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郡主,不过凭着一个丫头三言两语,你就断定姨娘有过错,未免太过武断了。难道这丫头不会被人收买,难道姜夫人不会一早和丫头串通好了来陷害?你说顺姨娘因妒生恨,我看却是未必,说不定是姜夫人瞧见王爷旧眷仍在,心头不忿,才会故意给自己下毒,借机会除掉姨娘——”赫连笑忍住气,一字字清晰地分析道。
顺姨娘立刻被提醒了,旋即换了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扑倒在庆王脚下,声声泣血道:“王爷,我与你这么多年情分,你还不知道我是什么人吗?你好好想一想,过去我是如何待王爷,如何待王妃的!如今不过翩翩进了门,难道就能抹煞我的一片痴心?王爷,从来只闻新人笑,哪听旧人哭,我早已断了争宠的心思,只想着远远望着王爷就够了!纵然我千不好万不好,自己也有三个子女,哪怕为了子女计,也断做不出这种毒辣的事儿啊!”她一边说,那珠泪越发哀婉动人地流了下来。
庆王微微蹙眉,他看着顺姨娘死死扣住自己衣摆的纤细手指,脑海中莫名浮现很多年前的一幕。那时候顺姨娘还年轻着,她总是喜欢把各种彩线放在笸箩里,静静坐在他的身侧,每逢他从烦扰的俗务中抬起头,便瞧见她姣好的面容,那洁白的贝齿轻轻把线咬紧,十个手指上下翻飞,打出的络子漂亮得叫人移不开眼睛。
那时候的顺姨娘美好、青春,到如今她的鬓发已经染了风霜,眉眼生出了丝丝细密的纹路,唯一不变的是她在他心中的地位,不论到了什么时候,他都不会忘记正是这个女人陪伴着他度过了整整二十年的春秋岁月。庆王刚硬的心不由自主软了下来,正想开口,却听见翩翩悲伤至极的声音:“王爷,我知道我陪伴你的日子短,情分比不上顺姨娘。翩翩明白事理,更不愿意王爷为了我舍弃旧爱。只求您拨给我一座小宅子,不,哪怕送我去庵堂,让我在那里老死残生也好,省得别人瞧我不顺眼,千方百计的要害我。我怕,我真的是怕极了!”
庆王一时急了,一把甩开顺如意,冷声道:“不许去,哪里也不许去!你是我的夫人,要去哪里得经过我的同意!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再让任何人欺辱你。”他停顿片刻,终究下定了狠心,“来人,把顺姨娘捆起来,执行家法!”
听到执行家法四个字,顺如意整个人如坠冰窟,她看向庆王,满脸不敢置信。从前她最拿手的哭闹,最拿手的哭诉,如今都被另外一个女人学了去,不,翩翩根本是青出于蓝胜于蓝,配上那楚楚可怜的容貌,凄楚动人的哀求,庆王如何能不动心?只是这一幕实在是太过讽刺,讽刺得她心头几乎在滴血。
立刻便有人遵命上来拉扯顺姨娘,她突然咧开嘴巴,仓惶大笑了起来:“翩翩,你好本事,果然好本事!我不如你,但你也别太得意了,别人不过利用你来打击我,等我倒了台,人家未必放得过你!”
翩翩见对方形容憔悴,状若疯癫,立刻受到惊吓,一下子投入庆王怀中,不安地颤抖着。
“别怕,不过就是一个疯妇而已。”庆王搂着娇娃,语气不由自主温柔下来。
庆王妃坐在旁边看完了全程,顺如意陪伴庆王这么多年,一直被他当作心肝宝贝宠着,旁人碰一下都是羞辱。可今天在他的口中,顺如意竟然变成了一个疯妇。大凡以色事人者,色衰而爱弛,爱弛则恩绝,顺如意容颜渐渐衰老,从前的百般手段再也施展无力,便是攻陷庆王的最好时机。可新人不过三言两语,二十多年的情分就变得无足轻重,男人的心肠实在太狠、太冷,让她瞧了都觉得心灰意冷。
赫连笑额头上冒出冷汗,肩膀抑制不住瑟瑟发抖,张了张嘴似乎要求情,蒋晓云却扯住她的袖子,向她轻轻摇了摇头。从伦理上来说,顺如意的确是赫连笑的亲生母亲,但她如今只是一个侍婢,不管她是否在姜夫人的酒杯里下毒,王爷只听从一个婢女的话便判了罪,这是从未有过的,说明顺如意的宠爱已经彻底消亡。在这种情况下,为一个侍婢求情,无疑是主子们贬低身份的行为。
江小楼默然望着对面每一个人的反应,心头冷笑:有奶便是娘,这一家子的品行也真够可以!
“啊——”门外传来顺如意的凄厉惨叫,赫连笑心惊肉跳,手指不由自主地藏进了袖子里,只有死死扣住掌心,才能控制住心头惊恐的感觉。她一眼瞧见对面的江小楼,对方身上穿着粉紫色八幅褶皱裙,银白色镶边,却有一颗黄色琥珀别针嵌在领口,别致而有趣。然而那琥珀之心却藏了一只极为细小的昆虫,显然是猎食之时困死其中——赫连笑心头一颤,赶紧低下头去。
很快,尖叫声变成了打板子的闷响。挨板子,痛得发狂不算大事,丢人现眼才是第一等的。让下人们把衣服一扒,外袍褪下来,不管你是下人也好,姨娘也罢,半点情面都不会留下。作为主子,她当然可以拥有豁免权,最多不过是被幽禁罢了,谁也不会有胆子把板子落在她的身上,可一旦变成侍婢,情况就大不一样。按照王府的规矩,挨打的时候肉直接挨到板子,不许垫中衣,因此顺姨娘必须裸着下半身,趴在众妈妈跟前,一五一十地挨打。
江小楼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对付非常之人,当用非常之手段。刚进入王府的时候,她先是按兵不动,观察庆王和顺如意的习性、脾气,再挨个击破。多方寻觅后,她选择了翩翩,这个女子比顺如意更美貌、温柔,手段也更高超。先拢住庆王的心,离间他和顺如意之间的感情,待到顺如意因为女子天性的嫉妒开始发狂,就是江小楼动手的时候。故意露出丹药的破绽,然后请来了郑浩,让他们兄妹二人合演一出戏。这计策原本有不少错漏,却也因为顺如意的配合变得天衣无缝起来。等顺如意被贬为侍婢,便将她送到翩翩身边,耳濡目染,日夜刺激,叫她亲眼看到翩翩和庆王是如何恩爱,叫她也感受一下王妃这么多年来忍受的痛苦。
庆王不想再听人求情,只是吩咐道:“王妃,要打多少,你自己看着办吧。”
庆王妃应道:“是,王爷。”
顺如意被打得皮开肉绽、奄奄一息,忽然板子却停了。她隐约听到有人慢慢走到她的身边,那声音极轻,极浅,却步步恍若踏在她的心头。微微抬起眼睛,看到一双五福捧寿的绣鞋,鞋帮两侧是用大红丝线绣成的四只蝙蝠,鞋尖正中有一只大蝙蝠,翅膀整个鼓起来成为一个寿字,中间则嵌着一颗明珠,熠熠闪着光华。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温柔美丽的面孔,那声音无比柔和,却在此刻叫人觉得心惊胆战。
“顺如意,现在你可后悔?”
顺如意已经被堵住了嘴巴,不能回应。小蝶上前拔掉了木塞,顺如意呸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水来,冷笑道:“江小楼,不过是成王败寇罢了,怪只怪我小看了你这个贱人,竟以为你已经黔驴技穷,谁料还有这种奸招!”
江小楼不觉微微一笑,这二十多年来,顺如意凭借一己之力与庆王妃分庭抗礼,王妃有的是雄厚的娘家背景,还有皇后的鼎力支持,可顺如意又有什么,她什么都没有。说到底,她是凭借自己的力量才站稳了脚跟。身为女子,最重要的就是争夺丈夫的宠爱,这点江小楼并不认为她错了。可她用的手段太过卑劣,完全超过了正常妻妾之争的范围,甚至把脏手伸到雪凝的身上,不惜出卖对方巩固自己的地位,简直是无所不用其极。不过,顺如意有句话说的不错,并没有什么是非善恶、正义邪恶,有的只是成者为王、败者为寇!失败者没有资格抱怨,只能打碎牙齿往肚里吞!若就这么轻松被打死,委实太过轻松了——
江小楼转头向庆王妃,笑道:“母亲,毕竟顺姨娘是郡主的生母,郡主出嫁在即,还是不应闹出什么风波来,不如顺水推舟,放了她吧。”
顺如意吃惊地看着江小楼,一时分不清她到底是什么意思。
庆王妃望着皮开肉绽、狼狈至极的顺如意,轻轻叹了一口气:“难为你如此宽容,好,就放了她吧。不过从此之后将她贬去下人房,我再也不想看见她。”
顺如意被人放下来,却还睁大了一双血红的眼睛看着她,口中冷笑不止:“江小楼,你以为除掉了我,这事就解决了?你可别忘了,真正的罪魁祸首还逍遥法外,那人是可是你得罪不起的!”
江小楼淡淡一笑:“顺姨娘,你是想要拿此事与我做交易么?”
顺如意面皮抽冷一笑:“不用说的这么难听,不过是等价交换罢了。端看你是不是愿意拿人情来换,不,也要看我愿不愿意告诉你。”
江小楼神色平静如水,语气也是无比和畅:“顺姨娘,世上终究没有不透风的墙,你所说的一切早已经没有价值,你就慢慢留着吧。”
顺如意不禁浑身颤抖起来,她瞪着江小楼,像是看见什么恐怖的怪物,颤抖道:“你——到底知道了什么!”
江小楼并不回答,只是轻描淡写道:“你让王妃吃了这么多年苦头,多少也该收些利息回来。更何况雪凝的事你也参与其中,放了不少烟雾故意迷惑我。人一死就万事皆空,这笔账我总不好追到地狱去与你算,你说对不对?”
顺如意只觉得浑身开始颤抖,牙齿也不住咯咯作响,隐约觉得对方留下自己一条活路绝非是善意,只怕是…
江小楼明澈的眼望着对方,眼神清亮,笑意分外温柔:“你放心,我不打你,也不骂你,从此以后你就是王府里一个倒夜香的婆子。只要你老老实实倒你的夜香,一切都会迎刃而解。”
“不,这绝不可能!我为王爷生下二子一女,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待我!我不服,我不服!”顺如意心中砰砰一跳,脸色比刚才挨打的时候还要苍白,失声叫道。
庆王妃见她如此执迷不悟,不由摇头:“婢妾永远只是婢妾,若你超过了自己的身份,妄图一些不属于你的东西,必定要付出代价。来人,送顺姨娘去下人房,从明日起这府里的夜香就都交给她了。”
听到王妃所言,众人对视一眼,便将顺如意提了起来。
顺如意那连绵不绝的咒骂骤然响起:“江小楼,你杀了我,你杀了我吧!我不要倒夜香,我不要!”她一边大声喊着,一边双腿拼命踢蹬着。从身上流下的鲜血弥漫了一地,一阵风过来,满腔都是血腥之气。
庆王妃远远望着,眉目哀凉,心头不知为何却又涌起一种极为复杂的情绪。
王府上上下下共有一百八十一间屋子,却没有一间厕所,各屋子都是把炭灰积存起来,解大手用恭桶盛炭灰,完了必须用盖子盖好;解小手用便盆,然后倾倒在恭桶里。从上面的主子到下面的奴婢,每人都有一个恭桶,装满之后自然需要清空。刚开始王府每天清晨必须有专人收集各屋恭桶里的秽物,将它用小车一直运到门外,交给挨家挨户收集夜香的人。然而京城如今居住人口达到百万之众,每日产生的粪便数量极为可观。如果等着粪夫一家一户来收集,只怕等到明年也排不上队。于是王府早在一年前便专门修建了一个化粪池,专门挖在王府最偏僻之处,经过精心设计,上面用盖子盖得严严实实,防止臭气熏出来。
顺如意现在的工作便是天不亮就收集各屋的恭桶,把污秽之物倒入化粪池,然后把所有的恭桶刷洗干净,确保王府里没有臭味。当然,这份工作量大,沉重,王府内从事这项工作的一共是十名粗使妈妈,顺如意因为是被王妃贬斥,便被分配到最苦最累的活——倒马桶、刷马桶。
顺如意从来都是养尊处优,何曾做过这种活计,三天不到就已经消瘦得不成人形。到了第四日,她实在忍受不了,趁着看守的人不注意,悄悄溜到花园的假山后面藏了起来。等到赫连笑从假山旁经过的时候,她才突然扑了出来,一把扣住赫连笑的手臂,嘶声道:“女儿,救救娘吧!”
赫连笑只闻到一股恶臭袭来,一连惊骇地倒退了两步。
顺如意以为对方没有认出自己来,连忙道:“女儿,怎么你连娘都不认识了吗?”
赫连笑仔细打量着眼前的人,一声粗布衣裳,钗环全无,泛着红丝的眼下两个乌青的眼袋,一双原本白皙柔嫩的手上此刻满满都是黄褐色的不明物体,浑身都散发着一种难以形容的臭味。赫连笑不自觉地转身预呕,婢女们也纷纷掩住了鼻子,只是垂着头不敢吭声。
“笑儿,你怎么了?娘在和你说话,你为什么不应?”
赫连笑好容易才克制住那翻江倒海的呕吐,忍了又忍,终究没能忍住,勉强说道:“顺姨娘,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你说什么?”顺如意把脸一沉,“别人都踩着我的头这也就罢了,你可是我的亲生女儿,难道也跟着一块把我往下踩?”她一边说着,一边眼泪鼻涕齐下,显然是伤心到了极致。从前她还是侧妃的时候,赫连笑也亲亲热热管她叫一声娘,可如今身份却大不一样,对方是主子,而她只是一个小小的奴婢,但这也无法改变她们是亲生母女的事实啊!
赫连笑面上难堪,只能装作听不懂:“姨娘这是说的哪里话,好端端的你怎么又哭又闹,是谁欺负你了?”
顺如意抹了一把眼泪,眼睛越发怨毒:“我是你亲娘,你却把我当作外人看,口口声声都是姨娘,这是谁教你的道理!”
“姨娘!”赫连笑恨她不知轻重,从前叫她一声娘,是因为她有侧妃的位分,哪怕是个夫人,叫声娘也算名正言顺。可如今她被罚了去倒夜香,自己难道还能认她做亲娘不成?从前她也想方设法替她周转,可如今已然知道无望了。一个马上就要做皇子妃的人,却有这样寒碜的母亲,叫她如何是好?顺如意如果识相,就不应该再在人前出现,偏偏她日日夜夜都在自己跟前晃荡,简直就是一种难以形容的折磨。
赫连笑显然是恼羞成怒,发间的金步摇一颤,珠玉缠金散发出流光,碧玉串珠轻轻荡漾,说不出的贵气逼人。
顺如意盯着对方,胸中气血都在翻滚:“眼下我连下人都不如了,看到我这样,你有脸面吗?”
赫连笑咬了咬牙:“姨娘,这是父亲的意思,人人都依从着,难道你要我忤逆不成?一切都是你自己造的孽,做错了事就该自己承担,从前我是如何劝你的,偏你就是不听!如今落到这个地步,还来怪我?依我说王妃到底是个厚道的人,只要姨娘安静些,切莫再到处胡说八道,过个几年说不准王妃还能原谅你。她如今正要替我备嫁妆,若是姨娘心疼我,就再莫生事,等我嫁出去有了依靠,到时候自然会想法设法让父亲宽恕了你。”
“你说什么,王妃给你备嫁妆?”
赫连笑忍住气道:“王妃今日请我去便是要让我亲眼看一看嫁妆,她从自己的箱笼中找了许多宝物要为我添妆,王妃对我这么好,姨娘却偏来作贱我!你在这里大吵大嚷,倘若被王妃知道了,那才正经没脸!你口口声声说是亲娘,言行举止却是在羞辱,是要逼死我么?!”
赫连笑一面说,一面不由自主滚下眼泪来,她的意思很明显:首先,顺如意是自己犯了错,怪不得别人。其次,这是王爷亲自下的指令,顺如意现在如果识趣,就应当安安分分,跑到这里来闹只会让彼此都没有颜面。最后,王妃如今正在为赫连笑准备嫁妆,万一把对方逼急了,随便找个什么借口推了这婚事,到时候才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彼此都没什么好处。
赫连笑说来说去,不过是怕婚事黄了,简直自私自利到了极致!顺如意没想到自己教出白眼狼,不由咬牙切齿:“光想着庆王妃,上赶着去攀附,你是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吗?小心人家翻脸,第一个收拾你!”
一听见顺如意这么说,赫连笑一张俏脸煞白:“姨娘,该说的我都说了,你若总如此执迷不悟,我也没有法子!”
顺如意早已气得浑身发抖:“好啊,你果然是个狼心狗肺的东西,翅膀都还没长硬,就把我这个亲娘给忘了,任由我在这里倒夜香,风吹日晒受尽苦楚!好,你攀你的高枝去吧,我倒要瞧瞧,你能有什么好下场!”
赫连笑满面怒气,用力想挣脱她的手指,扯了几下都没能挣脱,当下怒气更大,简直眼睛喷火,扭头怒声道:“还不快把顺姨娘拉走,在这里拉拉扯扯的像什么样子?”
原本已经赶来却躲在一旁不敢吱声的仆妇这才扑了过来,一把抓住了顺如意。顺如意大声地道:“我是顺妃,谁敢拿我如何?!放手,你们都放手!”
赫连笑抓紧机会,匆匆离去了。一名仆妇冷笑一声:“什么顺妃,你如今不过就是个倒夜香的婆子,和我们也没有什么两样,没瞧见连自己亲生的女儿都不认你啦!快走吧,别在这里丢人现眼了!”
按照现实的规矩,赫连笑必须认王妃为母亲,从前顺妃得意的时候,赫连笑还能叫她一声娘,可是如今她已经是一个下人,被王爷所摒弃,若是赫连笑再不跟着见风转舵,只怕王府很快就没有她的一席之地了。但顺如意此刻顾不上许多,她心头把这几个儿女也恨到了极致。从她倒夜香开始,赫连笑就对她避如蛇蝎,向来孝敬的安华郡王也是避到衙门再不回来,这摆明着就是眼不见心不烦!她越想越是生气,偏巧看守她的人又道:“那边的恭桶还没刷干净,还不快去?”
顺如意气得浑身发抖,却是被人硬逼着去了。
傍晚时分,庆王妃正和江小楼坐在屋子里叙话,一口茶含在嘴巴里还没有咽下去,却突然瞧见朝云快步从外面走了进来。
朝云一矮身,道:“王妃,出事了!”
庆王妃抬起眸子,看了她一眼:“出什么事了?”
朝云面上有一丝犹豫:“顺姨娘在倒恭桶的时候不小心摔进了粪池,人救上来已经没气儿了!”
“摔进粪池?”庆王妃心头一震,一下子站了起来,随即满面愕然地看向江小楼。
江小楼只是两手一摊,面上表情十分无辜:“母亲不必这样看着我,我好端端在这里坐着,什么都没有做。”
庆王妃难以置信,情不自尽喃喃自语:“好端端的怎么会摔进去”
朝云把打探来的消息和盘托出:“听说是今儿早上顺姨娘跑到花园里见丹凤郡主,谁知反被训斥一番,兴许是伤了心,一时想不开就栽进粪池里去了。”
庆王妃又缓缓地坐了回去,摇了摇头道:“要死也得找个干净地方,栽进那种地方算是什么意思…不,不会是想不开的,她那个人最是心窄,决不肯自杀的。”
朝云面上似有些嫌恶,低声道:“王妃不知道,那顺如意被人拉上来的时候满头满脸都是阿堵物,鼻孔里眼睛里塞得满满的…浑身又脏又臭,连收尸的人都不肯上前。丹凤郡主听说以后,却是压根连最后一面都不肯去瞧,当真薄情得很”她说到这里,意识到自己太过多嘴,不由赶紧住了口。
庆王妃却忍不住叹息一声:“从前她的儿女们依附她、仰仗她,现在却都纷纷厌弃她,连亲生母亲死了都不肯去一眼,不知叫我该说什么才好。”
江小楼冷笑一声:“这是她教育儿女的方式有问题,没有教育出孝顺的孩子,只拼命叫他们奔着利益去。所以母亲,虽然雪凝不在你的身边,世子又是个十分腼腆的孩子,可他们毕竟都是爱着你、关心你的人,你比顺如意要幸福。”
庆王妃沉默良久,终于说道:“算了,给她一口薄棺,安葬了吧。”
朝云应了一声:“是,王妃。”
待朝云退出去,庆王妃却还是望着江小楼,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江小楼不觉莞尔:“母亲,真的不是我做的。”
“那就是翩翩——”
“对,姜夫人只是其中一个可能,但我觉得也有可能是某人不愿意她再活在世上现世,所以才想出来这样阴损的招数。”
庆王妃却是满脸惊诧,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是说赫连笑?!不,不会的,她虽然不孝顺,却也不可能做出这么可怕的事啊!”
“母亲,让一个人痛苦的活着,比让她痛快的死去要有意思,所以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杀顺如意。而翩翩么…她的目的不过是争宠,顺如意变成一个倒夜香的婆子,王爷再也不会多看她一眼,顺如意早已经没有任何危害,她根本没有必要在对方身上费心思。其实,若没有发生早上那件事,我不会怀疑到赫连笑的身上去。母亲还记得吗?当时她想要为自己的亲生母亲求情,可当你提起那门婚事,她的口气立刻就变了。为了自己的婚事,她可以眼睁睁看着顺如意受罚,可见她有多想成为三皇子妃。而如今的顺如意,非但不能帮助她,反而成为她的耻辱,将来更会不断拖累她…所以,她会动手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庆王妃瞪大了眼睛,实在难掩心头的惊骇。赫连笑高贵典雅,柔弱矜持,她或许是对亲生母亲淡漠了些,但杀人——这可能吗?
江小楼看着庆王妃的表情,面上仍旧淡淡的笑着:“一旦人想要得到某件东西的欲望到达巅峰,她就会不惜一切代价,甚至会做出许多违反常理和伦常的事。”
庆王妃说不出话来,只觉得一股阴寒之气从足底升上来,连全身的骨头都跟着痛。
------题外话------
叶词姑娘送花花求表扬啦,大家一人一口,扑过去亲她,用热情的口水糊她一脸!
亲爱的们,中秋节快乐!
第112章 惊心动魄
入夜后下了一场雨,空气中弥漫着深深的寒意。四下里皆是一片空寂,隐约听见雨滴敲打着屋檐,叮叮作响。
江小楼一直没有入睡,隐约觉得心头有点烦燥不安,却说不出究竟是什么缘故。她轻轻掀开帘子,只见外头红烛摇曳,宝鼎香浮,小蝶正撑着头瞌睡,一切与往常并无不同,便又轻轻放下帐子,突然遥遥听见远处传来梆子响,她一时愕然,立刻从床上坐了起来:“小蝶,现在什么时辰了?”
小蝶睡眼惺忪地爬了起来,揉了揉眼睛,狐疑的听了一会才道:“小姐,天还没亮呢!”
江小楼蹙起眉头,盯着外面黯淡的天色并不多说,小蝶便起身上去关好窗户,回头道:“可能是外面下雨小姐才睡得不踏实,再睡一会儿吧。”
江小楼轻轻舒出一口气,正待躺下,谁知外面突然有婢女禀报道:“郡主,谢府有人来报信,说谢老爷去世了。”
江小楼猛地一震,竟是一身冷汗涔涔,只觉咽喉一团棉絮堵着一般,几乎说不出话来,良久才道:“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