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从未想过弑母!
世子焦急起来,喝问侍女:“你来讲,从头到尾!”
原来,王妃见到女儿的表情,倒是很快想明白了原委。不但没有质问,还十分慈爱地安抚她:“不用怕,我这就走了。你们都别说,就没事儿了,只当我遇到了刺客吧。以后,就不会有人再给你们惹麻烦啦。”
安泰郡主当时也是震惊的,震惊之后是愤怒:“您心里都明白,为什么还要一直装疯卖傻,成为笑柄呢?”
“我不会装啊,”齐王妃的声音已经变得虚弱了,“你爹就喜欢这样的,我只要一直这样想什么就做什么,就好……什么都不学,什么都不想,就好……反正,我什么都不会……”
齐王听到这里,抬脚踢翻了侍女,瞪着女儿:“这些是不是你教她说的?!”
安泰郡主福一福身:“阿娘想什么,我从来没弄明白,也不想弄明白。您是亲王,总老羞成怒的不好。您根本护不住她,也宠不起。太后不喜欢,她就无法进宫,贵妇们嘲笑她,她就要绝迹于京城的豪华府邸之间。您宠不起。”
齐王再也忍不住,单手握住了安泰郡主的脖子。世子一见,吓了一跳,急忙扑了上来:“阿爹!三思!”地下跪了一片,纷纷请他容情。
安泰郡主呼吸困难,却依旧平静:“将最要紧的事做好,享受就是该得的。这是您教我的。我便去将最要紧的事做好。咱们家,最要紧的就是握住权势,不被排挤,否则谈何享受?有她在,将永远与大位无缘。我遵从您的教导,却发现不明白的是您。”
世子自己掰不过齐王,招呼着一群人一起上,他的心里这是丑闻!绝对不能宣布的!只恨自己已经派人去宫里报丧了,时间紧急,不知该如何遮掩……
第85章 踏上征途
齐王世子从来没有这么忙过。
无论真相如何,都不能让他爹把他妹妹给直接掐死。世子什么理由都胡说八道出来了:“也许不是她干的!”、“也没有证据嘛!”、“阿爹不要被激怒, 或许有内情。”、“说不定是什么魇镇。”诸如此类。
手上也没有停下, 他自己掰不过齐王却可以找人帮忙。整个王府后宅, 郡主反而更得人心。齐王威严之下, 仆妇们人心惶惶不敢劝阻, 世子起了个头儿,大家伙想着“法不责众”便一拥而上,将郡主给抢了下来。
世子舒了一口气, 对齐王道:“阿爹, 一切未明, 让我与好好说说, 如何?阿爹也不想一切都蒙在鼓里吧?”
仆妇里有向着郡主的听了, 趁势哭着说:“郡主,您怎么怄这个气呢?这贱婢诬陷您, 您就赌气认了吗?”
齐王捏了捏拳头,待要发问, 世子又劝道:“妹妹怕是拧上劲儿了, 您越问,她越拧着。还有这满院子的人, 嚷出去也不体面。阿爹, 交给我来办吧。总要平心静所气的问出真相来, 阿爹不想知道真相吗?”
齐王脑袋气得发胀,冷硬地说:“问明白!”他不愿意相信女儿说的是真的,若是儿子能问出隐情来……
一甩袖子, 齐王大步走了出去。
世子第一道命令,便是唤来卫士,将在场的人悉数拘押,一人嘴里送了一个麻核桃,不令他们“胡说八道”。什么诬陷郡主之类,也是不许讲的,王妃之死,与郡主丁点儿关系最好都不要扯上!
然后才是与妹妹进行长谈。
劝慰齐王的话,连世子自己都是不太相信的。他自认对妹妹还算了解,为没干过的事去承担罪责,还是弑母这样十恶不赦的大罪,这绝不是他妹妹的风格。而妹妹一向恪守礼法规矩,绝不像是弑母之人。现在,他只希望这其中另有隐情。
安泰郡主被软禁在厢房里,喝了半盏茶,安静地倚在床柱上。见哥哥过来,她也没有激动,只是安静地等着世子先开口。
世子拖张椅子,坐在她面前,道:“你有什么隐情都可以对我讲,就像以前一样。咱们俩难道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吗?”
安泰郡主诧异地道:“哥哥为什么会觉得有隐情呢?”
世子虽已有预感,听她这般说,还是被惊住了:“你疯了吗?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安泰郡主点点头:“我知道我在做什么。”
“你做的这些、这些……既有悖有伦,又于,咳咳,那个位子,没有半分益处!你不该是这样的人呀!亲兄妹,我与你说掏心窝子的话,阿娘确有做得不到的地方,可多少年了,咱们不是早就知道的吗?你怎么突然就……”
“我该是什么样的人呢?多少年来,你们每天有多长的时间是在这府里的?有几个时辰是与阿娘在一起的?有几回出门是与阿娘共处的?你到宫里读书、上朝、领职衔差使的时候。我在怎么生活?”
“我……”世子想说什么,却又有些明白了,如果让他自己每天都面对着母亲,想想就可怕,但是,“这不弑母的理由!什么理由都不行!”
“我已经做了,”安泰郡主面上冷静,心里却因齐王妃临终之言而震动,“现在说这个,有什么意思?”
“你都要嫁了!”世子低声咆哮,“你……这不就是熬出头了吗?”
“她说想我,嫁了以后也要常见到我,还说小孩子很可爱逗起来很好玩,以后你我有了孩子,她也要帮着来养。”安泰郡主平静地看着她哥哥打了个寒颤。
世子有些结巴:“你早该知道的,阿娘口无遮掩惯了,未必就会说到做到。你、你,阿娘临终的遗言,究竟是怎么样的?”
“我说过了,就是那样的。”
“那阿娘就不是什么都不明白的,你又何必呢?”
“她什么都明白,你我这二十年来过成什么样子?自打记事起,咱们背地里说了多少次,哭了多少回?我竭尽全力,想请她睁开眼睛看看这世情,觉得做女儿的,也可以‘教’母亲。哪怕阿爹嗤之以鼻,我还是在尽力。以前再累,只是累。可她什么都明白!看着我做无用功……我……世人看她的笑话,而我在她身上的一腔心血才是真的笑话!”安泰郡主终于落下了眼泪。
世子哑然。
安泰郡主道:“咱们都解脱了,哪怕我现在死了,也是解脱了。至少以后不会有更多的笑话了。”
世子低喃:“那你说什么大位,什么权势,什么宠得起宠不起……”
“那些也是真的,谁说做一件事,就只能有一个缘由?只有一个缘由,也是下不去手的。哥哥,这个家从来就不是家。我也不知道这大位要怎么争,可我不想再像以前那样过了。现在,让我看看,你会怎么做吧。”
世子目瞪口呆,妹妹是油盐不进,那边父亲又要一个交代!可怎么着也不能让妹妹这个时候死,要是妹妹也一块儿挂了,指不定流言要传成什么样子呢!到时候,齐王府就真的要成了笑话了,局面是齐王也无法挽回的。
世子对皇位虽然还算清醒,然而若说没有一点想法,也是十分不现实的。太子痊愈了,这念头是压下去了。“若我还有些兄弟,则……”,这种想法也会偶尔闪现。只是论起这些门道来,他确实比安泰郡主要懂得多得多。
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讲,齐王府确实是不能再让人看笑话了。世子此时的念头,却与许多宗族是一样的,家丑不可外扬。宁可自家沉塘,不能交给官府打板子。
为此,世子现在要保住妹妹,糊弄住父亲,将母亲的死遮掩过去!
第一件事,就是勒死王妃的侍女,来个死无对证。第二件事是告诉齐王,安泰郡主是在与他怄气,生气母亲的死是父亲不上心,故意命侍女那般讲的。第三件事,就是给齐王妃之死编一下合适的理由——王妃是误服毒药死的,侍女难辞其咎,被得知真相的世子一个激动,勒死了。
安泰郡主创造了一个纪录——无论争取夺利如何惨痛激烈,杀爹杀老婆杀兄弟杀侄子杀亲戚全家史不绝书,对自己亲娘动手的,还真是稀罕至极!
就是这稀罕至极,还被世子给掩了下来。
世子为了将事情完全掩盖住,甚至不惜向齐王建议,将听到内情之人殉葬。说服齐王很容易,齐王妃到了地下需要人伺候的。
齐王府的大门,再次打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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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素素知道这件事,是在次日。
王妃薨,不如太后、皇后那样,需要满朝举哀、命妇入宫哭灵。对于相府来说,吊唁等事还是需要的。林老夫人才埋汰了一回齐王妃,齐王妃就死了,如此,哪怕齐王府一步登天,也不用拜一个不着四六的国母,真是万幸,林老夫人还是有些讪讪的。
毕竟,人死为大,恩怨俱灭。
不过,林老夫人还是对程素素说:“死过人不干净的地方,你们小孩子就不要跟着过去了。”
程素素道:“阿婆都能去,我如何去不得?”
林老夫人只得说得很明白:“那个齐王,现在指不定要疯成什么样子呢!你们小孩子,别被吓着了。”
越这样说,程素素就越不能不陪着去了:“那我就更得陪着阿婆了,怎么能让您一个人涉险呢?”
最后,林老夫人没有拗过程素素,与她一道换了素服,往齐王府去。
齐王府人口少,这个场面上愈发显得凄凉了。程素素从车窗里数了数齐王府外拴着的马匹,发现来吊唁的官员不少。然而到了后堂,却没有看到多少命妇。后宅虽有官员主持,一应事务却都禀于安泰郡主。
程素素对安泰郡主的印象还不错,十分诚心想安慰她,却又知道这时候说话,不是轻了、就是重了。自己的份量也不够一句话能解她忧的,便只是握着她的手,默默陪着。安泰郡主忙了半天,终于缓了一口气,两人默默站了一阵儿,安泰郡主反手拍拍程素素的手:“我很好。”
林老夫人也觉得安泰郡主可怜:“人已经去了,别人再说什么不要伤心,都不顶用。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只有活着的人将日子过好,才是正理。我活到现在快八十岁了,红白事见得太多太多了。听我这一句吧。”
安泰郡主的表情有些僵硬,人也僵硬着向林老夫人福了一福:“承您惦记。”
林老夫人与程素素便再无他话,香也上完了,默哀也默哀过了,便向安泰郡主告辞。出来到车上,程素素才说:“后头人真少。”
林老夫人道:“想借机往前凑的,不够格让王府留下来应酬。够份量的,又……唉……”
诚如林老夫人所言,小官儿们的家眷想往前凑,也是凑不上的。其余如宫中,只是遗使,诸王府,也是派员前来。程素素不知道的是,赵王妃好险“忘了”派人吊唁,是被嫂子燕王妃按着头派人来的。邺阳大长公主等,也是派了府中长史。在这方面,她的面子情却是做得不错的。
内心里,却又是另一种想法!
齐王世子随口编造的理由,居然得到了许多人的高度认可。误服毒药这种事情,发生在任何贵人身上,都是相当小概率的事情,值得怀疑是否有阴谋,发生在齐王妃身上,居然很贴切。
然而这一切理由,在邺阳大长公主眼里,却充满了违和!
她孙女儿才在东宫传来喜讯,那头齐王妃就死了,晦气。转念一想,却又想起一件事情来,第二天一早就往东宫去见孙女。
只要东宫有后,管他什么齐王不齐王,过继不过继,统统都是稀烂。东宫内一片欢腾,哪怕齐王妃死了,与东宫有什么关系?不过太子妃还是命人不要张扬,毕竟孩子还是要生下来、养大了,才好。现在说出来,可别把好消息惊散了。
见到视线,太子妃嗔道:“瞧您,又不是要生了,怎么就急匆匆的过来了呢?”
邺阳大长公主没好气地道:“还不是担心你们?”
“我们很好的,两宫比我还上心呢。”
邺阳大长公主左右看看,扶杖走到太子妃身边,俯下身来道:“齐王府的事,听说了吗?”
“是,已经派员去吊唁了,我也让这宫里不要太欢庆,免得扎人心。”
“你怎么不明白?她死的时候也未免太巧了!要是没有你这一桩喜事儿,咱们设法说动两宫让诸王进京,为的是什么呢?”
太子妃也是一点就明,诸王进京,实是邺阳大长公主一系的运作。盖因深觉齐王府不可靠,故而不得不暗中与育圣宫的心意作对。齐王府的不可靠,代表作就是齐王妃。如果没有了齐王妃,相信许多人也会觉得齐王府是个可以妥协的选择,至少不会反对得十分坚决。
这对东宫、张家都不利。
然而,齐王妃在这个节胄眼儿上死了!确实死得巧。
太子妃犹豫道:“阿婆,齐王妃误食毒药,这也没什么毛病吧?真要除掉她,什么落水溺毙啊,跌跤摔头啊……哪样不行?真是不着痕迹的。”
邺阳大长公主冷笑道:“你还年轻,哪里知道,她从来手误、口误、天真烂漫,都是坑害的别人,自己从来没有吃过苦果。现在自己吞毒药?骗谁呢?还有仆妇殉葬?我看是灭口吧?”
说完,直起身来。
太子妃一惊,细细一想,无数的故事里,以及亲自与齐王妃打交道的过程中,收拾烂摊子的、受苦的,统统不是齐王妃。
太子妃细思恐极:“难道是齐王?这不能够吧?他们不是伉俪情深吗?”都说齐王妃不好,齐王纵容,然而谁的心底又没有过希望也有一个这样的人纵容自己呢?哪怕一天也好。
邺阳大长公主依旧冷笑道:“那谁知道呢?若我猜得没错,就是有人起了不该起的心思。你,千万要小心!”
“是。阿婆,还请阿婆教我。”
“你这样……”
邺阳大长公主深信齐王妃之死必有隐情,然而她说的都是基于长期仇视齐王府的经验。实在不能作为证据拿出来讲,何况,就算有证据,现在也不到撕破脸的时候,只能暗中防范了。
除了她,这京中再无人有这等眼光了。都在想着,这一下,齐王府轻松了。很多人是看不到诸王进京背后的门道的,只知道东宫痊愈,又在青壮年,一切太平。敲打一下藩王,看看太子好好的,大家就都老实了。连最不安定因素都没了,皇室安稳,天下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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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王府并不轻松。
因为齐王又下了一道命令给世子:“把她嫁了吧,我不想再看到她了。”
世子又挨了一道惊雷:“热孝成亲?!”才说不会再闹笑话了,这特么又要给天下加一份谈资了!想再劝,却被齐王冷硬的目光给逼退了。细细一想,拼着一次把笑话给闹完了,也好过哪一天妹妹又顶撞起父亲来,真的被父亲给掐死了强。
于是,齐王府又动了起来。热孝成亲,在皇家还真不算个大事儿。地位越高,守孝的时间反而越短。何况安泰郡主的年纪确实已经不小了,让她再等,是不太像样子。持这种意见的人还不少,头一个就是吴太后。
在吴太后的关怀之下,齐王妃前脚下葬,安泰郡主后脚出嫁。齐王府办过的不合常理的事情这也不是头一桩了,大家很淡定的接受了这个现实,该吃酒的吃酒,该送礼的送礼。有司主持操办诸事,燕王妃等是伯母,对安泰郡主印象尚可,看在宫里面子上,又怜她丧母,居然是燕王妃挑头给她操持的事情。
先是,齐王府的葬礼,齐王就没有出席,前面主事的是世子。现在,齐王也并没有出席女儿的婚礼,人人只当他是伤心太快,又都舒了一口气,他把自己伤心死了,总比伤心得发疯去伤别人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