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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西西不肯和残疾人抢床,多日来执意睡在地上。
她每日仍旧十一点睡、六点起,而傅川习惯熬夜,几点睡不知道,但第二天总要在床上赖到九十点钟。
回家那天的早晨,因为要收拾东西,池西西提前半个钟头睁开了眼睛。
想起身时她才察觉出不对,往日她醒时总是睡在床上的傅川居然和她一起挤在了窄小的地垫上。
他受伤的那只胳膊搭在她的肚子上、骨裂的那条腿更压着她的腿。
池西西立刻推醒了傅川。
傅川清醒后吓了一跳。
“你怎么早起了半个小时?”
“你怎么知道我平时几点起?”
“……唉,怎么睡着睡着掉床了。”傅川没敢看池西西,抬起压着她的胳膊和腿,躺回了床上。
池西西没再追问,用皮筋扎起散在肩头的头发,起身去了洗手间。
难怪这几天总觉得身上有浅淡的烟味。
傅川再也睡不着了,他下床走到洗手间,和池西西挤在一起刷牙。
刷牙的时候他从镜子里偷瞟了她一眼,应该没有生气。
这算成功了五分之四了吧。
第29章
傅川开惯了长途,一千公里的距离,如果不是为了带池西西吃顿像样的午饭, 中途根本无须停下来休息。
午饭浪费了两个多小时, 因此两人清晨七点出发, 晚上八点才到。
睡了一路的池西西怕被爸爸知道傅川的存在,没敢让他到火车站接自己。
傅川把车子停在小区外头, 从后备箱拎出池西西的行李,又塞给了她两盒东西。
品质上乘的燕窝和海参,虽轻却贵。
“看什么看,又不是给你的, 这是给你后妈的。”
池西西知道他是好意,就收下了。
老式的旧小区地方挤, 傅川的车大,没法再往里面开,他知道池西西怕被池智看到,因此就只送到这儿。
临走前, 傅川捏着池西西的脸颊说:“记得给我打电话, 不然我上你家找你去。”
又来了, 池西西笑了笑:“这又不是我家。”
傅川却不笑了,揉了揉她的头发,说:“快进去吧。”
这的确不是池西西的家。
去美国前,继母撺掇着爸爸卖房子,眼下再回来,时间短不好租房子,一家人就只有借爸爸同学闲置的老房子住。
九十年代分的职工房,不到一百平的三居室,最大的一间爸爸继母弟弟住,另一间爸爸的岳父岳母住,剩下的一间北屋是池西西的。
魏云楼和丈夫一家去厦门过年了,前几天临走时给池西西打了好几通电话,说要绕到学校接她去。
但池西西既不想在厦门呆二十天那么久,又因爸爸这次离开后很久都不会再回来,加上前几年的春节她是和妈妈过的,就回了爸爸这边。
一进门,她先问候了爸爸的岳父岳母,而后把傅川备的礼物拿了出来,说是特地给怀孕的继母补身体的。
继母的父母都是下属县城的普通工人,没收过这些,夸过池西西懂事、怪完她乱花钱后,戴上老花镜一起到厨房研究怎么泡发怎么炖。
礼多人不怪,不管池西西是真心还是假意,继母都挺高兴的,待她也比往日热情了一些——倒不是为了东西,而是这份尊重。
但高兴之后,她又有点酸,池智的收入虽然不错,但也仅仅是不错,动辄上万的补品对他们来说还是奢侈的,在魏云楼那儿却是寻常物。
研究生还没毕业她就嫁给池智了,此前从没交过别的男朋友,对于“前妻”这两个字,难免格外在意,忍不住处处比较。
不知道池西西带来的东西是从她妈妈那里随手拿的,还是用她爸爸给的生活费买的——老池一定又偷偷给女儿塞钱了吧。
弟弟走过来抱着池西西的腿奶声奶气地问“姐姐,我的礼物呢”,池西西这才想起忘记给弟弟带玩具了——她在电话里答应过会给他买恐龙,虽然她和继母相处不来,弟弟却还是很可爱的。
池西西满心愧疚地蹲下哄:“我明天就带你出去买,随你挑好不好?”
三岁都不到的小孩子哪里能等到明天,他盼了姐姐和礼物一整个下午,当即就哭了起来:“现在就要!现在就要!”
“别哭别哭,我现在就出去买。”
继母走过来训斥哭泣不止的儿子,对池西西笑道:“他一会儿就好,都这个点了,快洗手吃饭。”
可过了好一会儿,弟弟依旧边说“讨厌姐姐”边哭。
池智走过来,把儿子拎起来关到了阳台,让他哭够了、和姐姐道歉了再出来。
继母见状脸色很不好看。
她可以为了池西西训斥儿子,这是客气,池智却不行。
他为了女儿惩罚儿子,就叫偏心。
池智为了给池西西买她爱吃的酱香猪蹄,下午的时候打车绕了大半个城市,这已经让她有点不舒服了。
孕妇脾气大,继母的坏脸色因此一直延续到了饭桌上。
吃饭时池智的岳父母一直在聊房价和亲戚间的八卦,饭桌上交谈声不断,继母全程不说话倒也不显得尴尬。
吃着爸爸夹的菜,池西西却打定主意吃完饭坐一会儿就走——这屋子太窄小,挤了这么多人,让她喘不过气。
倒不是因为她住惯了大宅受不了老房子,学校的宿舍更小,十几个平方挤三个人,她却感到无比自在,不像在这里。
池西西跟爸爸说了明天一早要和妈妈去厦门、现在就要回去收拾东西后,池智明显一愣,挽留了几句,又让池西西陪自己喝杯茶再走。
屋子小东西多人多,父女俩只能在阳台泡茶说话。
妻子前些日子去照了b超,怀的是个女儿,不知道是新换了环境还没适应,科研、生活压力都大、还是年近五十容易伤感,因为即将出生的女儿,池智近来总想起池西西小时候的事儿。
那时候她很活泼话很多,非常不听话,远不如儿子乖,现在却安静的过分,乖巧的让人心疼。
前些年女儿和妻子频繁起摩擦,一方面妻子那时候刚怀孕,得让着点,一方面池智觉得女儿年纪小受点委屈没什么,颇有些亏待她。
眼下想补偿,却不知道该从哪儿下手。
“上了大学也不能松懈,大学不是终点,才刚刚开始呢。研究生你到美国来读。我有个同学在报社,这几年干得不错,我跟他说了,让他帮忙联系你学校那边的报社,大一就算了,得打基础。大二课不紧,你再过去实习……你学校那边我过几天去找找关系,看有没有什么课题能让你跟着打打下手,经历多些到时候好申请学校,英语一定不能放……”
池西西根本没打算去美国找爸爸,可知道爸爸这是为自己的将来打算,就点了点头,说:“知道了。”
“你妈妈最近怎么样?”
“挺好的,陈叔叔人很好。”
这个人池智是知道的,魏云楼同学,年轻的时候追过她,他当年还因为这个生过气。
不过真的已经很久了,有二十年了吧。
隔了一会儿,他才说“那就好”。
很多时候,优点都是对比出来的。魏云楼的难得,他也是这几年才体会到的。
知道池西西不准备长住,马上就走,继母心情一好,便切了盘水果送过来,隔着道门听到父女俩的对话,她再次寒了脸。
池西西走的时候,池智打了辆车,一直把女儿送到继父家门外。
爸爸一走,池西西便松了口气,幸好他没发现整栋别墅都黑着。
在院子外头站了一会儿,估摸着爸爸走远了,池西西才离开。
刚刚在路灯下看,爸爸有白头发了呢,才四十七岁,他的眼睛里就满是疲惫,如今的压力一定很大吧。
继母是独生女,寻常人家走出一个名校尖子生不容易,家里虽不富裕,她也一直是父母的掌上明珠,所以才有点小性子,其实人不算坏,至少对爸爸是真心的。
人总要受面子拖累,找了个大自己二十岁的,作为亲戚朋友眼里“别人家的孩子”,继母自然不甘心被人议论,这才硬逼着丈夫放弃国内的大好前途去美国——在她那些没什么文化的亲友们看来,去美国定居意味着出人头地,意味着这婚结得值。
虽是年轻有为的名校教授,在物质上,池智却无法和做生意的当官的比,为了满足年轻的妻子的面子,每次陪她回去探望亲友,都要带厚重的礼物。
孝顺岳父岳母的自不必说,婚后第二年,池智就给他们换了套房子,幸而县城房价不贵。
魏云楼从不会为他因不能回去过年、不能时时照料,而给老家的父母多打一万块过节费生气,现在的妻子却不是。她总要计较池智明明还有弟弟有妹妹,却一个人负担二老的医药费。
更何况还有池西西的学费生活费。
与前一段婚姻不同,因为花销太大,池智现在的生活充满了烟火气。作为高级知识分子,池智很不喜欢这种烟火气。
岳父岳母也酷爱计较小事,如果不是分不出精力照顾儿子和即将出生的女儿,池智非常不愿意和他们同住。
只和他们呆了几天,满耳柴米油盐的池智就念起了魏家二老的好,他为人清高,事业上固执地不愿意沾魏家的光,但在心底却由衷地敬佩他们。
他如今品茶、听戏、收藏字画的爱好还是受了前岳父的影响。
但也无可奈何,人本来就不止是为自己活着,他一个人负担两家父母、一双年幼的儿女、妻子和大女儿的生活也是应当的。
风度翩翩的儒雅教授吵起架来居然也和寻常人一样,朝气满满的女学生为人妻后原来同样不讲道理——为婚姻感到失望的并非只有一方。
每回想起这些,池西西都觉得父亲活的挺累的。所以不愿意再叫他为难。
……
接到傅川的电话的时候,池西西刚刚洗过澡。
明天就是大年三十了,她不想亏待自己,住进了标间也上千一晚的五星酒店。
没有团圆,幸好还有可以挥霍的存款。
“你干吗呢?我等你电话等到现在。”
傅川大概喝酒了,嗓音有点暗哑。
已经十一点半了。
“我正要睡觉呢。”
“你爸他们睡没睡?”
“嗯。”
“你猜我在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