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平线上很快奔腾来了一片乌泱泱的人马。
那渐渐由远方传来的浩大响动吸引了弟子们的注意,众人见了这场景,俱是神情一变。
那又是什么人?
该不会是那梦堂主这么快就打过来了罢?!
快!速出城门集结!
弟子们来不及休息,只得又带着佩剑回到了城外,牢牢挡住了城门。
前有狼,后有虎,陆怀薇说,饶是早知会有这么一天,但仍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季晚疏握紧了剑柄,瞧着前方冷哼道:看来,今日是要杀个痛快了。
尘飞土扬,马蹄震耳,一片屏息凝神的注视下,那气势汹汹的人马踩着地平线飞速逼近过来。
一个熟悉的身影闯入了尹秋的眼帘。
那领头的人手握缰绳,一身丧服白若冥纸,格外显眼。
尹秋却是在这样的时刻一眼就瞧见了她腰间的荷包。
温朝雨立在边上看了看她,问:你是要回宫,还是要留下迎战?
尹秋缄默。
她回过头,越过人头攒动的城门口看向了远处若隐若现的云华山峰。
师叔到哪里去了?
片刻之后,尹秋抬起了逐冰,遥遥指向了前方。剑尖另一端,那穿着丧服的年轻女子略一抬手,示意身后的队伍停了下来。
两个人的目光隔着肆虐的风沙相撞。
尹秋掷地有声道:我要迎战。
第203章
孟璟把装着药草的背篓丢进院子里,没有进门,她绕着栅栏往外跑了一阵,又捂着心口停了下来。
师兄弟们在后面追着她,徐长老喊道:璟儿!你跑那么急做什么?
孟璟将随身携带的丹药塞进嘴里,捧着边上的池水胡乱咽了下去,说:尹秋一定出事了,我得去看看!
哎呀,那水脏得很,你要吃药怎么不进屋喝干净水?徐长老大踏步上前,一把将孟璟拉住,气喘吁吁道,人家功夫比你强,各大峰脉打遍无敌手,还有你满师叔在,你瞎操心什么?快回屋躺着休息去!
不行,我要去宫里一趟,孟璟沉声道,我在路上想过了,这事绝不只是表面的调虎离山那么简单,我倒是不太担心尹秋,她功夫好,人也聪慧,就算碰上凶险她自己也知道灵机应变。但是师叔走得急,她也许没有时间告诉掌门和弟子们发生了什么事,她这一下山,暗卫弟子背后的主谋就有机会逃跑,我得去明光殿看看情况如何了。
徐长老说:照你这么分析,我看那人肯定在江雪离宫之时就已经逃了,你这时候匆匆忙忙地赶过去怕是也来不及,为师担心你的身子!你遇事就容易急躁,可别又犯了心疾!
他肯定还在宫里,孟璟斩钉截铁道,他若真想逃,大可不必费尽周折来这么一出,我们到如今也没人知道他是谁,他其实随时都可以一走了之,但他没这么做,正是因为他与梦无归的这场明争暗斗始终没有分出胜负,所以他没必要过早暴露自己,毕竟不到最后,谁也不知赢的人究竟是他还是梦无归。可现在梦无归拿到了明月楼,有了与他抗衡的实力,说不定这两天就会带兵打过来,在这种情况下,那人能阻止梦无归的办法就只剩了尹秋。
可尹秋不都被骗下山了么?徐长老自知不如孟璟头脑精明,便捋着胡子问道,他也可以提前下山去,捉了尹秋就直接走,指不定连江雪都追不上。
师父还没想明白?孟璟说,这人迟迟没有离去,不仅仅是害怕身份暴露后会被我们全力追杀,余生都躲躲藏藏不敢明面在江湖上走动,他更多的应该是无法舍弃某些东西,比如他兴许在宫里是个举足轻重的人,他是不想割舍自己的地位与权利,所以不到最后关头,他绝不会轻易离开云华宫。这人已经赌了很多次,现在情况不妙,他只能把尹秋握在手里,但碍于师叔的面他不好在宫里下手,才要把尹秋骗下山,那么尹秋到底能不能被活捉,这是他也不能断定的事,所以在尹秋是否到手的消息传来之前,他一定还会待在宫里等候。
只要尹秋被活捉,梦无归哪怕带了人来,也不敢轻举妄动,只能继续受这窝囊气,那人也就可以继续留在宫里过他的好日子。但要是尹秋没有落入圈套,他得到消息后就会离开,满江雪不在,可能没人拦得了他。
所以我要尽快赶去明光殿,孟璟不欲再多说,拔腿就跑时还不忘叮嘱,问心峰就交给你们,把这地方守好了,别让人随意出入!
徐长老见她跑得这般急,胆战心惊道:你跑断气了怎么办?快!来个轻功好的送他一程!
一名师兄急忙也将背篓丢了,飞身跃到孟璟身前屈膝蹲下,孟璟顺势爬上他的背,这师兄便立即背着孟璟下了问心峰,火速朝宫里赶去。
待行上了宫道,到达望天道场时,那地方已聚集了不少人,孟璟落了地,还没站稳便问道:你们聚在此处做什么?是不是宫里发生了什么事!
有弟子答道:不知道啊,先前师叔急匆匆下了山,叫我们守着宫里,估摸是要出什么事,但我们到处看了一圈,什么可疑之处也没发现。
那尹秋呢?她回来没有!
没有啊!别说尹师姐了,管事的几个师姐都不在,掌门又病了,还在明光殿里躺着没醒,我们也一头雾水呢!
孟璟得了这话,暗道不好。
季晚疏去了金淮城还未归,尹秋与白灵下了山,陆怀薇也不在,此番就连满江雪也不知去向。这偌大一个云华宫,岂不是不该走的都走了?
而今就剩了个身体抱恙的谢宜君,若是出了什么事,她哪里来的精神主持大局?
事不宜迟,你们立即去向各大峰脉传话,孟璟当机立断,要各峰大弟子和长老加强戒备,守住所有能通往宫里的要道,一旦发觉有人想要上山,或是有谁意欲离去,务必要问清楚缘由,形迹可疑的一律格杀勿论!
弟子们显然都没想到事态会这般紧急,听了孟璟所言便都纷纷照做起来。
安排好这一切,孟璟便又折身往明光殿行去,想看看谢宜君可有醒转,却是才出了道场便瞧见前方有名女弟子步履匆匆,神色紧张。
孟璟眯了眯眼,定睛一看,发现那女弟子身上挂着一块琉璃峰的腰牌居然是之前在小鹤山突发急症死了的人!
抓住她!孟璟当即冲身边的师兄大喊,这人是假死,快把她拦住!
身边人一瞬腾飞而起,周围的弟子们听到后也紧跟着执剑而上,那女弟子见状脸色微变,连忙施展轻功换了个方向逃去。孟璟立即顺着阶梯一口气跑到明光殿,里头冷冷清清,果然不见陆怀薇等人的身影。
一路长驱直入,孟璟掀了帘子,发觉寝殿里头竟然没有谢宜君的身影,只有两个收拾着药碗的随侍弟子,便问道:掌门哪里去了?
去汤房了,一名弟子答道,说是昨夜发烧捂了不少汗,要去沐个浴洗洗干净,已经去了有一会儿了,师兄不妨等一等,掌门应该快回来了。
谢宜君的私汤在明光殿另一侧的院子里,孟璟想也不想便转身往那处行去,走了两步却又迟疑着停了下来。
除了尹秋,宫中尚且没人知道她是女儿身,她一个外人眼中的男弟子,怎好去闯谢宜君的私汤?更何况这时候也没发生什么非要去私汤禀报不可的要紧事,谢宜君既然已经醒来,想必也知道尹秋和满江雪下了山,合该作出的相应安排她又都已吩咐下去,孟璟略一思忖,未再前行,转身在殿中坐了下来。
不多时,那背着孟璟来此的师兄便快速入了殿门,唤道:师弟!人抓着了!
话音一落,几个弟子便将先前那名逃跑的女弟子押了进来,孟璟霍然起身,上前质问道:谁叫你诱骗师叔到小鹤山的?说!
那女弟子咬紧唇齿,闭口不言。
既然要设计假死,便是惜命,孟璟顺手将身侧一名弟子的佩剑抽出来,架在她脖子上,我没那么多功夫拷问你,你若不说,我就当场给你个痛快!
那女弟子面露惊慌,似是正要开口,身后忽然响起谢宜君的声音,问道:何事吵闹?
孟璟侧首看去,谢宜君衣衫松散,长发濡湿,的确是才沐过浴的样子。孟璟便将事情简要转述,谢宜君听后眉头一皱,道:这还了得?你受何人指使,快快交代!
那女弟子左顾右盼,脆声道:没我没有骗师叔,我真以为尹师姐去了小鹤山!
撒谎!孟璟语调不善,你若不是说了谎,又做什么要装死?你分明是害怕被师叔察觉后当场拿住你,所以才吃了什么药瞒过了我们!
我没吃药!也没装死!那女弟子极力争辩,我本就有病在身,每每发病便是如此,你们可不要冤枉我!
孟璟攥紧了手中的剑柄,已然起了杀心,但也没有冲动。她正要再盘问两句,忽见外头又行来一名男弟子,越过众人跨进门来,冲谢宜君行礼道:掌门,弟子有要事禀报,还请掌门移步书房。
谢宜君嗯了一声,看着孟璟道:你接着审,把话问清楚了再动手,别让她又使什么小伎俩或是自尽。说完便与那男弟子离开此处,转而去了书房。
孟璟得见这一幕,不知为何感到些许不对劲,她瞧了谢宜君一眼,收回视线之时,一名随侍弟子捧着药碗从她身边经过,留下了一丝清浅的药味。
孟璟闻着那味儿,倏地抬眼道:慢着,药碗拿过来我瞧瞧。
那随侍弟子将药碗递给她,见孟璟眉头深锁,不由疑惑道:怎么了?
这是医阁开的药?孟璟用手指沾了点药汁,尝了尝。
应该是罢,那弟子说,搁在掌门床头的,掌门醒来后,就吩咐我们把这药煎好给她喝了。
孟璟舌尖品着那药味,表面上不动声色,暗地里却是毛骨悚然,心口猛地一沉。
她提着剑,缓缓回头,蕴藏着复杂神色的目光落在了紧闭的书房大门之上。
好消息还是坏消息?谢宜君在书案前落了座,就着案上的冷茶喝了一口。
是坏消息,那男弟子脸色不好看,将声音压得极低,尹秋功夫好,我们派出的几个人都没将她拿下,常师姐还被生擒了,季晚疏和温朝雨都赶了回来,正巧撞见。
谢宜君喝茶的动作一顿,再抬头时便露了个冷笑:知道了,意料之中的事,她将茶盏搁下,站了起来,不过无伤大雅,城里埋伏的人会将她们拖住,江雪也已下山,我有足够的时间离开。
那男弟子道:可方才我赶回来时,发现弟子们都已经将各处把守起来,众目睽睽之下,您要怎么走?
谢宜君不紧不慢地对着铜镜束了发,淡声道:自有我的办法,你现在出去,叫孟璟把那女弟子带去刑堂,找个时机将人杀了,我这里不必担心。等我一走,没人会查到你们头上,宫里只要乱起来,你们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等这个风头过了,你再带着其余人去联络点与我汇合。
那男弟子赶忙应下,推门行去了外间,冲孟璟道:掌门有话,按规矩,这人该送去刑堂审问。孟师弟,把人带过去罢。
孟璟瞧着他,唇边浮出了凉薄的笑意,冷道:我若是不肯呢?
不肯?那男弟子显然没料到孟璟会有这等反应,横眉道,你敢不听掌门的话?
孟璟紧盯着他,一字一顿道:你叫掌门出来,我要听她亲口说。
那男弟子观她神情有异,心中顿时闪过几丝疑虑,道:你好大的架子,还要掌门亲自出来,你难道不知掌门正在病中?她怎么吩咐的,你就怎么听命,莫非你想当众犯上作乱不成!
是谁要作乱,可还不一定,孟璟招了招手,眼神里透着些许蛊惑,师兄到我跟前来,有样东西我得给你看看,你看了这东西,就知道我为何要掌门亲自出来了。
那男弟子眸光忽闪,本想返回书房,但见这殿里的弟子们都目光灼灼地看着他,叫他不好当场走人,旋即又想到孟璟一个病秧子,不会功夫,便也朝她走了过去。
什么东西?
孟璟将手缩进袖子里,片刻后又握成拳头拿了出来,她主动朝这男弟子靠近,故弄玄虚地把手往他怀中一塞,很快又收了回去。
给你了,孟璟说,自己看罢。
那男弟子打量她两眼,从怀里摸出了一枚平平无奇的丹药,他垂头看着,还未来得及问上一句,后背就突然被什么人点了两下,登时叫他口不能言,身不能动。
速去将各峰长老和大弟子请来,不要闹出动静!孟璟低沉道,所有人,即刻包围明光殿!
她说罢,示意随行师兄将那被封了穴的男弟子扛起来,一行人便都即刻退出了殿门外,将门关了起来。
听到外头传来了重重的关门声,谢宜君在铜镜前整理好了仪容,打开门往外看了一眼,发觉孟璟等人已经离去,便又将门合上,气定神闲地走到了书架前。
她将那书架挪开,里头的墙根处嵌着一枚毫不起眼的钉子,几乎快与那地方融为一体,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她抬腿将那钉子踩进地面,房中立即响起了机关运作的声响,谢宜君再回头时,身后那扇窗户正上方的墙壁上便凸出来一块砖。她踩着窗沿攀上去,从那砖内的暗格里取出了一个不染丝毫灰尘的剑匣。
谢宜君摸着那剑匣,如视珍宝,爱不释手。
匣子打开的那一刹那,一道璀璨夺目的烈烈寒光霎时如白日焰火一般照亮了整间书房,里头装着把通体银白的细长宝剑,形如灵蛇,刃似秋霜,剑身锋利雪白,其上镌刻着繁复逼真的紫薇花纹,极为漂亮。剑柄处则镶嵌着一粒世间少有的夜明珠,那寒光便是由那珠子而来,绚烂如星斗,甚可与日月争辉,无比精美。
封存多年,不见人世,可这剑依旧锋芒如故,气势逼人。谢宜君听着那悦耳的剑鸣,眼中布满了惊叹之色,她丢了剑匣,将剑柄握在手中,感受到了它的震颤与散发出来的强烈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