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宁眼睛一瞪:我是添乱了,可我也改了嘛!我还救了孟璟和尹秋呢!先前在地道我还救了你们这位师叔,你对我客气一点啊!
没想到这种时候她们两个居然还能吵得起来,尹秋叹息道:你们别拌嘴了行不行?说完看向孟璟,问道,师叔的伤如何了?
孟璟给满江雪上了药,缠好了绷带,又拿出几粒丹药给她服下,说:已经止了血,坏死的皮肉我也割掉了,往下别沾水,每日都得换药,还得注意不能发烧。
尹秋看了一眼地上的血迹,心疼不已,当着孟璟的面不好与满江雪太过亲密,只能攥着她的手问道:师叔一定很疼罢?
满江雪一声不疼还没说得出来,梦无归与南宫悯那处便爆发出了一股骇人气浪,登时就朝她们这处扑了过来。满江雪立即将尹秋拦腰一抱,飞上半空避开,两人落地之时,温朝雨和季晚疏以及白灵也都站到了她们身侧,唯有段宁和孟璟慢了一步,险些被那气浪所伤。
弟子们与紫薇教教徒都急急闪开,倒是没人伤着,段宁那只手才接上了骨头,又反应得不够及时,揪住了孟璟的后领子才想起自己之前脱臼了,可又不好把人再扔回去,只能龇牙咧嘴地拖着孟璟闪到一侧,疼得哇哇大叫。
冷静一点,别喊了,孟璟被她吓得够呛,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你这手不能放着不管,我给你拿绷带吊起来。
段宁白着一张脸,瘫在地上说:哦那你轻点啊。
众人躲了那气浪,站稳脚跟后便又纷纷朝前方看了去,梦无归和南宫悯已经打进了林子里,雨势急促,阴风过地,那片树林也被毁得不复原貌,四处都是断木与枯草,满地狼藉。
方才两人双双丢了剑,迎面对击一掌,都吃了对方一记重创,各自后飞而去撞断了不少枝干。如温朝雨所说,梦无归见了仇人求胜心切,每一招都是下了狠手,时间一长就逐渐显露出了疲态,而南宫悯要与她交手,便要拿出更多的力量抗衡,这么一番打下来,内力和体力也都消耗不少,两人摔落在地,再起身时,模样都不大好看。
衣裙沾了泥,带了血,两个人淋得一身湿,形容狼狈。梦无归没有想到南宫悯在火毒未解的情况下还能与她打成平手,心中不免有几分不是滋味,南宫悯说的没错,她是后起之秀,就算这些年勤奋刻苦,努力修炼,但也终究比南宫悯少学了那么多年的武,她如今能与这位令世人闻风丧胆的教主打上一场,也属实是难能可贵。
但这还不够,远远不够,她要做的不仅仅是能与之匹敌,她还要胜过她,杀了她才行。
抬手召来佩剑,梦无归再度飞身迎上,南宫悯同样将佩剑重新寻回,又一次与梦无归缠斗到了一处。四目相对,彼此的眼中都透着不遑多让的决心,真气激荡,剑招繁复,直教人分辨不清她们到底过了多少招。黑云压顶,裙袂翻飞,两人身形变化之快,形如鬼魅,招招式式都透着明显的杀气,剑尖划破雨幕,荡开无数冰冷雨珠,两把剑猛然相碰,齐齐发出刺耳鸣叫。
下一刻,剑身轰然崩断,飞射开来,削落了两绺黑发,跌入了泥坑。南宫悯一掌向前,五指弯曲,狠狠击中梦无归胸口,梦无归霎时间唇无血色,但也未曾后撤,拼着一口气抬手扣住南宫悯手腕,一个发力送去内劲,只听咔嚓一声,南宫悯肩胛骨顿时脱落,两人又是一掌相对,分别喷出一口鲜血,扭打着坠下地去。
交战多时,二人都不曾有过一句交谈,只是全神贯注地盯着对方的动静,打得不分上下。段宁瞧见南宫悯一声不吭地自己接回了骨头,连眉头也未皱一下,不由感叹道:她都不觉得疼吗?真是女中豪杰,我自愧不如啊。
那边南宫悯面不改色地站了起来,没有乘胜追击,梦无归捂着心口也跟着直起了身,已然伤得不轻。南宫悯活动着手臂,问道:还要打么?
梦无归无声一笑,气息不平:当然要打。
你打不过我的,南宫悯说,没有看轻你的意思,这是事实。
经过这一场打斗下来,梦无归算是摸清了南宫悯的功底,她不得不承认,在火毒的克制之下,她都不能尽快将南宫悯打败,若是这人全盛之期,只怕更难对付。
紫薇教教主,果然不是浪得虚名。
打不打得过,也得看最后的结果,梦无归收拢了掌心,目光灼烈,总之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残木悬浮,凝聚于周身,发出烈烈寒光,南宫悯看出她是要拿出全力与自己做最后的殊死搏斗,便也不再分心,暗中运转内力,打算接下她这一击。
风雨更甚,枝叶猛颤,那强悍的真气使得在场众人汗毛直竖,都屏住了呼吸。公平对决之下,不容任何人坏了江湖规矩,紫薇教教徒虽然有心想上前帮南宫悯一把,却也都沉着立在原地,不曾出手干扰。尹秋望向梦无归,也为她捏了把汗,今日是她和梦无归头一次正式相见,却要面对这样的情形,尹秋不想她败,也不想南宫悯败,她对南宫悯的感情很复杂,这两个人对尹秋来说都是不同意义上的亲人,今次她们谁死,都是尹秋不想看到的。
气氛顿时凝重到了一个新的高度,连段宁也安静下来,众人噤若寒蝉之下,那战场上的两人携带着耀眼白光,穿过了飞沙走石,迎面碰撞而上
一道前所未有的浩然声响猛然炸开,天地都为之剧烈震荡,断木犹如利箭,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南宫悯不退反进,生生扛了这一招,气浪掀翻了围观的人,摧毁了林中所剩不多的树木。红裙被割裂,鲜血淌下来,却像是打翻了水,南宫悯放开了压制火毒的真气,任那烈火炙烤着自己,使出全力击碎了所有朝她袭来的断木残枝。
轰!
漫天齑粉迸散,又在雨中化为无形,送出去的真气被悉数推回,梦无归躲闪不及,被那凶悍的杀气反噬,正要翻身避开之时,南宫悯已在转瞬之间近了她的身,一道无可比拟的掌力登时犹似乌云闭月般沉沉朝她面额落了下来。
比那掌力更快到得眼前的,是南宫悯唇角溢出来的鲜血。
一滴一滴,还残带着余温,宛如什么坚硬的物什重重地砸在梦无归的脸上。
一切都无法挽回,胜负就在这一刻即将分出真章,梦无归瞳孔一缩,浑身血液都不受控制地往心脏倒流而去,她下意识抬高了手,想故技重施打断南宫悯的手臂,可对方的气势却压得她四肢僵硬,甚至快要不能动弹。
眼看那一掌就要落到胸口之时,梦无归眼前不知为何忽然闪过了一个青青身影,那影子十分迅捷且灵活,竟在这危急关头异常凶险地闯进了她与南宫悯之间!
开弓没有回头箭,发出去的掌法亦没有收回的道理,一旦中断就必会遭到反噬,南宫悯目光一沉,未能看清这横插进来的人是谁,只能将这狠辣一掌落到底,以粉碎万物的势头拍去了那人的心口。
一声闷哼响起,又被自喉间喷涌而出的血水给堵住,那青青身影遭此一击,连惨叫也未能发得出,便如断线风筝一般跌落在地,溅起了大片泥污。
余波袭来,梦无归虽未被南宫悯击中,但也受到了波及,她喉头一甜,强行将翻涌上来的血气压了回去,南宫悯面上闪过一丝疑色,自身也未好到哪里去,两人同时落地喘息,片刻后又同时朝那泥坑中的人影看了过去。
那是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穿着一身碧绿色的圆领罗裙,躺在那里像极了一片青青荷叶。
看清那人是谁,梦无归仿佛被人罩着脑袋敲了一记闷棍,脑子里嗡嗡作响,脸色煞白。
突如其来的巨变使得在场众人都狠狠地怔在了原地。
那是谁?
怎么是个姑娘!
该死!坏了我家教主杀人,这姑娘什么来路,轻功这般好!
紫薇教教徒不明情况,自是难忍躁动,窃窃私语,反观云华宫这边却是寂静无声,没有一个人开口言语。
半晌过去,才听尹秋颤声道:是、是阿芙
什么?!段宁眼神不够好,许久也没看清那人长什么模样,她一听这话,赶紧迈着步子跑了过去,定睛一看,那姑娘果然是阿芙!
你、你不要命啦!段宁愕然道,你这是干嘛啊!
身后几人接连飞身而来,南宫悯眸光流转,被奔来这处的教徒们搀扶着站了起来,梦无归呼吸粗重,立在一侧动也没动。
众人左顾右盼之时,又见两道人影自林深处行出,火急火燎地往这头跃了过来。
阿芙!傅湘轻功不如阿芙好,与陆怀薇在后头追了半天也追不上她,没想到就这么一个空当,人居然就出了事!
这是怎么了?陆怀薇大惊,先就看见了谢宜君的尸体,惊诧道,掌门掌门已经死了?
没人能回答她这疑问。
阿芙傅湘声音发抖,手足无措地在阿芙身边跪下,又不敢贸然碰她,只能泪眼朦胧把人望着。
我没事,阿芙睁着眼,恍若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自己坐了起来,茫然四顾道,我没事的,师父师父呢?
她呕了一口血,回头看着梦无归。
快给她瞧瞧啊!段宁急得快哭了,我好不容易才交了一个朋友,可别就这么死了!
孟璟愣了一下,正要过去给阿芙把脉,却听南宫悯嘶哑着嗓音道:不必看了,她除了轻功和箭术拿得上台面,功夫还不如我这里一名教徒,我那一掌,她撑不下去的。
不、不会的傅湘急忙将孟璟扯到身边,哀声道,你给她看看,我知道你医术好,你救救她!
孟璟如鲠在喉,伸出手去,阿芙却捂着嘴站了起来,没走两步又摔下去,她巴巴地看着梦无归,想要喊一声师父,可她太疼了,疼得快要说不出话来,一张口便禁不住嚎啕大哭,趴在地上奄奄一息道:师父,对不起我、我只是希望大家都好好的,不想看见哪一方的人死,也不想打架。您杀了谢宜君,已经报了仇,我们走罢,不打云华宫了,也不打紫薇教了,我们好好活着,像我小时候那样,可以吗?
梦无归怔怔地看着她。
我是真的不想杀人,您要我和师姐攻打云华宫,可那些云华弟子,他们又做错了什么?阿芙一遍遍地擦着嘴边的血,却怎么也擦不干净,她慢慢地爬到了梦无归脚边,拽着她的裙角,我知道是我没用,到头来还害死了九仙堂那么多人,可我也不想这样,我只是想所有人都不要死,我想天下太平,别再有战乱,也别再有人无辜惨死。我、我的力量太弱小了,既帮不了您,又帮不了别人,我对不起您,我
别说了!傅湘失声痛哭,一把抱紧了阿芙,你别说了
血水源源不断,很快染红了傅湘的衣襟,阿芙抓着她的衣裳,瞪着眼睛说:我没事,我一点事也没有,我的轻功很好,师姐从来就追不上我
我知道,我知道傅湘说,你的轻功天下第一,谁也追不上你。
阿芙还在擦着脸上的血,闻言笑了一下:是罢?师父、师父以前也这么夸过我。
尹秋不忍直视,转过头去,温朝雨想到魏城那一夜与阿芙并肩作战的情形,也不由地叹了口气。
你们不要再打了,阿芙说,和气能生好多好多的银子,能救好多孤儿,打架会死人,会有好多人像我一样没爹没娘。我能有师父和师姐,可他们却不一定能有我这么好的运气,我
她说着说着,突然大口喘起了气,断断续续道:我、我好想,我好想再见见我爹娘
傅湘说:我带你去,我这就带你去她抱着阿芙站了起来,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泥泞之中,我带你去见爹娘。
真的吗?阿芙半睁着双眼,与梦无归擦肩而过时拽住了她的衣袖,师父我们一起,我们师徒三人,说好要一直在一起的
梦无归浑身僵硬,目光失真,她悄无声息地落着泪,没有偏头看阿芙。
阿芙哭得伤心极了,气息奄奄道:师父,你别记恨我,求求你别记恨我。
梦无归怅然若失,迟迟不曾与她对视。
阿芙傅湘把人紧紧抱着,泣不成声道,没人会记恨你。
傅楼主临死前,说我也不会有好下场,阿芙执拗地看着梦无归,视线逐渐模糊不清,他说中了,从他死后我、我没有一天不做噩梦的,现在、现在该我死了。师姐我去跟傅楼主赔罪,你、你也不要记恨我,好不好
手上的重量一瞬消失,那只拽着自己的手垂了下去,梦无归红着眼,这才扭头朝阿芙看了过去。
阿芙还在望着她,可那双眼睛却已经失去了往日的神采,一瞬变得灰暗。
梦无归心跳骤停,抖着手在她颈侧摸了一下,那里余温尚存,却没有了脉搏跳动的迹象。
阿芙!傅湘呼唤一声,抱着阿芙跌在地面,你看看我你别死!
熟悉的声音未再响起,回应她的只有无休无止的冷风冷雨。
叹息声接连回荡在耳边,傅湘掐着阿芙的手臂,不住地晃着她。
可人已经死了。
梦无归倒退几步,身上的伤痛都在这一刻消失无踪,心口却像是被什么人狠狠地揪住了,疼的她喘不过气来。
你败了,南宫悯神情淡然地看着眼前这一幕,说,不过你若是还想找我报仇,往后只要你敢来,我随时恭候大驾。
梦无归抬眸瞧着她,唇边勾起的弧度透着凉薄。
她没有说话,只是弯腰将阿芙从傅湘手里接了过来,然后背过身去,脚步虚浮地走向了远方。
小姨!尹秋唤道,你要去哪儿?
梦无归身形一顿,头也不回地道:是公子梵。
尹秋愣了愣,乍然间听到她说出公子梵的名字,不禁迷惘了一下才跟上她的脚步道:我、我不是问这个,我是她忽然间悲从中来,哽咽道,这么多年了,我们好不容易才有了正式的见面,你这就要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