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您若去了,怕是要吃闭门羹呢,白灵说,况且便是此时上路,也得好些天后才能到达金淮城,到时候人都下葬了不说,梦堂主必然已将明月楼把控起来,您就是去了也无用。
谢宜君皱眉道:话是这么说,但面子功夫不能不做,这些人情世故方面的东西都是做给别人看的,不管做了有没有用,都是个礼数,不做才是要落人话柄,我还是该去一趟。
她所言有理,几个小辈也不便多劝,唯有尹秋沉吟道:要不还是让我去罢,她看向谢宜君,说道,别人去了傅湘不肯见,我去了她该是要见的。
那可不行,谢宜君当即回绝,谁都能去,独独你不能去,哪怕是江雪陪着你我也不放心。你这一去,那暗卫弟子背后的主谋自然会担心你和梦无归接上头,上次在魏城梦无归只是想将监视你们的人引出来杀了,没有直接撕破脸的意思,所以那人也没有真的对你下杀手。但梦无归如今已杀了傅岑得到了明月楼,你此时过去,那人百分之百不会让你与她相见,这可不是儿戏,你万万不能去!
陆怀薇也附和道:是啊小秋,你去了又能如何呢?人死不能复生,且不提连傅师妹自己都报不了这个仇,她说不定还和梦堂主是一条心的。事已至此,我们只能静观其变,往好的方向想一想,梦堂主行事虽然狠绝,但她到底是为了把那人逼出来,她这所作所为,其实对我们也并无坏处。
尹秋说:师姐养了许久的病,有些情况你可能还不知,你这话只说对了一半,表面上看她所做之事对我们也有好处,但现在的局面却不单单是她想报仇这么简单,她最终目的是要重建如意门,打压或收服其他门派。她若仅仅只是想复仇,我们的确可以不用管,甚至还可以帮她一把,但她同时还想对付我们云华宫和紫薇教,也就是说,如果放任她继续扩大势力,她有可能会成为比南宫悯还要难缠的存在,届时只怕连我们的日子都不会好过。
陆怀薇不解道:可她的真实身份早已不是什么秘密,她是沈师叔的妹妹,这我们都知道了,虽说沈师叔已经故去,但你还在宫里,她为何还要对付我们云华宫呢?
因为她除了报仇,还想将重建后的如意门推上江湖第一把交椅,那么她所要面对的最大阻碍便是云华宫和紫薇教,尹秋说,所以她一定会对付我们,这事也是她亲口说的,不是我胡编乱造。而我不仅与她见不了面,便是见了面,我也说动不了她改变决心,我没有那么重的分量能让她收手。
谢宜君道:说得不错,若非如此,她既这般想为如意门复仇,我哪怕是看在曼冬的面子上也会出手相助,但她从一开始就和所有门派站在了对立面,我即便有心也不能相帮,事到如今还得防着她,所以你们千万不要小看了梦无归,这是个危险人物,可不能因着她与曼冬是姐妹就对她抱有不切实际的期望。
那这么说来,掌门还是不要去吊唁傅楼主了,陆怀薇这才弄清楚局势,说道,既然梦堂主会对宫里不利,您去了就有可能遇到凶险,万一她得知您要到场,再趁此机会对您做些什么,那该如何是好?
梦无归虽还年轻,功夫却不弱,云华宫里能与她交手的人除了满江雪和季晚疏只怕再找不出别人,谢宜君若是与她对上就只有吃败仗的份,倘使梦无归在路上就把她生擒抑或直接打死了,那这云华宫没了掌门,南宫悯定然也要顺势进犯,那时只靠满江雪应对这两人,她便是天神下凡也守不住。
单打独斗没胜算,我不是那等武艺超绝之人,但她若想攻上云华山倒也没那么容易,我们云华弟子也不是吃素的,谢宜君说,傅岑刚死,明月楼正是内乱的时候,傅湘年纪轻,资历浅,底下那些人服不服她可还不一定,再说还有个南宫悯在旁边虎视眈眈,那暗卫弟子背后的主谋也在暗中盯着她,就算她拿到了明月楼,她的处境仍是腹背受敌,目前也翻不起什么水花。除非她还能有别的势力相帮,但她要真有,早就带人打过来了,也不至于连拿到明月楼都得靠那人把她逼到绝境才动手。
万一还真有呢?白灵接话道,傅湘锁了明月楼,不与其他门派来往,很显然她们是不需要别的盟友了,这是不是可以说明她们已经有了足够的实力?再者,同样是要对付咱们云华宫,梦无归又有没有可能会和南宫悯私下达成协作?
尹秋听到此处,开口道:这个倒是不必担心,梦无归绝对不会和南宫悯协作。她和叶师姐不一样,叶师姐要报仇,只敢遮遮掩掩,不敢正面交锋。但梦无归却不同,她从未掩饰过自己要报仇,何况到目前为止,她基本都靠自己一步一步慢慢来,她是个有勇有谋但不会过多玩弄诡计的人,否则她早就该与南宫悯谈条件了。
对话谈到此处,众人都已将形势分析得十分透彻。梦无归如今手握明月楼与九仙堂,先不论还有没有别的势力帮她,她其实已经具备了和云华宫以及紫薇教搏斗的实力,她现在只需要等傅湘彻底服众,时机一旦成熟,她随时都可以开始动作。
但我还有一件事不明白,陆怀薇说,我们云华从前与如意门走得那般近,关系比之眼下的明月楼还要更亲密,且如意门还在时,明月楼都不算什么大门派,可从梦无归在江湖上露面起,却不见她对付真正灭掉如意门的紫薇教,反而像是处处都在与我们云华作对,这说不通罢?
这很好说通,尹秋解释道,说明杀掉我娘的人,也就是暗卫弟子背后的主谋是宫里的人。两相对比,她当然不会以卵击石去对付紫薇教,云华宫才是她的首选目标,只要她说出那人的姓名,那人就会受到四面八方的追杀,换作是我,我也不会去找南宫悯的麻烦,自然是要先挑软柿子捏。
那我就更不明白了,陆怀薇说,她直接将那人是谁公之于众不就行了?只要她肯说,人人都会是她的帮手,她把事情弄得这么复杂又是为何?
尹秋说:兴许她并不想让那人死的这般容易,又或许她是有别的打算。
曼冬从未与人结仇,宫门上下谁不喜欢她?谢宜君沉声道,我近段日子想了许多人,却始终想不到谁会对她下杀手,若说那人与她本无仇,只是想拿到圣剑,可他拿到了圣剑却不见他用,藏起来有什么意思?
那就不知道了,尹秋摇头,人心最难测,谁能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
谢宜君轻叹一声:纸上谈兵也无用,按照礼数,傅岑这事我不能装作不知,还是得派个人替我去明月楼露个脸话说晚疏呢?谈了这半天她人去哪儿了?
季师姐陪着伯父伯母呢,陆怀薇说,再说温师叔也来了,她们俩人也要见个面说说话的。
大事当前,她倒是唉罢了罢了,谢宜君揉了揉眉心,这才矮身坐下,稍后去传个话给她,她已是少掌门了,代替我走一趟明月楼很合适,叫她明日就动身罢。
陆怀薇颔首:知道了,我待会儿就跟师姐说一声。
谢宜君点点头,捏着茶盖拨了拨茶叶,又问道:江雪又到哪里去了?从大典结束起她就不见人影,怎么一个个的都不来议事?
白灵与陆怀薇都不约而同看向尹秋,尹秋却像是也才反应过来满江雪不在似的。
她也不知道满江雪去哪儿了。
谢宜君只得搁了茶盏,又是一声叹息:罢了罢了,今日总归是上元节,我就不留着你们了,都下去过节罢。
三个小辈和其他旁听的弟子们便都起了身,尹秋说:掌门成日劳于案牍,好容易有个节可以过,您也先把正事放一放,与我们一起出去赏灯猜谜罢?
谢宜君说:你们小辈过节,我跟着凑什么热闹,我若到场,谁还能玩儿的自在?不去了,你们莫要管我。
尹秋笑了笑,冲白灵使了个眼色,两人一起将谢宜君搀了起来,直往殿外拖。尹秋揶揄道:掌门好大的架子呀,天子都要与民同乐呢,您就与我们一同出去走走罢。
谢宜君说:拉拉扯扯成什么样子,她嘴里是这么说,但也跟着出了明光殿,笑道,也好,盛情难却,那就一道赏灯去。
眼见两个师妹都拽着掌门嬉戏玩闹,陆怀薇落在后头轻轻笑了起来,也跟着下了阶,很快,别的弟子们也被吸引过来,众人都围着谢宜君大着胆子玩闹起来,场面很是和睦。
尹秋在弟子们摆的小摊儿上取了一碗乳糖圆子,白灵问道:说起来师叔不跟在你身边我还真有些不习惯,你不去找找她么?
尹秋环视周围,将手里的吃食塞给了白灵,说:倒也是,师叔居然丢下我一个人,你先陪着掌门,我这就去找她评理!
宫里过节好热闹,到处都是花灯,师弟怎么不出去看看?一名男弟子端着晒好的药材入了屋内,瞧见孟璟两眼发直地躺在长椅上发呆,便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问心峰一向清闲,今日泰半弟子都去了望天道场,大典结束后又都去了赏灯,留下来的人不多。孟璟动了动眼珠,把盖在身上的薄毯拉了拉,咳嗽着说:身子不舒服,外头风大,不去了。
不舒服?那男弟子听了这话,打量孟璟两眼,关切道,是心疾又复发了?哎呀这血是你吐的?
椅脚边的地板上积着一滩快要干涸的血水,若非孟璟方才将毯子往上拉了一些,这男弟子还不一定能瞧见。
嗯,孟璟疲惫地说,劳烦师兄替我清理一下。
你这那男弟子面露担忧,赶紧铲了碳灰来将那滩血盖住,愁眉苦脸道,你近日情况越发不好,年后都吐了多少次血了?这样下去可不行,请师父给你看过没有?
孟璟捂着帕子猛咳了一阵,气喘吁吁道:看过了,药也吃过了,师兄不必担心,我自己的身体如何,我自己有数。
那男弟子叹了口气,动作利索地将地面清扫干净,又烧了两盆炭火置在了屋里,说:你这心疾是天生的,若不好好将养,多加维护,怕是不能长久。你就是这段日子太过劳累了,前阵子又要照看陆师姐又要替尹师妹研制解药,这人就和蜡烛一般,日日夜夜地劳作,总有燃尽的一天。师弟,以后大小事宜你都不要管了,安心养病罢,听到没有?
孟璟点头:知道了,多谢师兄关怀。
那男弟子又叮嘱了几句,替孟璟熬了碗姜汤过来,后才行出房外忙活起了别的。孟璟按着隐隐作痛的心口出了会儿神,正打算小睡片刻,忽听房门再一次被人推开,有个白影走了进来。孟璟立即起身道:师叔怎么来了?
屋子里那股血腥味儿还没散,满江雪适才入内便闻到了,她瞧了瞧孟璟,问道:你脸色不好,病了?
孟璟把沾了血的帕子收进袖中,垂首道:只是小小风寒,师叔找我有事?
满江雪看着她的动作,眉头微皱,本想问她一句怎么咳血了,但见孟璟遮遮掩掩的,满江雪便也止住了问询,说道:刑堂里还关着的那名暗卫弟子,你是不是常去看他?
闻言,孟璟嘴唇开合两下,却没作答。
几月前,尹秋和满江雪前往苍郡去了紫薇教,孟璟就在当时将那人亲自从魏城押送回了云华宫,关进了刑堂。因着顾全大局,考虑到那人兴许还有用处,孟璟倒是没有急着杀了他报仇,但这段日子以来,她几乎每隔几天就会去刑堂探监,再借着一应刑具折磨那人一番,不叫他好过。
一个坏事做尽手上还沾着她父母鲜血的恶贼,凭什么在刑堂里头好吃好喝地待着,还比他们这些弟子们都过得舒坦快活?
其实宫里不准无故动用私刑,但刑堂弟子都知晓了孟璟父母是被那人所害,所以对于孟璟的行为,大伙儿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不加以阻拦。
但旁人心知肚明是一回事,满江雪亲自问起又是另一回事,孟璟不好回话,只能默认。
我并非是要怪罪,等时机成熟,我自会做主将那人交给你处置,满江雪看出了孟璟的心思,说,眼下我是有事要问他,但我不好亲自出面,得由你来替我打打掩护,不要叫旁人知道是我要见他,明白么?
孟璟表示明白:好,那我这就过去,师叔暗中跟着就行。
满江雪问:你身体抱恙,能走么?
孟璟说:能走,师叔放心。
两人一前一后地离开了问心峰,并未同行,孟璟轻车熟路地到了刑堂,弟子们见了她,都纷纷心领神会地退了下去。孟璟开了锁,甫一入了牢房,那暗卫弟子便吓得一个哆嗦,万般无奈道:你怎么又来了?我已经被你折磨得够惨了,你直接给我一刀来个痛快行不行!
几个月过去,这人还是穿着当初那身黑衣,已经脏污破烂得不成样子,又因着受刑的缘故,他那件衣裳简直快成了流苏一般的布条,实在是衣不蔽体,形容要多凄惨有多凄惨。
孟璟冷眼看着他,嗤笑:只能怪你当初废话太多,没有将我一剑穿心,如今你落到我手里,活该你受着,想死也得等到你能死的那一天。
那暗卫弟子初初回宫时还能呛她几句,而今是半点脾气也没有了,他正要冲孟璟求饶一番,却见孟璟说完这话就头也不回地出去了。紧接着,门口白影一闪,满江雪在下一刻缓步行来,那暗卫弟子一愣,急忙拖着锁链窝去了墙角,把自己藏进了阴影里。
惊月峰的暗卫弟子,如今就剩了他一个,算起来,满江雪也许久没有见过他了。两人见了面,那暗卫弟子极为尴尬,又十分羞愧,连多看满江雪一眼也不敢。
牢房里潮湿阴冷,外头的夕阳晒不进来,光线也暗。满江雪在桌边落了座,却久久也未言语,只是一声不吭地盯着对面的人。
那暗卫弟子被她看得毛骨悚然,只得主动开口道:师叔来此是有什么话想问么?
这人从前恣意洒脱,端的是少年人的意气风发,而今却是畏畏缩缩,模样狼狈。满江雪眼中不含丝毫怜悯,眸色甚至极为冷淡,她拾起桌上的火折子点了灯,说:上一次在魏城是小秋审你,她耐心好,愿意同你周旋,我却没她那样好的耐心。所以接下来我所问的话,你若是支吾不言,我就会把你交给孟璟处置,她的手段如何,你该是也尝过了。
那暗卫弟子一听这话,赶紧点头如捣蒜:尝过了尝过了,师叔想知道什么尽管问,我一定如实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