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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杜春晓与夏冰一行六人正收拾行装,欲离开圣玛丽教堂,却见吊桥不曾放下,大门也是紧闭的,匍匐在地的小刺儿已自底边门缝内探到外头情况,惊叫道:“外头一群人围过来啦,都拿着枪呢!”
他们只得退回到礼拜堂内,却见庄士顿的门徒都在那里吃东西,包括若望在内,每个人手里都拿着干硬的窝头,就一碗热米粥。庄士顿跪在祈祷台前,双手握住十字架珠链,正向高高挂起的耶稣像念念有词。门徒们没有人抬头看他,只顾着吃,仿佛生下来就只是为了填饱肚子。
“庄士顿,赶紧把吊桥放下来,让我们出去。潘小月已经带了人包围这儿了。”杜春晓说得又急又快,“不过,麻烦你能收留一下小刺儿,这事儿惹出来都是我的错,这孩子是无辜的。”
庄士顿过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神色平静如水,他缓缓起身,道:“小刺儿,饿了吧?”
“饿!”小刺儿爽快回道。
“来。”他招一招手,安德肋会意,从旁边的粥桶内又舀了一碗,并两个窝头,递到小刺儿嘴边,小刺儿咬住碗边呼噜呼噜喝起来。
“你们饿不饿?饿的话可以吃东西。”庄士顿走到小刺儿跟前,低头抚了一下他的脑袋,眼中流露出的慈悲却叫人不寒而栗,“如果不吃的话,我怕以后你们都没机会吃了。”
“这意思是看准了咱们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了。也罢!”杜春晓大大咧咧地坐下,向安德肋要了一碗粥,笑道,“那就死前先混个饱,免得做饿死鬼!”
“那不成!”腆着大肚子的谭丽珍尖叫起来,“我……我身上可是两条人命!你们……你们……要不然,我也留在这儿,我……我可以躲!把那娘们儿丢出去,反正她疯了!”
谭丽珍指的是双手仍被扎肉用绳子反剪着的阿巴,其实阿巴折腾了半夜,已再无力气号叫暴跳,只歪着头,乖乖跟着他们。但谭丽珍还是将她视作虎狼,总是避她远远的。
“都要死。”庄士顿的话让谭丽珍硬生生闭上嘴,因有些怀疑自己听错了。
“都要死。”他凹陷的双颊里兜着病态的安宁,“再过几个小时,这里将没有活口。这是我们所有人的最后一餐,只是委屈了这些孩子,不能吃上一顿好饭就去见天主。只能保证他们吃饱,这样身上才不会冷。等一下……”
杜春晓及时用一记耳光阻止了庄士顿的死亡预言,她眉头紧皱道:“你这样的人也配叫上帝的仆人?良心早让狗吃了吧?大难当前不是想着如何逃脱,保护这些孩子的安全,竟是想着等死!怪道你这教堂里除了孤魂野鬼之外,就是这些跟孤魂野鬼只差了一口气的孩子!你不如现在就抹脖子去了,还干净些!哦……对了对了,你们有教规,还不能自尽,所以只能等人上门来取命!这个容易,等我吃饱了,便来抹你的脖子,等着!”
话毕,她将匕首狠狠扎进木头桌面,继续低头吃粥。
其他人反而倒停了,只看着她。
一只粥碗猛地飞向庄士顿,自他右耳边呼啸而过,在忏悔室门上撞成一片碎花,乳白的粥液从庄士顿额上流下。
“我不要!我不要死!我不要!”扔过粥碗的安德肋大叫,这是属于孩子的恐惧,面对劫难他们无能为力,只能用最脆弱的愤懑表达不满,“都是你害的!要不是你收留他们,我们就不用死!都是你害的!都是你!”
歇斯底里的安德肋亦挨了一掌,竟系若望给他的。他苍白的嘴唇间已不再吐出“娘,我是天宝”这样的口头禅,说的竟是:“胆小鬼!有我在,你们都死不了!”
大家这才发现,若望穿得异常整洁,昨日深夜沾了粪便的头发也已用冷水冲干净了,因气温极冷,发梢结起白霜,令他瞬间老成了五十岁,站在庄士顿身边,竟有些平起平坐的意思。
“神父大人,你挖的那条沟就是为了抵挡外敌的吧?他们只有捆两把长梯才能架过界,进攻这里,如果我们抵御得当,也许能活得长久一些。”扎肉若有所思地摸着下巴,正考虑自己的后路。
“没错,但是这里的食物只能维持五六天,如果在这个时间内逃不出去,我们就只有饿死在里头。虽然因为下雪,不愁水源,不过潘小月会用别的办法让我们在里边活不下去。”
不知为什么,庄士顿的语气就像在谈论一杯隔夜的咖啡一样。
“但是我相信会有办法多撑几天,她不过是统领了一条街,总有一些地盘是她管不到的。”夏冰亦燃起了斗志。
浑身发抖的安德肋颤声道:“我……我们……什么武器都没有,怎……怎么撑?”
“并非什么都没有。”庄士顿的目光突然变得坚毅,所有人都隐约觉得,希望并非随着外头那些虎狼的围剿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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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形最灵巧的多默搭梯攀上教堂大门一侧的围墙向外窥视,兴许是食物让他们精力变得旺盛了,他行动敏捷,在背上绑满枝条,把自己与光秃的柏树枝丫混在一起。每隔一刻钟,他便转身向底下站着的夏冰摆一个手势,左手伸一根手指就是一个人,右手若用拇指与食指环一个圈便是十,他最后左手举五,右手环圈,后来将左手又变化为六的形态,随后又换成了四。夏冰示意他下来,转回礼拜堂对杜春晓道:“一共六十个人,四十个在大门口守着,另二十个绕到后边去了。”
此时已能听见外头隐隐约约的枪声,多默自告奋勇再次攀上树顶,刚刚够到能俯视外头的高度,只觉耳边一阵发麻,下意识地摸一下耳垂,已是湿滑一片,一手鲜红液体散发着温热的血腥味儿。
隐约听得一个女人在大声咒骂,枪声遂戛然而止。
多默神色茫然地转头往下看,只见夏冰在底下拼命挥手,示意他赶紧下来,多默害怕起来,血浆让他想尖叫,却又异常振奋,红色鼓励他继续登在巅峰,成为暂时的“上帝”。
“多默!”庄士顿边喊边从礼拜堂跑出来,杜春晓和扎肉跟在后头,谭丽珍已不知躲去了哪里,再也不见,阿巴被松了绑,正兴冲冲把粗硬的玉米窝头往嘴里塞。
庄士顿跑到大门下的石墙边,气喘吁吁地抬起头,对上边的孩子喊道:“别下来!待在上边更安全!”
夏冰一脸诧异地望着庄士顿,庄士顿什么也没有解释,只是转过头对杜春晓道:“跟我来。”
这个时候,庄士顿周身散发某种罕见的领袖气质,杜春晓与扎肉互望了一眼,竟陡增了些信心。
庄士顿引领他们来到钟楼的最后一个房间,看起来像是仓库,很大很空旷,到处灰扑扑的,面粉的尘埃在空中飘浮,一个大瓦缸用木盖子盖住。扎肉难掩好奇心,打开看了,里头的米已剩下不到三分之一。数袋玉米面粉静静躺在角落,对面有七八个小坛子。庄士顿打开其中一个坛子,里头盛有粘稠的明黄色液体。
“这是灯油,可以点火,他们爬过梯的时候,我们用它来烧退他们。”
“没用。”杜春晓拿手指在油缸边缘拈了一些,摩挲起来,“他们人多,这些油不够,再说这些孩子年纪太小,就算点了火把丢出去,也丢不远。”
“那要怎么办?”
杜春晓笑道:“确是有更好的办法,你那白花花的兔崽子肯定有些我们感兴趣的宝贝。”
三人出来的辰光,夏冰正面色凝重地向他们走来,手里拎着一个草绳编起的网兜。
“这……这是刚刚他们扔进来的。”
网兜里,竟是老章的头颅,那半边残缺的脸血迹斑斑。
【5】
斯蒂芬已经不再暴躁了,他知道发脾气只会坏事,如果你要打倒敌人,就必须比对手更冷静,本事大的人从来不发脾气,这是他在上海的时候从一个叫杜月笙的大亨那里听来的。所以他宁愿在火炉旁等待最好的时机,然后拿不屑的眼神看潘小月。这个女人很快就要自取灭亡了,她不够狠毒,虽然那是有原因的,但感情总让人变得脆弱,对谁都一样。所以斯蒂芬只是尽可能地保持礼貌,尽管他现在只想掐断那个废物女人的脖子。
梯子已经扎好两架,那些笨蛋正在争先恐后地往上走,梯子吃重之后发出惨叫,他们仍然在上头健步如飞,直至被教堂内飞出的第一个火球击倒。跑在最前头的几个纷纷掉落在那道壕沟里,他们不停往外攀爬,却很快地整个身子沉入裂开的冰面。原来那并不是土沟,只是被冰封住的深水潭,遇热量与重压之后便露出狰狞的原形,他们头顶的梯子也熊熊燃烧。
“多扎几架,距离分开,前后都要搭,我就不信进不去。”潘小月的指挥让斯蒂芬哑然失笑,但他没有阻止。
于是更多的叫花子掉进了冰洞,在坚硬的冰壳底下挣扎扑腾不了几下便不再动弹。潘小月恨得手指甲都快掐破掌心,每每抬头看攀在石墙上的几个少年,他们亢奋而阴郁的脸在镶满红砖的边缘若隐若现,她便怎么也无法平定心绪,做正确的部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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