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取出一张名片递给他,“我答应过要给你的东西。”
傅展双手接过,低下头端详片刻,笑了:乔韵的名片设计得很简单,除了电子邮箱、电话号码、职业和中英文名字就没有什么了。
“乔小姐,”他抬起头,乔韵说,“乔韵。”
“乔韵——”傅展从善如流,他的眼神一闪一闪,乔韵知道他在做什么,他想知道什么——她也一样,他们都在揣摩对方的意图,隐藏着真实的自我,她不生他的气了?这张名片是因为对他有点意思,还是因为他说她的设计‘有点意思’?
他没从她的表情里得到什么信息,叹笑着又重复了一遍,“乔韵。”像是在仔细品味着这名字。
乔韵也在品味着他,那些汹涌在温润下的复杂,她说,“我会去10月份的上海时装周。”
“作为设计师,推广品牌是我的工作,你刚才的所有问题,在时装周上都会得到解答,不想听还不行——让所有人都听到我,也是我的工作之一。”
“那我一定要来。”傅展的眼睛开始发亮,他的开心还是那么有感染力,尽管这也许也只是他的一个侧面,一层面具,他退后一步,要转身又站住。“乔小姐——乔韵,能不能宽容我一下,让我提前问一个问题。”
他的笑容也染上了乔韵的脸颊,她宽容地默许。傅展又露出那少年气的笑容,他压低声音,悄然问,“这套设计的主题,是什么?”
这问题的确出乎乔韵意料,她唇边的笑意淡了,但也并不想说谎,“……被囚禁的爱。”
皮革是权力的象征,也是束缚的符号,爱围绕伤痕织就,傅展眼里的笑意慢慢淡去,无言的会意和回忆回荡在对视之间——他们都想起了那句不经意被交换的对白,【故事让女人更美丽】。
她的衣服,就是围绕故事的故事,这设计,击中了傅展,但却是献给另一个人的故事。
傅展张口,言语化为叹气,叹气最终又化为笑意。
“这设计很美。”他注视乔韵,轻声说,“乔小姐——上海见。”
“上海见。”乔韵举手和他道别,转身关门,回到工作台边,翻出另一张照片钉回原位——傅展带走了那张试装照,也许还以为她没发现。
她站在展台边,纵览几十张姿势不一的照片,长一口气,把一点点惆怅的心情压回原位:艺术需要放纵的感情,但在更多的时候,设计师需要的是冷酷的商业计算、冷静的审时度势、无耻的拍马逢迎,这种分裂的要求往往让他们自己也很难调适,甚至感到强烈的痛苦,但想要成功,这所有素质一点都没法缺少。
就像是现在——
“上海时装周……”乔韵轻声呢喃,露出苦笑,她回身坐到电脑前,开始迫自己去做自己不喜欢的事:上海时装周,傅展倒是一定会去,作为消费者,他要参加再简单不过。
但她,作为一个生产者,还得为上海时装周的门票而努力呢……
☆、第21章 马屁精乔韵
【敬爱的顾教授,见信知安,自从毕业典礼以后,还没和您见过,我知道您对我很失望,但我想,对我们来说,再多解释的言语,也比不上一套出彩的设计。所以我压抑着心里的话语……】
“会不会太肉麻了。”乔韵停下打字,有些犹疑地重读字句,她尴尬地喊起来,“啊,我擦,太肉麻了太肉麻了,删掉删掉。”
连按了好几下删除键,考虑几秒,她又……很怂地把这些真情告白给恢复了:顾教授毕竟有年纪了,她那个年代的人,天生带着文艺范儿,就是得用这种调调交流。
【所以我压抑着心里的歉意,】她重新开始艰辛地撰写这封求和信——或者说是巴结信也并无不可,顾教授是通往上海时装周最便捷的道路,尽管——尽管乔韵从小到大就没学过‘恳求’两个字怎么写,但她也知道自己不可能像个骄傲的傻x一样,仰着头走完创业之路,设计师都要求人,这才是九九八十一求的第一求呢,好歹求的还是她的老师,顾教授有这资格。【直到今天,我觉得自己有了一点点能给您的审阅的成就,所以才冒昧地给您写信。我知道我的设计还有不少缺点,这种时刻我觉得很虚弱,需要师长的指点……】
这是实话,在选择范围内,乔韵一直尽量都说实话——她的设计,哪怕是让傅展惊艳的那一件,实际上都还是半成品,傅展会那么喜欢,孟泽的摄影技巧是占了一定比重的。这些作品,静照可能还不错,但要上t台还需要几番的沉淀和滤清:设计师的工作就是这样,激情四射地做设计,做完了自恋,‘我怎么这么有才华’——大约五分钟,然后冷静下来,用批评家和商人、营销专家的视角挑剔地审视一遍,删掉多余的元素,也许还要为了整个设计的完整性,痛苦地拿掉甚至是自己最喜欢的部分——然后真正的批评家、市场部和营销部会过来再挑剔一遍,设计师此时又要再度转为自恋模式,疯狂地为自己辩护,然后(非常勉强地)做出一定的妥协。
以乔韵自己的喜好来说,她是喜欢改动成品的那种,草图只是概念的具象化,甚至在打板时她都还会对设计理念做调整,等到样衣初次呈现出来,被模特穿上以后,她才会对这件衣服形成初步印象:傅展的鉴赏力的确不差,他会是设计师很喜欢的那种批评家,他读出了这件长款礼服象征的意象,囚禁、束缚与重压下的绽放,通常刚硬又有一定情色意味的皮革被设计束缚,烘托出女性身材起伏的曲线。在理念上,它呈现得让她满意,但她一直在游移是否要修改裙摆的设计,高开叉会否overdesign了?如果把开叉下移到膝盖或干脆取消,会不会更好?但取消开叉是否有些过分沉闷,下移到膝盖的话,整件裙子的束缚感又太强了。
【随信附上的几张照片,是我最近在做的一个collcetion,其中有些问题我都已经纠结了好几天了,也没法做决定,如果您愿意予以指点的话,我难以表达自己的高兴和感激……】她抓抓头,继续打字,【其实这也是我认为自己不适合去帕森斯的原因,我是个慢火细炖型的设计师,那种快节奏的学习会给我带来极大的压力,当然我不是要议论什么,帕森斯的快节奏只是为了挑拣出最优秀的学生,也许,相对于所有参与者的才华来说,有些过度挑选,而且,那里的教学更多的是模拟一个设计师会遇到的最糟情况来让你适应,让你在生活节奏和心灵上都为之后的生活做好准备——如果真有天分的话,你的设计也会在这之中成熟起来,而我认为我也已经不再需要这样的模拟训练了……】
她顿了一下,删掉最后几句话,【帕森斯的快节奏只是为了挑选出最优秀的学生,这我非常的认可,只是和我不是那么的适应。也许我可以调整自己去迎合帕森斯的节奏,只是我一向认为,只有在心灵最自由的情况下才能做出好的设计,受到束缚的我恐怕没法和那些没有文化隔阂的本土学生竞争。】
要取得顾教授的原谅,肯定是要对帕森斯这件事做出能让她接受的解释,当然亦不能牵扯到她没理由拥有的‘快节奏商业设计经验’,乔韵抓抓头,继续往下写,【这也是我做过最艰难的决定,原谅我没有及时地与您沟通,因为我心头的压力极大,压倒了我倾诉的欲望……也许是因此,当我下定决心以后,感觉自己仿佛重获了一次新生,在心灵上有所成长,重新提笔画图时,不知该怎么描述,有了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这些成熟,希望能体现在设计中,而不是我的错觉。】
——除了帕森斯这件事之外,乔韵其实还得为自己的设计解释,她回到现世的时候,毕业展的设计已经递交上去,获得了顾教授的许可,开始制作样衣,寻找模特,以及沟通灯光舞美,更改的余地已经不是很大了,再者那时候她也没有什么心思去改这个,所以这就造成了一个很明显的脱节:不是她自恋什么——好吧,就算是她自恋好了,【韵】vol1和她的毕业设计比,那真是天上地下,成熟度有天壤之别,后者能拿到优秀毕业设计,不是因为它很棒,而是因为竞争者实在是……咳咳咳。
这种区别之大,风格差距之远,已经到了顾教授都很可能怀疑她偷设计的地步了,乔韵也没办法,只能进入讲故事模式,她决定不浪费,这故事要直接用到将来官网的品牌故事里去。【在做这套设计的时候,我的心灵也慢慢平静了下来,不再质疑自己的决定。也许我浪费了一个宝贵的机会,但最让我舒服的设计模式很花时间,也很花钱,创立品牌也一样是。所以,我选择了涉足淘宝电商来为自己累计资本,这很庸俗,没格调,我知道,直接违背了您平时教导的审美,但我并不羞于承认这点:老师,我很年轻,除了父母给与的一点生活费以外,在这世上我几近一无所有,所以对工作没有挑三拣四的余地,为了实现梦想,没有我吃不了的苦。请您相信的是,这份工作对我来说是通往梦想的阶梯,是权宜之计,唯一能让我感到快乐的只有设计……】
就算是情书都没写得这么肉麻过,乔韵瞪着‘唯一’思考了很久,还是决定不删除:甜言蜜语是允许一定程度的夸大的,对顾老师这样眼高于顶的文艺女青年,其实还应该再山盟海誓一点,把自己渲染得再大义凛然一点。
不过,带到经济上的困难也已经足够了。余下的戏份留白也好,顾老师自然能用想象补完:不论国内国外,做设计师都是很花钱的,工作室要不要钱?买布料要不要钱?秀场款用料自然好,像乔韵这样做样衣,一个想法能做两三件出来比较选择,不算人工,一款衣服分分钟就是小几千的成本,这一季的colle成本随便奔着十万去了,那种刚出道的菜鸟设计师看着贵价面料流口水的事不是玩笑,虽然在商业服装里,面料成本占比极小,但纯粹开支存款的秀场款那就又不一样了。
这还仅仅只是最基本的开销而已,像是如果这一次顾教授万一万一被打动,给她争取了在服装周开秀的机会,那模特费,跟妆团队,摄影、灯光、布展还有媒体跑展发通稿的费用,这都是不小的开销——这是纯粹烧钱了,好灯光、好设计和好的展台布置全都要用钱来买,没钱约等于low。所以,独立设计师开秀很多要申请赞助,尤其是皮草类,如果没投资可烧(初期通常没有),又没有赞助,那就打环保牌吧,真皮反正你也肯定买不起的。
乔韵前世举棋不定,迟迟没重新开始,就是深深明了这其中的花销与收入根本不成比例,她收入不低,但也没那么多钱可烧,但今生不一样,且不提那些零敲碎打的‘代言费’,一件长衬衫,一个lady dior,一双罗马鞋,给她就赚了小几百万——苦心孤诣把lady dior做红,当然不是义务服务,和做鞋一样,d市多得是手工作坊,青哥借这股东风,都养了两三个四五钻的小号了,就光靠做山寨包和鞋,当然也往外出各种档次的大货。只是这个赚头又不比白衬衫,乔韵拆不出版图,大家都靠山寨,竞争也激烈,青哥只占了个先知先觉的东风,现在已渐渐失去了市场优势。
做土豪,就是好,顶级小羊皮都多买几张,做一件出来先看看效果,不喜欢再做。乔韵放下电脑,起来又自己穿上衣服顾盼一下,草草记下几个想法,等快乐地换装游戏玩够了,蓝条差不多回满了,回来继续托马屁——虽然她觉得顾教授看到这里,肯定已经猜到她求的是什么,但该奴颜婢膝的时候也不能手软。
【虽然难以启齿,但,如果我的设计能让您觉得有一二可观之处的话,老师,如果您还能允许我叫您老师的话……今年10月份的上海时装周,我想……】
想了半天,想不下去了——求人怎么掩饰都很赤裸裸,乔韵删删改改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上海时装周是国内最有逼格的两大时装周之一,届时全国各地的服装商人都会云集至此,当然还有大大小小的服装品牌会来开秀,当然,任何人都可以参与,即使你没拿到邀请函,不能去开展会,也可以自己在场地附近的饭店租个大堂,派人到场地门口去发传单,拉人来开订货会,如果够大胆,就在场地外露天搭个台子,自己去走秀都行,但,能受官方邀请参与,这其中蕴含的意义,终究是不一样的……
乔韵并不奢望自己能去做开场秀或闭幕秀,甚至是拿到时装周期间在主会场走秀的名额,这和她的设计好不好没有半点关系,现在距离上海时装周只有不到两个月的时间了,这种走秀名单一般都在半年前就已经定好,这其中的博弈和利益分割,不是现在的她能轻易撼动的,当然这点时间也根本筹备不了一场体面的时装秀。她最好的希望就是在展区有个自己的办公室,再好一点,分会场有一个场地,某个时段给她开展示会,最差的结果就是赶紧去场地附近租饭店了。
而这结果也并不取决于她:当她掘到第一桶金时,报名时间已过,即使未过,不带任何关系,光身去叩时装周的大门,结果也很难说,乔韵在这方面不想谈太多,这属于中国特色,也属于时尚圈的潜规则。总之,她现在能否拿到一张名正言顺的门票,就取决于顾教授能不能被这封信打动:顾教授本人倒是不会特意飞来参与上海时装周,这里是东华大学的传统地盘,但她执教多年,桃李满天下,在上海服装设计师协会和时装周组委会里,都有直接的关系。
所以这央求多重要?顾教授手里的权力多大?乔韵都不知道该怎么往下写了,【我想,能不能请您通融一下……】
不好,删掉,感觉和走后门似的俗气——虽然这就是走后门。
【如果您觉得我的才华不必被埋没……】靠,太自恋,顾教授看了肯定心生不喜。
【您能不能……】
【可以不可以……】
废了整整大半个小时,画设计图都没这么难过,到最后,她自暴自弃,张姐上身,【总之,衣服做出来了!如果您喜欢的话就让我去参加个时装周吧老师!求求你求求你,你看这裙子多漂亮啊,不比别人强呀?不上多可惜呀,让我上吧让给我上吧老师——】
这版本,她是爽了,顾教授看到估计会崩溃,乔韵吸着鼻子欣赏一会,觉得精神力已虚耗到极限,她好想找个人来吐槽,可谁能懂她的苦?不管是谁肯定都会说,‘去读两年帕森斯,回来还怕没秀开?’,秦巍肯定会这样讲,白倩不会这么说但心里肯定也这么想,最怕就是顾教授读完整封邮件,嘴角抽抽,也讲出一模一样的话来……
乔韵觉得自己正在感受这世界上最大的孤苦,她吸着鼻子,规律地用额头砸桌面,砸了一会,不幸雪上加霜,耳朵里听到不祥的一声‘咻’。
这声音很熟悉,是邮件发出的效果音,她猛地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过去:还真是,不知刚才砸桌子的时候是带动了鼠标还是影拓,现在网页已经刷新,显示的是‘您的邮件已成功投递’。
“啊!!!!!!”
“不是吧!!!!!”
“我艹啊啊啊啊啊——————”
即使紧张到跑来跑去,也无法挽救邮件已被发送,且无法撤回的事实,乔韵用了大概四小时才让自己重新振作起来,勇敢地面对这世界:啥也别说了,开始看酒店吧……
时装周期间,好酒店也是要抢的,和她有一样心思的工作室,为数并不在少……
今天应该是没心思做设计了,她索性打开手机和qq,一边抽抽一边搜地图看酒店,天色渐晚,一盏孤灯在凌乱的工作台上,只照亮一个人,整个画面就透着一股孤苦伶仃的气息……
【叮】的一声,她的q响了。
【这是我最后一次掺和秦巍的那点破事!】发消息来的人语气并不太好。【叫白倩不要再来烦我了!】
他的不快,反而成了乔韵的愉快,她开始翘嘴唇了,【就许你烦白倩,不许白倩烦你?范立锋,你好双重标准,我好怕怕哦。】
范立锋发来一个暴漫表情,考虑到现在才2007年,这真的很与时俱进,【不和你说了,反正我就告诉你这事——林阿姨封锁了秦巍的经济来源,他现在所有银行卡都不能用了。好了就这样我走了别再联系了拜拜了您那!】
说到做到,他的头像马上就变灰了,看来迫不及待要从秦家如今的家庭革命中脱身:乔韵猜,范立锋是不会给秦巍什么经济支援了,他应该也盼着秦巍能回归正轨,去过符合他阶级的生活。
但他又也许有一点点不全那么盼望,否则不会给她这个消息。
王子落难,看来,秦巍身边,最近是有好戏看了。
幸灾乐祸不太好,但乔韵的唇角还是翘了起来,她思考几秒,给范立锋发过信息,也不管他有没有回应。
【等他回b市,安排时间,我抽空见他一面。】
☆、第22章 夜火
乔韵和秦巍最后一次交流是在教学楼前,最后一次见面是在校门口的惊鸿一瞥,之后两个月,两人没有任何交集,就和每一对已经相忘于江湖的前恋人一样完美。——但这并不意味着乔韵就看不到秦巍的脸了。
张导的电影已经杀青,是明年大年初一的贺岁档,秦巍马不停蹄又进了关导的组,演的还是男二号,连续两部关注度极高的大戏,他都有吃重戏份,终于引起媒体的注意,乔韵猜这里还有剧组的不少功劳,总之,他开始上新闻了。
【新星秦巍获名导青睐,或成明年上位最迅速小生】
【未映先红,张导新作《钢铁心》剧照曝光,六皇子秦巍古装扮相引爆观众,梁影帝赞他有天分,‘和秦巍对戏是享受’】
【玉女官小雪与同戏男星秦巍因戏生情?官小雪:只是朋友,谢谢媒体关心】
和这些报道联系在一起的,当然是海量的照片,大多都是六皇子的剧照——秦巍应该还没来得及去拍他的公式照片,在宫殿一角,秦巍身着华服,负手而立,盘龙刺绣张牙舞爪,环绕英挺身形,他双眼微合,阳光从上往下,洒在挺拔的鼻梁上,是昏暗宫廷里唯一的亮色,而六皇子站在这湖水一般的阴影里,神色沉静轻郁。
张导的叙事能力也许有争议,但审美真是没得说,这张剧照没有日后过度ps的毛病,简直可以直接印刷出来当海报,秦巍也因此收揽了第一波人气,新闻底下的留言多数应该都是水军买的,但他的贴吧是真的建立起来了,里面有些小女生探头探脑,交换少得可怜的情报,询问着秦巍的详细资料。
虽然几率不大,乔韵并不想哪天醒来就发现自己上了新闻,所以她很谨慎、目的也很单纯地和秦巍约在她的工作室,秦巍没怎么刁难她就答应了——也许刁难了,她不知道,因为一切交流都是通过范立锋完成(哲学家老范已提前出发前往美国,并因自己出国了还逃不脱拉皮条的命运气得发疯)。
他会刁难她吗?很难说,在秦妈妈找他以后,秦巍应该自觉理亏,也许不会闹脾气,但现在的秦巍对乔韵来说已经成谜了,从他脱轨的那瞬间开始,她对他的了解也许就应该全部作废了。
开门以后她就一直盯着秦巍看,想从他脸上钻出点线索——他瘦了,更黑了点,依然是那帅又高冷的样子,扑克脸看不出表情,但也没太多恨意和愤怒,不像校门口撞见那次,武装出浑身的优越:只是几个月,似乎已经比刚毕业时要成熟一些,但又和华尔街时期的那成熟走了不同的方向。华尔街推崇狼性文化,凌晨2点下班,6点钟爬起来去健身房,8点再度精神奕奕踏入办公室说早晨,字典里没有‘不可能,做不到’,你要时刻贪婪,并非只为了钱,还为了时刻向上,up or out,没有第二个选择,如果你不是发自内心地虔信这种人生逻辑,你就不可能在华尔街呆得下去。
秦巍和她一样好胜,和她不同的是他也一直都能保持优秀,他是同学中第一个进高盛实习的,同时将论文保持全a,他在几个月内就飞快地学会了华尔街对客户那彬彬有礼的诚恳冷漠(并把它用到了分手时分),一转头又能融入同事间看似友善的瞎闹部分,一边开着无下限玩笑,一边狂笑着有意无意地攀比身体、精力,攀比着‘对我们来说没有不可能’。
没有不可能意味着‘别人都说连续一周每天只睡两小时会死,但对我来说没有不可能,我可以为了这项目这么做,为公司赚到上千万美元然后直接飞到la陪客户去打高尔夫’,没有不可能也意味着‘我不可能犯错,我不可能失败,我不可能放弃’,如果你犯错,如果你失败,如果你放弃,你不属于华尔街,你属于华尔街外的那个群体:loser。这条街控制着几乎全世界的经济命脉,它建筑在地球的顶尖生态圈,秦巍融入了,他成熟了,他也同时充斥了这种人士通用的疲倦,那种空虚的、燃烧殆尽的,永远不会被他们自己承认的疲倦。
她问过他累不累,他淡淡地说还好,但她有时能感觉到面具下他的崩溃与破碎,他笑的时候越来越少,那个生气起来会把她扛到肩头,冲进房里扔到床上的秦巍正在慢慢地死去,有时候他们的约会就是坐在她的小公寓里看电影,开场五分钟秦巍就睡着了,他说的最多的话是‘嗯,嗯,好的,娇娇我好累’。
她有想过提议一起放弃学业回国,但又被这念头中的恐惧击倒,他们承受不起失败者的污名,耶鲁和帕森斯简直就是他们的命。——后来,她没了一条命,秦巍坚持下来了,但她喜欢的那些自我与本色,也已经在一次又一次的‘没有不可能’中凋零。
她一直在哭,一直不敢相信,她恨林女士,不因为她总觉得她配不上秦巍——这也许是事实,而是因为她怎么能这么欢欣地把他送去华尔街然后看着他死掉,她怎么能一直影响他,把秦巍的人生变成一场公开处刑,也许对她来说那叫性格矫正,但对乔韵而言,她爱的秦巍就是这样一点一点被杀死,而她甚至也在其中推波助澜,起到了不可估量的作用——也许这一切也早在林女士的意料之中。
但现在,秦巍没有去耶鲁,没有去华尔街,他也并不疲惫,乔韵的眼神跟着他在展台边穿梭,在工作室里东摸摸西看看,他们谁都没说话,屋内充斥奇妙又和平的氛围,乔韵走到他身边,和他一起端详那一排排照片。她最近进度不太好,心情很浮躁,因为顾教授始终都没有回信。
“这系列叫什么名字?”秦巍问,他取下一张照片细看,又瞟了乔韵一眼,“也是孟泽拍的?你在照片里比较瘦。”
他就见过孟泽一次,名字倒是记得清楚。
“打光。”乔韵说,她从秦巍手里接过照片,垂眸端详:这是一件皮夹克的试衣照,她穿着素面黑色裹身长裙,外搭深棕色亮面皮外套,肩部做了纹章装饰,铁链斜挂过胸口,看起来像是将出征的战士,又像是被束缚的囚徒。
这是件她没拿定主意该怎么搭配的服饰,乔韵低头凝望照片里面无表情的自己,轻声说,“夜火……这系列的名字叫夜火。”
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的黑夜里燃烧的火焰,点亮前路,肆意舞动的光源,绝望中的希望……这些意象秦巍也许不能准确的形容出来,但他作为直男来说是有审美的,他张望四周,点了点头,有点疏远的评价,“这个系列……不错,比你之前的毕业设计进步了很多。”
乔韵发觉,这疏远和他在海报中流露出的气质如出一辙,他变得成熟了,因为他变得……很局外,纵然身处此处,但他在思索着别的,所以他不再主宰场面,反而变得疏离,这让他和平常比多了一点点脆弱,这个alpha male并不在自己的最佳状态,他有点迷茫。
她没搭话,从口袋里翻出一张银行卡递过去。秦巍没有马上接,扬起眉看她。
“密码是你生日。”乔韵说,“里面有50万,拿去花吧。”
她知道他现在现金流紧张:林女士收了他所有卡,当然还有车子、房子,‘既然你要走一条家里不支持的路,那你就不要再享受家庭对你的帮助’——据说她是这么讲的。而虽然接连拿了两个大制作的重要角色,但秦巍拿到的片酬却不是很多。
“范立锋说,秦巍说,张导那部电影他根本就没打算收钱,一开始还以为只是象征性出演几天,后来也就拿了十几万吧,买了个表就没了。”白倩说,“娇娇我能不能跳掉转述人称啊,好累哦……然后关导那部片不也是大制作吗,范立锋说这种大制作,除了力邀出演的大咖以外,花旦小生角色都是不开片酬的,有时候还要倒贴钱,必须带资进组才能演,他是关导叫去试镜的,待遇特殊,给了五万,但还没结,得杀青再付款,秦妈妈算得准准的,所以秦巍现在身上是真的没有钱了。”
乔韵也没有太多钱,青哥那里预期收入虽然高,但也要一笔笔结,何况她还有很多烧钱的事要做,她把手里一半的现金给了秦巍。
秦巍还是不接,他的眼睛重新烧了起来,像是黯淡的篝火被人吹了一口气,在夜里死灰复燃,重新狂舞起来,热得、亮得、锐利得让人发抖,他的盯视一直都是这么有杀伤力,像是一眼能望进她骨头里,揭穿她所有的隐秘,这眼神和林女士有些像,但又不一样,它充满了……感情,让她不敢深信的期许,渐渐成型的笃定,他看出来了,他看穿了,他把她什么秘密都看明白了,但却不肯放过,他不会放过。
“为什么?”
他果然不放过,还是不接,盯着她一定要问个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