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走快走!谢嘉平见了那火,急忙推着谢宜君道,早该想到天下没有这么好的事,你快逃!
谢宜君六神无主,眼泪夺眶而出,她握着谢嘉平的手颤声道:去哪儿?
谢嘉平紧紧地回握住了她,声嘶力竭道:趁着火还没彻底烧起来,只要能活,去哪儿都行!爹可能已经不在了,他喝酒喝得比我还多。宜君哥对不起你,哥以前不懂事,叫你从小被人笑话过来,可惜哥醒悟得太迟了,要是早知道会有家道中落的一天,哥一定对你百依百顺,无微不至,别人家的兄长是什么样,我我也会是什么样
他眼中渗出了血泪,渐渐开始七窍流血,谢宜君怔怔地望着他,却还不敢放声哭嚎,只能压低声音地唤道:哥!
谢嘉平双眼还睁着,人却已经没了气息。
门外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还伴随着此起彼伏的踹门声,谢宜君被那声音惊得浑身发抖,急忙松开了大哥的手往床下一躲。
下一刻,几个如意门弟子踹门而进,纷纷拿剑在谢嘉平胸口捅了几下,见人果真死了,才又退出门去行到了隔壁。
谢宜君捂着嘴,趴在床下与谢嘉平对视,她泪流满面地伸出一只手,却怎么也触碰不到他。
哥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镖局的业务,是曾经看了龙门镖局后感兴趣就了解过一些,但是时间久了我记不清是从哪里看到的了,这里就标注一下引用自百度。
第205章
时至今日,谢宜君都还记得大哥死不瞑目的样子。
如意门在酒菜里下了毒,杀死了镖队所有人,谢宜君当晚趁乱逃了出去,她没有见到父亲,她在流苍山的林子里待过了后半夜,到了天亮的时候,如意门才派人灭了火,把那地方收拾干净。
从那之后,世间再无谢家,没人知道那从前在魏城响当当的谢家镖局究竟是因何事销声匿迹,也没人知道谢家还有一个女儿死里逃生活了下来。再之后的几个月中,如意门暗地里建成了地底机关,杀了所有负责此事的人。包括尹宣的父母,也被毒成了又哑又瞎的废人,且没过多久便上吊自尽,导致尹宣小小年纪被乱棍打下山,迫于无奈入了酒楼当起仆人,受尽了欺凌和屈辱。
谢宜君是见过尹宣的。
她经历父兄被杀一事,失魂落魄地在辽平郡里过了几个月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她想过追随父兄而去,但人都跳进了河里,有人路过把她救了起来,她偷了别人挂在院子里的晾衣绳找了棵树想把自己吊死,那家人发现后让她吃了顿饱饭,给了她一身干净的粗布衣裳。
谢宜君几回轻生都未成功,便决心好死不如赖活着,她沿街乞讨了半个月,有个老人家见她孤苦无依,把她带进了一家酒楼当杂工,正是在那座楼里,谢宜君见到了尹宣。
其实谢宜君跟着父兄送货上山的那天夜里,在尹氏夫妇清点完货物之后回客房休息的途中就已碰见过尹宣。彼时尹宣还在挑灯夜读,出来沐浴准备就寝时,两个人在路上匆匆打过一回照面,还寒暄过两句,只是两个人都没有想到,这一次萍水相逢之后,他们就都成了无家可归的可怜人。
但那时谢宜君自己都还未从父兄已死的阴霾当中走出,加上尹氏夫妇的事不为外人所知,所以她并不清楚尹宣为何流落至此。于是谢宜君主动找到尹宣,待得知他的遭遇后,谢宜君一瞬就明白过来。
不用想了,你爹娘一定也是被如意门里的人所害,谢宜君说,我们负责运货的人都死了,那你们负责建造机关的人就更不会活着。
尹宣得知真相,顺着墙壁滑坐到地上,无声无息地掩面痛哭。
你想不想报仇?谢宜君问他。
尹宣那时还只是个刚满十岁的孩子,他满面茫然地道:怎么报仇?
事在人为,只要你想,就总有如愿以偿的一天,谢宜君说,老天爷不让我死,就是让我报仇的,如意门将我父兄一把火烧成飞灰,那我也要以牙还牙,还给他们一把更猛更烈的火!
尹宣说:可我能活下来,正是因为我什么都不知道,沈伯伯也许是想着我还年幼,所以才没有将我也赶尽杀绝。我和曼冬还有曼真自小相识,我怎么能杀了他们的父母报仇呢我下不去这个手。
谢宜君冷笑道:你下不去手杀他们的父母,他们却下得去手杀我们的父母。怎么,在你眼中,区区青梅竹马的感情难道比你爹娘还要重要不成?
尹宣魂不守舍道:你要去哪儿?
谢宜君开了门,回眸看着他,说:我爹告诉我,云华宫是江湖第一大派,如意门只算第二,我浑浑噩噩了这些日子,也想明白了,我要入云华宫习武,我要成为众人仰望的存在,只有当我有实力凌驾于如意门之上,我才能灭掉这个罪魁祸首。你若有心要为爹娘沉冤昭雪,就看你愿不愿意与我一起。
尹宣嘴唇翕张,迟迟没能开得了口。
谢宜君见他拿不定主意,还未开始便瞻前顾后,她耐心全无,也无暇顾及尹宣,当即决绝拂袖而去。
只是她不知道,在她走后没两日,尹宣就在酒楼里迎来了命运的转折点。
那一日,南宫父女在楼中大摆酒席,宴请别派掌门议事,当时南宫教主因着病重预感自己可能时日无多,便托赴宴几人在自己离世后多加照拂南宫悯一些。那席间有个喜好男色的老头儿,见了尹宣如获至宝,声称照拂南宫悯可以,但要将尹宣赠给他当做谢礼。
南宫悯听后厌恶之至,偷偷给了父亲一个眼色,南宫教主便没同意。那老头儿脸上挂不住,阴阳怪气地发了通脾气,说了些不堪入耳的下流话,南宫教主火气一冒,拔出圣剑来捅了他一剑,当场就把人给杀了。
就这般,尹宣入了紫薇教,与南宫悯一同习文练武,过了一年,南宫教主便收他为义子,与南宫悯成了姐弟。
后来曼冬初次将尹宣带到宫里来时,我便觉得他眼熟,谢宜君说到此处,觉得口干舌燥,行到书案边倒了杯茶解渴,还顺手给满江雪倒了一杯,尤其是那双眼睛,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但我始终没想起来。
满江雪沉默良久。
她原本以为谢宜君与如意门和沈家并无渊源,没想到背后居然还有这么一桩不为人知的杀亲之仇。
而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那地底机关而起。
满江雪一时无话可说。
不过有个问题你有没有想过,谢宜君倚在案边,与满江雪拉近了距离,像是过去同她闲话那般,说,连我都能对尹宣的脸有些模糊的印象,曼冬与他从小同在如意门长大,纵然再度重逢之时已经过了十年之久,但好歹也是曾经朝夕相处过的人,她和沈门主却是为何没有认出尹宣是谁?
满江雪看着谢宜君倒给自己的那杯茶,说:我想过。但她想起这个问题的时候,如意门已经覆灭,没有人能告诉她原因。
因为沈氏夫妇并非不认得尹宣,当他们得知他的姓名后,只能是认得也要装作不认得,谢宜君说,至于曼冬,她是真的没记起这么一号人,当年事发之时她实在太小了,十年过去,她早就把尹家人忘得一干二净。而沈氏夫妇见她对尹宣情有独钟,又岂敢把自己做过的龌龊事告诉她?况且在那夫妻二人眼里,尹宣并不知当年的真相如何,是不会找他们麻烦的,他们哪会知道我早就把真相说给了尹宣听呢?也许是因为心中有愧,又或许是不想将如意门交到其他人手中,沈氏夫妇最终还是选择了尹宣这个上门女婿。
这一家四口,人人都在演戏。
演的什么戏?自然是沈氏夫妇装作不识尹宣,沈曼冬装作对尹宣一往情深,而尹宣则装作不知当年仇恨。
这四个人,没有一个是善茬。
那你又是怎么知道的?满江雪问。
是尹宣亲口告诉我的,谢宜君说,他们成婚那日你虽没去,但我去了,那天我陪师父吃过了酒席,独自去了当年我父兄惨死的客院瞧了瞧,我在那地方碰见了尹宣。说来就有那么奇怪,他与曼冬在成婚前于宫中小住过几月,我们在宫里抬头不见低头见,却都没有认出彼此,反倒是他们大喜那天,我们才突然将对方认了出来。
彼时谢宜君已经是云华宫宫门大师姐,她与尹宣久别重逢,避开耳目深谈过一场。得知尹宣那时回到如意门是要报仇后,谢宜君十分意外,但尹宣却在之后又突然对她说,他已经不想报仇了。
十年过去,当年还没一根树苗高的尹宣已经成了个俊朗非凡的翩翩公子,他穿着那身大红喜服,立在枫树下对谢宜君说:沈门主不可能没认出我,我能看出他们看着我的眼神别有深意。但我动了真情,我对曼冬是真心实意的,在回到如意门之前,我原以为自己可以做到心狠手辣,可我最终还是做不到。如今我既与曼冬成了婚,往后就不会再帮着南宫姐姐对付如意门,他说完,问道,那你呢?
谢宜君反问:我什么?
尹宣说:你已经完成当年所愿,走到了宫门大师姐这个位置,曼冬虽然已是首席大弟子,但她要回来继任门主,不可能接手掌门。我看你那另外两个师妹都对掌门无意,等师祖她老人家百年后,掌门就一定会是你的。那么我想知道,你现在还有报仇的念头吗?
谢宜君一听他说对沈曼冬动了真情,就知道尹宣此人不可能为她所用,她若表明自己十年来从未打消过复仇之心,难保尹宣日后不会防着她,这对她来说自然是一桩不必要的麻烦事。
所以谢宜君佯装释怀道:我与曼冬相处这些年,早已姐妹情深,她那般善良,为人正直,又讨人喜欢,我怎么忍心毁了她的一切?逝去之人不可回,活着的人还是该向前看,我与你一样,我也早就不想报仇了。
这话,其实也不全然都是假的。
谢宜君在辽平郡与尹宣分别后便长途跋涉去了上元城,她跟着父亲学过武,有根基,入门试炼对她来说是小菜一碟,更不提还有许多没有习武经验的人都能入宫学艺,她这样的人一经出现,自然更受欢迎。
顺利进入云华宫以后,谢宜君凭着勤奋刻苦与出众的天赋很快在新弟子当中脱颖而出,如今提到云华宫的剑术天才,多数人第一个想起的就是沈曼冬,再是满江雪,其次便是年轻一辈的季晚疏。
但很多人都忘了,谢宜君当年也是拿过新弟子大会第一名的人。
也正因如此,她才会成为师父所收的第一个亲传弟子。可那之后不久,来了个比她更厉害的温朝雨,随后又来了个名动天下的沈曼冬,最后还来了个比前两者更年轻更天资过人的满江雪。
谢宜君在这三人的重重光环之下显得那般平庸。
可她真的平庸吗?不是的,她其实也有一身好武艺,还有满腹诗书,写得了一手好字。她不仅功夫不弱,还有管事之能,她从拜入师父座下起就在帮着处理公务,统筹宫中的一切事宜。
身兼数职,谢宜君比哪个弟子都要忙碌,可即便如此,她也能在不多的时间里努力提升剑术,与那三位各有千秋的师妹有来有往地打上一场。甚至在沈曼冬出现之前,师父一直都将她当做下一任掌门来培养。
能文能武谢宜君,怎么会平庸?
可沈曼冬一来,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师父不再着重栽培她,也不再像从前那样关爱她,更多的时候,师父对她格外严厉,且不假辞色。师父总说:你是师姐,就该有个师姐的样子,要为师妹们做好表率,你功夫不如曼冬,为人处世不如朝雨,你就更要比她们求学好问,更该比她们多下功夫。不只是为师,这宫里有多少双眼睛在看着你?不求你做到可与曼冬一争大弟子,至少这个大师姐,你得让人心服口服才行。
谢宜君不明白,为什么有了沈曼冬,她这大师姐就不能叫人心服口服了?
更重要的是,为什么偏偏是沈曼冬?为什么偏偏是她杀亲仇人的女儿?
可在那十年里,谢宜君也不得不承认,抛开别的不提,她确实是发自内心地喜欢过沈曼冬这个师妹。
没人会拒绝一个漂亮又开朗的姑娘她总是缠着你,跟在你身边挽着你的手,亲亲热热地喊着你师姐。春天来了,她摘来的花儿有你一朵;夏天来了,她做的冰镇山楂汤有你一碗;秋天来了,她邀你去流苍山看红枫;冬天来了,她把搓好的巴掌大的雪人搁在你窗前,上头挂的纸条上写着你的名字。
谢宜君在很多个夜深人静的时候都曾想过:要不算了罢?
一代人的仇,不关二代人的事,那些深埋于心的怨恨要不就从此烂在心里,就像她骗别人时说的那样,活着的人,还是该向前看。
她无亲无友,要靠自己的能力扳倒一个由来已久的大门派,那不是件易事。她所经历过的伤痛与煎熬,要转移给一个天真烂漫从小生活在富贵乡里的姑娘,这又是不是一份新的仇恨?
冤冤相报,何时能了?
那些已成追忆的日子里,师徒五人同行,谢宜君总是落在最后。她看着前面的三个师妹,看着自己的师父,她明明和她们离得这样近,却又与她们隔得那样远。
如果父亲和大哥没有死,一切会不会不一样?她或许也能机缘巧合进入云华宫,或许也能遇到这几个人,那样的假想之下,她会真正的乐在其中,做好一个大师姐该做的本能。
可惜这世上什么都有,唯独没有如果。
雷声还在继续,团团乌云仿佛触手可得,谢宜君捧着茶盏,目视着外头不敢贸然闯进来的弟子们说:我本想着,若有报仇的机会,我自当牢牢握住。若没有,那我就藏着掖着,把云华宫当成自己的家,就这么过下去也还不错,她好像一点也不担心自己已经落入包围之中,也不担心满江雪会杀了她,她只是语调不改地道,但那之后,又发生了好几件事,使我改变了心意。那都是些你不知道的事。
满江雪从头到尾都很少插话,此刻也是噤声片刻后,才神情复杂道:什么事?
说起来也都是小事,谢宜君抿了口茶水,徐徐道,那年宫里有两个女弟子算错了账目,师父知道后,吩咐我按照规矩罚她们一个月的俸,因为这两人已经不是第一次犯这等错。所谓事不过三,次数多了,就该罚。
但她奉师父之命处罚那两人时,沈曼冬恰好路过,得知此事便好心为那两位女弟子说了情,谢宜君不好当场拂了她的面子,也就答应下来,只是简单训斥几句,并未处罚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