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算年份,离现在至少是三十年前了。
  南颜瞥了一眼道尊像的逆演轮回镜,微微恍然……恐怕在他看来,自己不过是道生天的一个普通的道徒,而此时此地,却是三十多年前的过去。
  南颜斟酌了一下言辞,试探问道:“抱歉,少……师兄,明日的山海禁决,面对诸州天骄可有把握?”
  少年人青松翠竹一般稍稍坐正,道:“我起先说天下骄雄泥猪瓦狗,让师尊罚了,你们可是私下在笑我?”
  能对话!
  一种隐秘的兴奋与紧张感浮现,三十年前她娘必然没有出事,若能改变这一切……
  少年人好似终于察觉到面前这个道徒有些古怪,心念一转抬头看向道尊像怀里的古镜,古镜里本应映出他与一个普普通通的道徒,但此刻在他面前的确是一个雪肤乌发的女子。
  他眉心一凝,猛地捉住她的手:“你不是道生天的人。”
  南颜眼底浮现出一种不管不顾的冲动,张口欲道:“小心你师——”
  空间发出一种细微的扭曲,南颜的声音凝固在这里,她看到自己的身形随着她想要说出的话逐步崩散开。
  就好像……她才是逆演轮回镜送到过去的那个幻影。
  “你……”手中捉到的女子手腕蓦然消失,少年人眼底属于星河的碎光流转起来,那一瞬间,仿佛洞彻了什么,他看着南颜正在消失的身影喃喃道,“最后一次机会,没有认出逆演轮回镜构筑的假象,我又失败了……但是你还有机会。”
  消失前,南颜急问道:“我在哪儿还能再见到你?”
  “你见不到我了,这片虚无芥子要即将崩毁,我会回到之前的轨迹,不会再记得你。如果有缘,山海禁决,十业山尽头,我会在那里……若你能打破虚像,务必让逆演轮回镜会认你为主。”少年人看她的眼神依然是陌生的,但却有一种隐约的好奇与渴望,“还有,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南颜还未来得及挽留,便觉周围的景物一黑,再回过神来,愕然发现掌心里握着那块从逆演轮回镜中跌落的碎镜片,摊开手心的瞬间,那镜片化作水迹渗入她的掌心。
  楼下纷乱的脚步传来——
  “阿颜,你干什么呢?香都快烧完了!元昂那孙子在哪儿?出来打一架!一个一个的都是什么狗篮子?”
  南颜这才想起来她刚刚把逆演轮回镜弄破了,可下面的修士们也上来参观时,却没有什么异色,她再一看,那古镜上的裂痕却消失了,重新变成一面完整的镜子。
  “这就是逆演轮回镜?”其他的修士上来后,看见南颜呆坐在顶层之前,一愣之下嗤笑道,“道友莫不是被逼急了,连道生天的至宝都想收用,山海禁决在即,这反噬之力伤身恐怕不好受吧。”
  “何必出家呢?来参加山海禁决的女修不多,道友还了俗,喊个男修来保护,可是一呼百应呢。”
  穆战霆右手提着一把通身宛如岩浆浇筑的长斧,凶焰腾腾地杀上来,刚好听到这话,一脸凶狠道:“哪个狗篮子说的?”
  众人噤若寒蝉,穆战霆直接冲过去一把抓住刚刚那嘲讽人的修士,直接扔到楼下去,高声暴怒道:“谁他妈要你们这些狗男人保护,我妹!是天底下最硬的秃驴!”
  南颜:“……”
  旁边的人茫然道:“谁是他妹?”
  南颜:“贫尼不知道,不关贫尼的事。”
  ……
  入夜三更,南颜放出第三只传信的纸鹤,却仍没得到嵇炀的回音,在屋里徘徊了半晌,一开门,发现穆战霆提着斧头大马金刀地坐在她门口。
  南颜:“哥,你在这儿干嘛?”
  穆战霆警惕地左看右看,道:“我出来散步找灵感。”
  南颜:“那你找到了吗?”
  穆战霆:“文章本天成,又岂在朝朝暮暮,刻意找灵感就不会来了。”
  南颜参悟了数息,也不知道他想表达个什么思想感情,道:“你把斧头收起来,等会要是来人了,让人看见了多不好。”
  穆战霆:“不行,让龙主知道了更不好。”
  南颜说服不了他,又看了他手上那气势惊人的火焰长斧,道:“还没问你这斧头是?”
  “说起来我就来气,”穆战霆十分不平,“我本来相中了一杆文王笔,那笔一直在抖,我以为和它惺惺相惜,费了老大劲打破光罩,那笔自己跑出门砸云念脑门上粘着不走了,真是个傻笔。”
  南颜觉得傻笔应该不是这笔,耐着性子问:“那后来呢?”
  “后来我就让云念去选别的宝贝,可他一进石室,那傻笔也跟进去了,还帮云念打碎了里面一口天魃斧的光罩。”穆战霆一脸嫌弃地把手上的长斧丢远,那长斧好似活了似的,又颠颠飞回来狗腿地在他膝盖上蹭,“这斧头一点也配不上我的文学气质。”
  南颜一眼就看出这天魃斧灵性上几乎不下于仙品灵宝了,为了引导她大哥投笔从戎,道:“我也不是一无所获,拿到一瓶九眼漆,刚刚已经给我的梵王珠上过一道漆了,青光璀然,好看得不行。我看就拿它给你这把斧子漆成青色的吧,你不是最喜欢关二爷吗?”
  穆战霆被勾起童年对关二爷的仰慕,道:“言之凿凿,这么一看青龙偃月斧也不错。”
  午洲帝子元昂来的时候,本是觉得白天南颜不怎么给他面子,揣着一肚子恩威并施的意思款款而来,刚一走到南颜的居舍附近,就听见一声气壮山河的戏腔。
  穆战霆站在院子里,脸上贴着不知道剪了谁家蛟马尾巴做成的假胡子,在那里夜半扰人——
  “我本可玉碎不瓦全~~惟恐怕有负重托~~我暂降曹嗷嗷嗷~瞒~~~~”
  南颜蹲在一边嗑瓜子,捧场道:“好!唱得好!”
  元昂:“……”
  南颜察觉元昂来了,连忙收了摊儿,正色道:“帝子果然按时来了。”
  元昂看了一眼地上的瓜子壳,出现了一瞬间的动摇:“你们……倒真是有闲心,山海禁决中,若不打起来,留个□□成的活人还有可能,若是打起来了,恐怕就要十不存一。辰洲帝子,你持第一顺位的资格,是我们之中最危险的,竟还有闲心玩闹。”
  南颜按下一脸想演一出温酒斩华雄戏码的穆战霆,道:“帝子既然有意合作,不妨开门见山?”
  元昂冷哼一声,道:“你应该知道山海禁决中,本源灵气乃我们立身与结婴之本,杀除妖兽虽可获得灵气,但比起第一关九劫海的九大灵气井还是不足为论,但九劫海的灵气井中有五行乱流与鬼潮双重封印,几乎不可能打破。我不晓得墨行徵有没有找过你,但我须得提醒你,同道生天的人合作,不如同我合作。”
  “帝子这么说,是有所依仗了?”南颜见他看着穆战霆不说话,道,“帝子但说无妨,今日之事他若外传,我打断他写诗的手。”
  穆战霆:“哈?”
  元昂:“……你们真的是认真来闯山海禁决的吗?”
  南颜肃然道:“绝对认真,帝子请讲。”
  元昂半信半疑,但仍是傲然道:“罢了,谅你们也作不出什么幺蛾子,我就直说了,九劫海中九座灵气井的位置飘忽不定,唯有依靠我元磁圣光,才能百里之外感应到灵气井所在,由我来击破灵气井的五行乱流,然后我需要你,用你在万宝阁中镇压妖邪的那种特殊佛力抵挡鬼潮,所得的本源灵气,我可分你一成!”
  穆战霆作为现辰洲人的生意脑觉醒过来,把胡子一摘,皱眉道:“一成就让我妹妹卖命,你一个男人这么抠?”
  元昂眯起眼道:“我晓得你辰洲之人也有灵气井坐标,这是道生天给你们的优待,不过我的元磁之力能找到的很有可能不止一座灵气井,你想要多少?”
  兄妹俩交换了一下意思,穆战霆咧嘴笑道:“依我看,不如按本事分配吧,一起打破灵气井,到时候谁抢得多归谁。”
  元昂神色古怪,他的元磁之力可织为磁网,方圆之内可吸纳一切灵力,收取灵气方面世上无人能出其二,当下只觉得这两人蠢。
  “我知道你们这么说或许有所依仗,只是小看元磁之力……你们恐怕犯了个极大的错误!”
  南颜道:“我同意这个分法,帝子呢?”
  元昂:“一言为定,到时入了山海禁决分散开后,若灵力耗尽以此偃甲鸟引路。”
  南颜本还算平和的脸,一看到这偃甲鸟后,神色微变,道:“这……这偃甲鸟是谁做的?”
  “听说是巳洲自己培养的一个偃师做的,在山海禁决里,前期偃师的能力恐怕是最有用的,诸州的帝子们应该都带了偃师吧,你有意见?”
  “没有,那……就山海禁决见了。”
  ☆、第124章 第一百二十四章 山海禁决
  两日后,山海禁决当天。
  会场乃是道生天一处接天高峰, 峰上有三座圆形阵台, 上方各有一名道天上师坐镇。
  南颜被引导着站在一座台子上,趁道天上师长篇大论地介绍山海禁决的历史沿革时, 分神环顾四周。
  差不多三个台子上各分阵营,南颜这边是寅卯辰未四个正道部洲, 另外两个也是由中立阵营和邪道阵营占据。
  南颜注意到墨行徵一反日前那副长袖善舞的姿态,时不时地出神,待他面前的道天上师训斥,才抬起头,好似鼓起勇气询问——
  “上师恕罪, 行徵只是想知道,玄宰怎未出席?”
  他没有刻意掩饰, 但声音也不大,南颜耳尖微动,全神贯注的细听,方听见那道天上师口中的只言片语。
  “……甫从外洲与强敌一战,又遇后山魂河之乱……费神镇压, 以至于不得不闭关……你作为嫡传理当体谅……”
  南颜心头一痛,她当时倾尽净罪篇全力才勉强将那心魔镇压封印, 这种封印是七佛造业书记载, 她确信世上罕有人能解开。
  只是她面对的对手, 也正是那世上罕有的人。
  时间不多, 她已经去信给舅舅, 如果舅舅能看得到的话……便能赶在心魔封印被解开前将娘带走。但与此同时,他们必须承认,南娆已经死了这个事实。
  可莫说别人了,南颜自己单是想想,就觉得心底一阵抽痛。
  这个时候,南颜好似感觉有一道视线从人群中穿过落在她脸上,但抬头找去时,却并无形迹。
  ——少苍会在这儿吗?
  南颜不敢太过放肆地逡巡人群,因为他们面前悬停着三尊道天上师,他们不是普通的化神期,而是越过化神后期,进入第三衰地步的道生天宿老,每个都能吹口气就把这些一洲天骄全部灭杀。
  她尤其关注了巳洲的队伍,只可惜除了厉迟和已经恢复容貌的厉绵外,他们带来的修士都以铜面具覆面,裹在黑袍中,实在难以分辨。
  终于在结束了漫长的演讲后,三位道天上师挥出一道云光,同时点名。
  “辰洲帝子穆战霆!”
  “巳洲帝子厉迟!”
  “子洲墨行徵!”
  点的正是这三个阵营的代表人物,待他们上前后,每个道天上师都散下黑白黄三色的玉石戒指。
  其中一位道天上师道:“此为随心戒,烙下神识后,可辨明同洲之人的气息,以此为凭汇合。”
  南颜看了一下,正道阵营分到的是白玉指,邪道阵营是黑玉戒,墨行徵带领的子洲、申州、亥洲则是黄玉戒。
  虽未明说,但也暗示了就是要他们打架的意思。
  真衡师兄挨个向卯洲的修士叮嘱,最后对南颜道:“师妹,你年纪虽最小,但天生灵力比我们都庞大,消耗和施为一样多,恐怕受山海禁决地气影响最重。进去之后若不幸分散,切记保命为上,少与人动手。”
  “多谢师兄。”
  各洲的人都在互相低语提醒山海禁决中种种危险,很快,日上天心的刹那,远山上传来昭示着竞逐修界共主之位大战的钟声。
  第一位道天上师一手指天:“山!”
  天上大日蓦然散出一道金光,仿佛一方天穹成为了一面水镜,里面浮现出了重峦叠嶂的山阿。
  第二位道天上师结印向地:“海!”
  刹那间海潮声起,宛如有一股虚无的倾天巨浪从四面八方围来,心智稍弱者,当场被自然伟力骇得后退。
  最后就在这山海变幻的图景中,南颜这边祭台上的道天上师拐杖一顿,面无表情地吐出最后一个字:“决!”
  三座祭台同时散出金芒,一丝丝光绸在每个参加山海禁决的修士周身盘旋,最后化为一枚道印,从双足开始,慢慢吞噬他们每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