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我现在不打算与他硬磕,但我也不吝于给他找麻烦。青拂说道。
而不管是什么原因让飞英现在隐藏起了自己的本性,她都很乐意对任何一个被此欺骗的人揭穿他的真面目。
青拂的话的确在李拾心中种下了疑虑,可他最后还是选择了接触飞英。他其实并没有可选择的余地,如果不想让罗教的血祭成真、不想让已经满目疮痍的梁国内一片血海,他就只能去找玄清教,让他们来阻止罗教的疯狂计划。
但现在事成之后,再结合他在这件事中见到的玄清教所隐藏的实力,由不得李拾不产生忧虑。
玄清教隐藏在水面下的阴影已经如此庞大,而他刚刚帮助玄清教重创了它最大的敌人罗教,使之又少了一层遏制。这会导致什么样的后果?
不必想太多。常安渡宽慰他道,就像你说的,这件事你其实没有选择,你总不能看着罗教血祭了一座座城,看着这么多人死去。你只是在那个情况下做了唯一能做的选择。
就算罗教的存在可以遏制玄清教,但那种遏制的方法也是无法接受的。
李拾一直紧绷的脸在常安渡的安抚下松了松。
常安渡转而开启了另一个话题:正好李先生也在这里,你们也接触了一段时间,你觉得他怎么样?
李拾不由得笑了。
常安渡这话说得太含蓄了,他是个知恩的人,对救过他性命的李先生只有感念,这话哪里是在问李拾觉得李先生怎么样?他是在给李拾搭线。
常安渡之所以问得这么含蓄,恐怕也是因为李拾的警惕心。他才陷入对玄清教的疑虑中没多久,正是猜疑心重的时候,不知不觉就对这个突然出现并不了解的李先生也起了防备心。也正是因为常安渡觉察到了他的这层防备心,所以才没有直接劝他,而是先婉转着问他对李先生的感观。
不论是在什么情况下,被朋友记挂都是暖心的事情。李拾温暖地笑道:我身上没什么可让人图谋的,如果能够得到这样一位修士的帮助,自然是很好的。
不过在此之前,他还要与先祖沟通一下。李氏先祖的存在是一个秘密,从李氏族人离开大青山脉的李府之时,这位先祖就一直凭依在玉佩中随他们四处流转,从离开李府的那一代算起,如今到李拾这一代,已经是第十代了,他父亲给他起这个名字,其中所蕴含的悲凉已无法言说。李氏的第十代,已经只剩下他一个人了,这是从他父亲那一代就已经能看出来的事情。李拾,就是第十代唯一的一个,但关于李氏的莫名衰微,他们却仍一直未能得到线索。十代流浪,回归旧日的族地仍遥遥无期。
李拾回到房间,三炷香已经燃尽。他对着玉佩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又问道:您看那位李泉先生怎么样?
虽然现在先祖只剩下神魂躲在玉佩之中,但他积年的见识与眼光肯定是比自己高的。而且,许多人在面对李拾这个没有修为的人都会放松警惕,可他们无法觉察藏身于玉佩之中的先祖,也就更容易在先祖眼中暴露出更多的东西。
李氏先祖苍老的声音沉吟了片刻才从玉佩里传出来:他没有出过手,我能看出来的并不多,只能看出似乎是个修行风之道的修士,而且修为不低。
修为不低,这是先祖在李拾接触过的人物中给出最高的评价。李拾不禁生出些希冀来:您觉得他能解决我们的问题吗?
在李氏还未衰微的时候,接触的大修士比比皆是,便是族中也不缺少天资惊艳修为高深的人物,但李氏还是沦落到现在这个地步。你把希望放在一个修为不低的修士身上?哼!先祖毫不客气地说道。
李拾不由有些难堪,他没法修行,纵使有先祖相助,所接触的环境也很有限,眼界确实低了些。先祖经历过李氏最鼎盛的时候,他现在这个样子先祖看不上也很正常。
李拾很快调整好了心态,叹道:不管怎样,我还是去试一试吧。
这一点先祖倒是没有反对,多试试总是好的。但先祖又提出了别的思路:与其把希望放在他的身上,不如多去接触接触玄清教。
李拾不由怔了一下。
你听了那个女鬼的话,然后就对玄清教有了心结是不是?先祖淡淡道,可你现在这个情况,玄清教是你唯一有机会接触到有能力解决问题的修士的机会。玄清教的势力越大、背后的水越深,说明它背后的修士越高深,这样的修士是你正常情况下几乎不可能遇到的,在玄清教里,这是一个组织,你至少有机会通过它内部的途径与上层人物有接触。
李拾沉默了。他不得不承认,先祖是对的,也许同样很艰难,但至少在玄清教中他还有机会。他并不是黑白分明的那种人,他承认世界中的灰色部分,可是,假如玄清教并不只是灰色,假如他们图谋的是更大、更可怖的事情,假如要他参与进这样的事情里,并成为为之努力的一份子
更何况你现在已经有了一个很好的开局,不要因为你那点儿甚至不能确定的心结而浪费它。不要再鲁莽的冒险,先祖继续说道,李氏只剩下你一个人了。
李拾的千言万语,终究还是在先祖最后一句话中退让了。
李氏只剩下他一个人了。虽然他并不认为自己的存在因此就比其他人更珍贵,但这是李氏数代人的努力和期望,还有看着这一切的先祖他怎么能轻易放弃呢?
他吞下原本想说的话,低头道:我会去的。如果这次尝试也失败了,我会去接触玄清教的。
李拾把玉佩戴进衣领内,借由常安渡的牵线去见李先生。
常安渡看出他情绪低落,但李拾只是摇了摇头。他会去对李先生讲述自己的困境,并向他请求帮助。而这不外乎两个结果而已:这位李先生知晓如何解决李氏所遭遇的诅咒,他也不必再去接触玄清教,又或者这位李先生与过去李氏所接触并求助的许多人一样,对此无能为力,而他将走上一条并不那么喜欢的道路。也许李氏将终结于他这一代,也许会有他的后代在先祖的指点下,继续这无可奈何的命运。
他已经做下了决定。
但李先生却给了他一个意料之外的反应。
在李拾找过去时,李先生手中正闲闲翻着一本书,那目光从书上移到他身上,好像能把他从里到外看个通透,却意外地不使人反感。
在听完他的讲述后,漓池问道:这就是你所知道的全部?
李拾心中一怔,答道:是的。
那就让知道更多的人与我谈吧。漓池合上手中的书卷,那神态里又出现了他曾见过的似笑非笑。
这下李拾是真的惊住了,他不确定李先生指得是不是先祖,但在过去,他所接触到的所有人中,没有一个看出来过先祖的存在。
可在漓池的目光明确地落在他胸口,衣服遮掩下的玉佩上时,他与先祖都确定了这个答案。
让我们来谈吧。李氏先祖的声音从玉佩里传出,这位应当去过族地。
族地?李拾脑中思绪飞快地滑过。他从父辈那里听到过李氏曾经的族地,在卢国那边儿,大青山脉的一支余脉上。重回族地同样是他们祖祖辈辈的愿望,但如果没能解决李氏诅咒的问题,回去也毫无意义。如果说李先生是从族地而来,如果
你先退出去吧。先祖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李拾不由惊愕,他犹豫了一下,但先祖的声音不容拒绝,他只好把玉佩留在房间里。在他退出去之前,目光扫过李先生手中的书卷,那书封上写着的四个字,似乎是《山野考异》?
大青山余脉,李府之中。
这里迎来了一位意料之外的客人。
后李接待着这位来自点苍山中的前辈,哪怕他是这府中难得沉稳的一个,此时也不由得心怀激动。
坐在他对面这位身着暗红短衣的客人可是点苍山中奉传前辈啊!那几乎是物灵中年岁最久远的前辈,鲜少离开点苍山中。
怪不得上神说他可以向这位前辈请教。物灵修行艰难,所面对的困境又与大部分修行的生灵不同,如果能够得到这样一位同为物灵的前辈指点,那简直是天大的机缘。虽然后李已经尽力收敛自己的兴奋了,但这在奉传眼中还是太过明显。
他笑着略略摇头道:你能在现在这个年岁走出勘破迷障化生自我这一步,已经很好了。
全靠上神点化。后李说得很谦逊,但看着奉传的双目却亮晶晶的。
奉传前辈并没有什么架子,身上也没有迫人的气势,就像家中亲和的长辈一样。后李忍不住向他请求指点。
奉传解答了他的疑问,又对他是如何踏出勘破我迷这一步而感到好奇。这是物灵修行中最艰难的一道坎,大部分物灵甚至消亡前都没能勘破这一层。在生死大关上都难以勘破,可知这一层迷障有多艰难了。如果后李了悟的方法能够套用在其他物灵身上,这对世间艰难修行的物灵无疑是个好消息。
后李便详尽讲了自己是怎样踏出这一步的,但他所能讲述的也只是外境,至于内境,勘破了就是勘破了,勘不破就算磨破嘴皮也没用。这是不能用言语传达的。
奉传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并没有强求。他在听罢后李所述后,不由感慨道:这样的点化说穿了虽简单,只是几句话的事。但想起到作用,却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你悟性不错,点拨的时机也巧,不过这方法也只合你用。
就算是当初的奉传和庚横在此面对同样的点拨,恐怕也是无法借此勘破的。后李是宅灵,本体一直面对各种修修补补,这些理所当然的习惯构成了一层独属于他的壁障,也使得他能够从漓池的点拨中获得更深的明悟。
庚横是剑灵,奉传的本体则是一枚离火石。他们俩对后李所经历的这一层点拨很难有很深的感悟。
奉传出了片刻神,摇头失笑:是我贪执了,修行若是有可以套用的方法,又岂能通往大道?
他又答了后李的一些问题,也与后李谈了谈庇护此地的漓池上神。
奉传自然是会对漓池感到好奇的,这可是能够使炎君命令他们来送东西的一位神明,但他此前却从未听闻过这位神明的存在。这位神明的来历、与炎君的关系、为何避居于此地、地脉将生的变化这些都使得奉传生出好奇。
他这也不算过度打探。炎君与这位神明是一个层级,他们是一个层级,后李又是一个层级,后李与这位神明的层级相差太远,不该说的事情后李不会知晓,他能够知晓的事情也没什么不能说的。
不过,因为眼界的关系,虽然从后李口中得知的都是些零碎边角,奉传也能够从中看到许多更深的东西,比如在面对大劫、蝗王时神明的那一次出手
奉传虽然看出了很多东西,但他也清楚哪些不该告诉后李,只是在心中对这位神明的形象有了一个更深的认知。回去之后,这些事也该与点苍山有个沟通。虽然炎君未曾说明,他却已经从这一趟中看明白了许多,在这场怪异大劫中,同样存在着诸多博弈,而点苍山也需要做好自己应该做的事情。
奉传放下心中的这些思绪,转而回到眼前,他目光若有深意地看着后李,道:修行正道在于己心,偷不得懒,也没有前人给你趟好的道路。每个修行者的心都有不同,每个人的道也只能自己走。
后李一怔,有些明白了奉传的意思。自漓池上神到来之后,他们都有些太过依赖上神了,大劫中依赖上神的庇护,修行上依赖上神的指点不是说这样不行,在还弱小时,这样能够避免他们走很多弯路或一条歪路走到尽头,但如果永远这样习惯依靠下去,他们也永远成不了事。
他又想到了丁芹,心中不由忽然生出了惭愧。
正在后李反省内心的时候,奉传目光忽然转向远处。他不知看到了什么,神情肃穆而庄重。
后李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却什么也没有看见。奉传忽然翻手,掌心出现两枚剔透润黄的玉,在后李还没有看清的时候便落了下去,刚一接触地面就没入地下消失不见。
与此同时,大地忽然一震。
后李面上显出惊愕之色,他虽然没有看清,也没有认出那两枚黄玉是什么东西,可这里是他的本体所在,他的根基亦与大青山的这条支脉似连非连,所以他感受到了,虽然只有一瞬,但那雄浑坚实的大地之力那种力量层级,他只在漓池上神身上感受到过!
此行任务,可以算作完成了。奉传长吁出一口气。
那是什么?后李不由问道。
他只知道奉传是他要招待的客人,来此必然有其目的,而这目的应当与漓池上神相关。但奉传一直不提,他也不好多问。现在才知晓,奉传来此应该就是为了送这两枚黄玉的。那样的东西的确需要奉传这样的修士才能护送。
那是社土之力,也是地脊之势。奉传仍凝望着那个方向,出神地慨叹道,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但这样的壮举,我怎么能不留下来看一看呢?
涉州城。
漓池用手中的书卷缓缓敲打掌心,瞧着玉佩似笑非笑的神情愈发难辨。
李氏先祖沉默良久,终于忍不住先开口问道:是哪位老朋友当面吗?我如今已沦落到这个地步,你费这般力气寻找我,是想要做什么呢?
漓池笑了一声,声音轻而缓:千毫散人?你在引导李氏祭拜我的时候,又想要做什么呢?
千毫散人却似被这声轻柔地问话重重击倒,他狂乱地呼喊起来:是你?不可能!怎么可能是你?!
但他已看到那双幽邃的眼睛,那双深不见底的、有如暗渊的眼睛。
他在那双眼睛里,看到了深深纠缠在自己身上的因果,看见了那沉重到不可背负的孽煞。
他从中得到了确认,不由悲号出声:
是你是您啊!
可那双眼睛的主人却似完全感受不到他的苦痛一般,那不见底的深渊里只流淌出让他发抖的寒凉,线条锋利的唇轻启,轻柔地说出更使他发抖的话:
你应该有许多事情该交代给我听。
我的,记命笔灵。
第111章
数十万年前,世间因果毁断、命理混乱。
神明折骨为笔,与众生立契,续因果、立地府。
十二万年前,地府已成,将勾连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