林瑜暂时还没有经历东顾。等他收拾完了国内,就是收拾那边的时候。这辈子的倭国就别野心勃勃地想当什么白眼狼,给他乖乖当一条哈士奇吧!
林瑜这样子培养出来的精英手下,果然一给机会之后就立马起来了。这时候的原本的郑氏水师已经可以说是名副其实的林氏水师了,他才放心带走三万大军,将剩下的一万留在东番本土进行护卫。
东番这时候已经开始进行扩招,到时候本土至少会有两万装备着先进武器的兵士,守土无虞。
广东巡抚被匆匆跑进来的管家给狠狠地推醒了,他迷迷糊糊地一睁眼正要发火,却看见他的管家烛光之下有些发白的脸色。
他一个激灵醒转过来,道:“出什么事了?”
“方提督大人遣人来报信,说是反贼无疑。”犹豫了一下,他又道,“他请您即刻过去呢!”
史巡抚知道自己管家顿那一下必是那边说话不好听,但是现在什么时候了,哪里是追究这个时机。他翻身而起,一伸手,管家忙亲手服侍着老爷将已经预备好的衣裳给他穿上。
等赶到提督府上的时候,就见方珏脸色阴沉的等在一边,见他来了也不招呼,不客气的道:“赶紧开库支钱粮与本提督,到时候逆贼坐大,与你我都没什么好处。”
史巡抚哪怕再看不惯此人,这时候也只能窝着火,道:“我已经去请了督粮道和税银的两个参政,还有林知府。”布政使司的钱粮一般是动不得的,前两个他也只是说说。而本府的库银和粮食也能在紧急情况之下动用,这便是现管的权利。就算做巡抚的已经完全架空了知府,但是真要动用的话就必须知府在场同意并签字画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