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直觉背后有暖意,腰部被一对温柔的手轻轻环住,遂开始用力,雪子在拥抱里融成水珠,湿湿冷冷,直钻入她的夹袄里去。
“我乏了,你也休息去吧。”她拿下握住她两只乳房的大手,手还是拿纱布绕着的,只没先前那么厚,十根手指又能灵活运作,将她伺候得欲仙欲死了。
“这是啥玩意儿?”他果然一眼相中桌上那只黄杨木雕的盒子,且记得已不是头一次见过,从前也曾惊鸿一瞥间,便被她匆匆锁入抽屉里去。
今次她果然又是一样的反应,忙将盒子拿起,放入抽屉,他竭力压抑住好奇心,径自走出去了。
※※※
幽冥街的夜晚硬冷如铁,扎肉站在赌坊外头喝了一碗热腾腾的羊肉汤,见老章蹲在石圈墙底下抽烟,便上来跟他要过一支。老章侧一侧身,没有理他。
“我说爷啊,您这些年也不容易哪。曾听人说,‘江湖第一神骗’章春富从前是宫里的御厨,做的菜能把玉皇大帝从龙椅上勾下来,果然现如今您都用在那地方了。嘿!嘿嘿!”
面对扎肉的调侃,章春富也不动气,只指着自己那半张残脸,问道:“看见没?知道怎么来的吗?”
扎肉摇摇头,掏出火柴,为他新点了一根烟。
章春富深深吸了一口,仿佛为自己提了些倾诉的勇气,方缓缓道:“不是让你看伤,是看这儿。”他指的是下巴上花白的胡楂,“若是能进宫做厨子,还能长出这个来?”
扎肉登时语塞。
“十四岁那年,我是跟着宫里出来的师傅学厨,未曾想有一日喝得半醉,单炒的时候油锅蹿火儿,被烧了半边脸,自此见火便有些心慌,再无力做这个了。迫不得已,才混了那见不得人的行当。”
“那为什么……”
“为什么又到这鬼地方,跟着那婆娘做这样的营生?”章春富冷笑一声,道,“原以为是永远拿不起那锅铲了,可世事难料啊……”
“那个……咳咳!”扎肉嗓门儿有些发干,却还是问出一句,“听说您是为了一个女人才金盆洗手的,那女人莫非是……”
“哼!若是潘小月,你还能在这儿跟我说话?”
章春富出人意料地拍了一下扎肉的脑袋,道:“哎呀!你小子如今做的事情危险得很,我是一把年纪,生死都可置之度外,但你还有很长的命要活啊!”
“爷这话说得可就不对了,咱们做老千的,最懂得为自己铺后路,既要干这趟买卖,也自然有全身而退的算计。要不然,都不定死多少回了。”扎肉显然有些激动起来,在前辈眼皮底下手舞足蹈的。
“小子啊,这一回,爷可没见你给自个儿留多少退路啊。”
两人仿佛说中了彼此心事,都是一阵沉默,最后老章苦笑道:“做骗子的,其实谁都骗得过,除了自己。”
“没错。”扎肉点点头,将匕首抵在老章腰后。
“考虑清楚啦?”老章脸上纹丝不动。
“清楚了。”
他的回答清晰有力。
※※※
前不久刚上演过分娩大戏的厅内仿佛还弥漫着孕妇产门内散发的异味,两个老千只凭手里的一根火柴探路,总算磕磕碰碰地摸到了那张布帘。老章打开铁门,谭丽珍一脸迷蒙地自梦中醒来,借着火柴的微光,她发现杜春晓竟一直非常清醒地坐在地上,左手捂着肚皮。
“做……做什么?”
她惶惶地坐起,看着老章。
“从这里上去之后,千万别从后门走,要光明正大地自前门绕到赌场,在随便哪个台子上坐一坐,再晃出去。不要表现得惊慌失措,镇静一些,这是筹码,到那儿玩几把,免得里边的人起疑心。出去以后,埋头继续往西,沿东走一路都有潘小月的人守着,往西只要绕过五个麻烦的叫花子就可以了。还有,出去以后,宁可去荒郊野外的树林子里避着,冻死饿死,也别在哪个屯子里留宿,睡到一半准被麻袋套上又装回来了。我口袋里有两块打火石,在那儿生一堆火,轮流值夜,第二天一早就赶到火车站去,据我所知,最早一班车明早八点就到。”
杜春晓在黑暗中听完老章一字一句的交代后,默默将谭丽珍扶起,出铁门时从老章衣袋里拿了那两块打火石。扎肉跟在后头,神色严峻。
四人刚走出没几步,突然眼前变得煞亮,世界豁然开朗,吊灯的明黄色灯光将他们照得无可遁形。只不过情形有些变化,竟是老章拿匕首抵住扎肉的喉咙,杜春晓扶住谭丽珍,他们站在斯蒂芬与潘小月跟前,周围十来条壮汉,个个身上散发出叫花子的恶臭,刚刚黑暗中那气味就是这么来的。扎肉登时明白了为何老章要抢在他前头把所有的话一气讲完,容不得他插半句嘴。
“老章,这些年你辛苦,如今也该到歇歇的时候了。幺蛾子出到这份儿上,可是一点不觉得对不起我?”
潘小月说话的时候仍是笑吟吟的,一点儿不像动过气的样子。
“潘老板,今儿算我章春富对不起您了,放这两个女人一条生路,要不然,休怪我伤你的心头肉。”
潘小月忍不住笑出声来,半天才道:“老章,你可把我潘小月看扁了,真以为我会为一个臭男人要死要活?要杀便赶紧下手,反正你们今儿谁也跑不掉。”
“何况扎肉和你是同伙,这出戏你们演得可不算高明。”斯蒂芬摆出一脸痛惜的表情,拆穿了两个老千的伎俩,“如果是你胁迫扎肉,刚刚进来的脚步声就不会那么分散。”
老章脸上的肌肉终于开始颤动,抵在扎肉脖子上的匕首却未曾挪动过一寸,想来正在迅速盘算脱身之法。
“也罢。”
杜春晓突然出手,一把夺过老章的匕首,将刀锋抵住谭丽珍的肚子,笑道:“那这样呢?”
刚刚还在得意的两个人果然脸色变了。
“臭男人多一个少一个不打紧,钱没了可是头等大事呀!我若是当场把这装了金元宝的肚皮捅破,下场如何,两位可比我清楚吧。”刀锋已刺破谭丽珍绷紧的棉袄。
“你敢!”潘小月已是咬牙切齿。
“横竖都是死,我有什么不敢的?”
这一次,轮到杜春晓满面笑意。
“你们三个人可以走,把她留下就好。”斯蒂芬指了指谭丽珍。
“成交。”
杜春晓的允诺令谭丽珍万分不安,她撑大眼球,嘴唇哆嗦,意欲张口哀求,又觉得无用,于是只得以绝望应对绝望。
※※※
四个人走出赌坊后门的时候,外头早已围了十来个叫花子,空气像是随时会炸裂。谭丽珍已有些神志不清,突然轻轻啜泣起来。潘小月与斯蒂芬始终步步紧逼,在刀锋一般的寒风里盯住原本已经叼在嘴里的猎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