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
“咱今天先不回去啦。”
“怎、怎么?”
“你就说,师祖和师伯,近来被召见的次数,是不是多了?”
“对呀。连咱们家大官人,圣上也召见了好几次哩。”
程素素当机立断,去找广阳子讨了玄都观记载香油钱的簿子。广阳子听她要,问一句:“要这个做什么?簿子太多啦。”
程素素说:“想起一件事来,要查一查有些人的行踪。”
广阳子不再追问,让她回房等着。
过不多时,道一就抱了一撂的簿子过来:“都在这里了,你要怎么用?”
程素素道:“先找纸吧,要大些的。”拿来用墨线弹出一张大表格来,林林总总,列了好些项目,一项是官员姓名,一项是品级、职务,一项是近二十个月以来他们与玄都观的来往。程素素卷起袖子,执笔道:“咱们从头开始捋。”
先刨去平民百姓,剩下有官职的内容就好统计了。程素素很快发现,一般信道的人家,一个月也就来那么一两回,有些甚至数月一次,又或者是打发管事过来。
道一看了也皱眉——余道士伏法之后,玄都观香火更旺些,然而,这个“更旺”是新增的一些信徒的贡献居多。大部分旧信徒家往玄都观来的次数并未增多,只是有少部分人家的香油钱加了一些而已。旧信徒家往来的次数,在余道士伏法后一个月变后,下个月又趋于平稳。
程素素先找到了谢丞相家,谢丞相家添的香油钱略加了一些,近几个月往来的次数也多了,每次谢麟都来。再看李丞相家,是自从招了程犀作女婿,给玄都观的供奉才增加了的,不过近两个月,也略多了一点。
程素素倒过笔来,拿笔杆敲桌子:“有古怪!”又依次查了诸如袁皇后的娘家镇国公府,吴太后的娘家承恩侯府,香油钱也加了不少,参礼的次数也加了一些。
道一将手上的簿子翻了一翻:“这……”
程素素拿笔画了几个圈:“师兄,你看,凡来得频繁了的,贴得明显了的,无论品级高低,他们的官职都有一个特点——要么在御前,要么与圣上接触极多,总之,体察到了圣意。李丞相不算,他天生不信这些。”
道一道:“这些小官儿消息不灵,能有什么古怪?”
“天下的道士,就只有两家吗?我可听说,虽然一向是余道士总向师祖挑衅,可正经的天师家姓张,还有其余诸派。师兄,你等我算一下。”
“算什么?圣上喜欢的,底下人跟着喜欢,这不是明摆着的吗?”
程素素又算了一下百分比,然后一脸凝重地将数目填在了后面:“要不是他们全都疯了,要不就是皇帝疯了。”
不到半年的时间里,数据翻了两番。
两人面面相觑,道一道:“要是观里的事,又或者家里的事,我是当仁不让,这样的事情,你还是要对你哥哥讲的。明天你不是放假吗?回家吧。现在天色已经晚了。”
程素素道:“反正明天不上学,索性熬个通宵,师兄,帮忙。”
“你要做什么?”
做折线图啊,做各种统计图呀,那样更直观!
师兄妹一直忙到天色渐明,才做出一堆图表来。这些东西,任谁一眼看出去,都能发现问题了。
有关谢麟的内容,做得尤其详细,程素素的理由也很充份:“五个丞相,谁没几个孙子?在御前这么受重视的只有这一个人,既连着政事堂,又连着圣上,他的举动,必然是晴雨表。什么时候见他吃过亏?这是个狠角色,不能掉以轻心的。”
说这话的时候,她正在往程犀的书桌上铺图表。程犀也忍不住给了她一个爆栗子:“口无遮拦。”
说完,仔细将图表看了一回,道:“是慢慢涨上去的。”
程素素又取了一张表来:“看这个,一直涨,就没落下来过。”
程犀将图表一推:“想说什么?”
“不是个好兆头啊!”程素素着,“月盈则亏的道理,大家都知道的。这变得太明显了,原因呢?在圣上?圣上变的原因呢?变成什么样子了?外间只看他崇道,他想要从三清那里得到什么呢?想得到的,就是他缺的。他缺什么呢?”
程犀叹道:“昨夜没睡,去睡吧,明天还上学呢。”
“哎?哥?”程素素惊讶出声,旋即明白了,“哥哥已经知道了?”
程犀苦笑道:“我也正在琢磨呢。据说,圣上做了一个梦,梦到被先帝斥责。”
“咦?”
“旁的,就没人知道啦。”现在看来,这个梦,应该很严重了。
“呃……那师祖和师伯知道是什么梦吗?”
“不知道。你要真不累,不妨想一想,史先生对我讲,你明春可以与三郎一起考童生试,你要怎么回绝吧!”
“!!!”
作者有话要说:
谢麟:我对你(的报表)感兴趣,你把我当(报表的)数据。
第43章 狡兔三窟
在程素素震惊的目光中,程犀道:“他是热心, 要为你张罗做保的事。”
凡有意考秀才者, 都需要有人做保, 才能拿到入场的资格。
然而, “程肃”是没有户籍的。
“程素素”倒是有, 但是性别女,是不能考科举的。
以上,是绝对不能告诉史先生的。
一旦答应了史先生, 就得露馅儿, 必须拒绝。可史先生对喜爱的学生青眼有加, 更知道“程肃”的功课水平, 除非“程肃”消失, 否则必得给史先生一个可以接受的理由。
考试还有几个月,病遁就要从现在一路病到考试完, 这几个月程素素就得失学,这是她不愿意的。奔丧也不妥, 没有平白诅咒自己父母的。
程素素垂下眼睑:“史先生丁忧来的, 迟早起复,混过明年, 后年他也就不在这里教了。就说, 我想考案首, 多准备一年,更有把握些。”
程犀微叹:“也好,我去对他讲。”
程素素的心里, 曾有过更加大胆的想法。在发现自己至少秀才考试比程羽的水平高之后,程素素未尝没有过“我也去考一个”的梦想。然而搜身是一个问题,户籍又是另外一个问题,此议只能作罢。
人苦不知足,既得陇,复望蜀。程素素只好自嘲。唔,看来只有曲线救国,迂回搞事了。
程犀心中微微点头,将难题抛出来,也是在考验妹妹。他疼爱妹妹,甚至纵容妹妹女扮男装读书。然而,若程素素再有更加出格的想法,他就得先好好管教管教妹妹了。
妹妹考试做官,这个想法太挑战他的认知了。
程犀将桌上的图表一收,对程素素道:“此事不许外泄。”
程素素道:“我明白的,就像小时候,偷听了多少别人的忏悔文,一个字也不能泄漏出去的。”
程犀哭笑不得:“你还说!”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情,“你现在,没再偷听吧?”
程素素道:“这个,你得问问这京里有几个会将亏心事明明白白说出来、写下来了。”
道教里有关于忏悔的修行,也为信众做些忏悔的法事。道士念些忏悔的经文,或代写忏悔书,听信徒忏悔。程素素小的时候淘气,有时候会在烧忏悔文之前去偷看,或者偷听别人忏悔。
程素素这次搞这个图表分析,跟偷听人家忏悔,很哪个更严重一点。她分析的,乃是朝廷重臣的行踪,并且据且来推测皇帝。这是一件很忌讳的事情。是连李丞相轻易都不能说的。
见妹妹知道轻重,程犀道:“你嫂子给你准备了新冬衣,去看看吧。这个,没收了,不许传出去,也不要教别人。”
“我明白,”程素素点头,“不过,哥,你还没有幕僚吧?”
“嗯?”
“这些个,不外传是可以的,自家却不好丢松吧?我看挺好用的。李相公还没提醒你要先栽培些人好用吗?”
程犀道:“你好好说话。我养不养幕僚,也不是非得岳父大人批准的。幕僚可不简单,一旦招入,那是堪与妻儿相比的亲密之人。私密之事若是全瞒他,他便难以统观全局献良策。若不瞒,你想想其中的份量。
再者,我现在要幕僚,养得起好的吗?好幕僚,也会有雄心壮志的,许多都是有功名的人。我拿什么让人家现在就投效于我?”
不是将自己一切都捆在李丞相身上就好。大哥依旧这么心里有数,程素素的心情好过一些,向程犀一拱手,去寻李绾说话了。
程犀目瞪口呆,对道一说:“大哥,你看到了吗?这还是妹妹吗?这活脱脱一个弟弟!”
“你惯的。”
背后这二人说话也不压低声音,程素素听得清清楚楚,一回头:“我还听着呢!”
被道一笑骂:“兔子耳朵!”
兔子耳朵好呀,兔子耳朵长,尾巴不好,尾巴长不了。
程素素决定,自己一定要长长久久的才好。她心里有一个很大胆的计划,就算程犀并不完全依靠李丞相一样。大哥虽然可靠,却也不能事无巨细,都给大哥说,让他拿主意、求他罩。
程素素先去找李绾,虽然娘家也在京城,然而李绾自嫁过来,并不能时常回娘家。程素素在李家学堂读书,回来便给她带些李家的琐碎消息。不能回家,多听听这些,心里也会觉得亲切。
待与李绾说得差不多了,程素素才央她:“好嫂嫂,护我一护,我得去见阿娘了。”
赵氏最担心程素素“没个姑娘该有的样子”,又不知道她是去女扮男装读书了。只知道女儿自从去修道了,越发没有个女孩儿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多生了一个儿子”。
姑嫂两个往赵氏那里去,才转过门洞,就见多喜站在廊下。程素素待要打招呼,却见多喜自以为隐蔽地曲拳抵在唇边大声咳嗽了一下,而后大声向她们问好。程素素初时不明所以,待进了门就知道了——卢氏正在里面呢。
程素素与李绾交换了一个眼色:这是在询问?
二人不动声色,只当不知道。程素素笑问卢氏:“咦?三娘也在这里,那小青姐呢?”
卢氏道:“让她放铺盖去啦。”
将此事带过。
待从赵氏那里出来,回到自己院中,卢氏才小心地对程素素道:“姐儿,老安人也不容易。”
“是。”
卢氏犹豫了一下,还是说:“老安人还问我,姐儿吃得怎么样,睡得怎么样,那是亲娘。姐儿出去读书的事儿,我没对老安人讲,心里,总有点儿……”
程素素当机立断:“三娘,娘自打离开老家,精神头儿就不大好,不敢让她劳神的。有些事儿,咱们能做,就别劳烦她啦。”
卢氏忙说:“哦哦,也对。”
程素素道:“不说这个了,三娘,有件事儿,还得要你去做,我也只信得过你。”
卢氏心中咯噔一下:“姐儿说。”
程素素问道:“咱还有多少钱?”
卢氏一怔,忙道:“姐儿的月钱,自打大娘嫁过来,就多啦,姐儿去读书,大娘每月又多给一吊钱的零用。姐儿花用得也少,到如今,攒下来好有三十二贯,又三百文。姐儿要用?有些东西,可以走公中账的。”
程素素道:“不是买东西,是去赁间房儿。”
卢氏吓了一跳:“什么?姐儿要那个做什么?”
程素素道:“三娘想,我现在是‘程肃’,有同学有先生的。学里人要到我家,我怎么答?带回来,娘面前就露馅儿了。带到观里,就和‘程素素’是一个人啦。所以啊,得有个窝。也不用去住,就收拾得好好的,有人找,就说出去散步了。反正,不能把两个人想成一个人,对不对?”
这就是程素素打算好的曲线中的一小段了。
给“程肃”一个完整的人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