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娘的意思是?”几何装糊涂。
“不是你么?”奉圣夫人冷冷地笑了,“他如今最稀罕的人,就是你了,稀罕到舍不得放到后宫里去。他从小耳根子就软,你如今说一句话,他能不听么?”
“干娘!”几何马上跪下了,“干娘您怎么会怀疑到女儿身上!那个顾大章,他女儿害的我新婚之夜被夫婿所弃,女儿恨不得将她扒皮抽筋,干嘛要救她的父亲!”
“你知道就好。”奉圣夫人轻哼了一声,用手抬起了几何的下巴,“乖女儿,你一定要明白。你将来无论如何显贵通达,也是我抬举的人,是我的干女儿,是九千岁这边的人。这些,天下人皆知,如烙印般,你如何洗也洗不掉的。那群东林党人的性情脾气你了解吗?他们是不讲理的,将来若翻过来天来,他们是绝不会记得你的好处的。你就是我们的人,永远都是。”
几何仰头,只觉满背的冷汗穿越了肌骨,直滴落心尖。
“至于男人的事,想开了就好。没有这个人,还会有别的。”这厢奉圣夫人笑吟吟地又恢复了常态,转手来扶几何起身,“依干娘看,那涂文辅就对你很有意思。那小子年轻,精明,长的又俊,还读过书,是个人物,可以考虑。”
几何起身一半,惊呆了。
“你若不喜欢阉人,也可以去找旁的男人。”奉圣夫人抿着嘴笑了,“乖女儿,如今有九千岁和干娘在,就算弄的满城风雨,谁敢动你半毫?”
几何头脑轰鸣地出了奉圣夫人府。
轿子一路快行,她只想赶紧回府。今天的变故太多,她需要时间好好消化下!难道她救顾大章的事露馅了吗?还是魏忠贤他们纯是猜测敲山震虎?奉圣夫人的话是什么意思,居然让她与太监结对食!几何正冥想着,那奔跑的轿子却突然一停!
“咣当!”——“哎呦!”她的头碰到了轿梁!
“夫人恕罪!前面有轿子叫停!”秦二赶紧过来告罪。
“什么轿子?”几何昨日那天不怕地不怕的嚣张气焰早就没了,这厢如惊弓之鸟般嘶着嘴捂着头。
“好像是涂总管!”
几何这才放下了一颗心来,腿脚轻飘地下了轿。毕竟这厮还帮过她,碰上了不见一面,有些说不过去。
“恭贺夫人新婚大喜。祝白头到老,早生贵子。”涂文辅优雅拱手,衣袂飞舞。
“谢涂总管了。”几何皮笑肉不笑地回礼,呀呸的,“新婚”的事儿别人不知,他能不知?“昨日之事多谢了。”
“夫人怎么这么客气。”涂文辅淡笑着走上前来,细细地从头到脚打量起她。那目光温润而宠溺,观之如沐春风。“怎么脸色这么不好……奉圣夫人那儿出什么事吗?”
这人怎么精明的和鬼一样?几何在心里骂了句。她动了动嘴角,不置可否。
“夫人莫怕,无论夫人想如何做,文辅都支持你。”涂文辅突然在她耳边递上了一句话。
几何大惊,一双眸子难以置信地盯住了他!
“这可是文辅的肺腑之言。”涂文辅毫不顾忌地大笑着,“就像九千岁忠于奉圣夫人那般,文辅也想忠于夫人,为夫人分忧。”那俊美的唇形跳动着,每一声,都砸的她心室乱响!
几何面红耳烧,突然想到奉圣夫人与她说的话!对食!难道这涂文辅也有此意?天……她不要!
“夫人莫怕,文辅只求心意相通。”那魅惑的声音仍在悄声继续着,“文辅自认文治武功不输那九千岁,只是,一直未遇到提携自己的贵人罢了。”
几何心下顿起惊涛骇浪——这个涂文辅仅用了四年时间就已是赫赫内相,他还不满足!他竟然觊觎魏忠贤那个位置!
“九千岁原也是个破落户,自宫后连宫都入不得。若不是机缘巧合,在知天命之年攀上了奉圣夫人……”涂文辅还在继续。
“我可比不得奉圣夫人!”几何赶紧申辩开来,她又没喂过皇帝奶吃,哪儿来的独一无二割舍不掉的感情!
“文辅相信您能。”涂文辅自信满满地笑了,“您一定能。终有一天,您会取代奉圣夫人在皇上心中的位置。届时文辅不奢求其他,只希望夫人能记得,文辅永远忠于您,永远在您的身后,可以为您、为陛下分忧……”
几何几欲抓狂,赶紧寻机告辞,逃之夭夭。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谁知轿子刚跑起不远,冷丁又是一停——“咣当!”几何的头又碰到了轿梁!“又怎么了!”她带上哭腔了。
“夫人恕罪!前面……又有人叫停!”秦二苦着脸来告罪。
“谁!”几何快疯了。
“好……好像是……”秦二有些结巴,“信王千岁来恭贺新禧。”
几何硬着头皮下了轿。作为一名诰命夫人,无论如何也得跟王爷回礼。
信王朱由检满面春风,喜气洋洋,今日换了身绿地云蟒纹织金缎,襟上吊了块硕大的龙嬉朱雀玉佩,更衬的整个人丰神绝世,英姿焕发,仿佛刚刚新婚的不是几何,而是他一般。
“妾身拜谢信王爷千岁了。”几何一见他就想起那日被嘲笑夺婚之事,不由难堪,将头垂得很低。
“新婚?”信王谈笑间行到了她的身旁,“‘眼横秋水,眉插春山’……哦不,本王怎么看着却是,‘双眉锁恨,杏靥凝愁’呢?这亲成的不痛快,被人束之高阁了吧?”
“王爷……”几何咬牙握拳,拼命提醒自己这是在大街上,要忍,千万不能逾越。
“本王也不痛快。”信王夸张地叹气,“本王的女人在别人宅里,这怎么想,怎么不舒服。”
“王爷!”几何挺直了身子,怒目圆瞪,“这玩笑您打算开到什么时候完?”
“玩笑?”信王邪魅地笑了,慢悠悠地围着她踱步。“怎么,小姐听不出小五的声音了?”
几何惊惧,一时间瞠目结舌。
“听出来了?”信王得意极了。“这下你全明白了吧?所有的一切,都是本王安排的。只不过,本王没想到,你竟如此可爱。所以……本王后悔了。”
几何如雷轰顶,僵直当场!她突然想起了很多事!从晋江紫帽山开始,到戴龙城的酒后醉言……
“明着那圣旨虽然改不了,但不要紧,私底下人本王还是说了算的。那戴龙城不过是本王的奴才,本王让他一,他就不敢二。本王能让他去接近你,娶你,自然也能让他不理你,躲着你。”信王的目光比言语更为肆无忌惮,“郑小姐,从今后就请安心待在戴府,设宴开席、听戏唱曲随意,但别琢磨其他事了。你是本王的女人,谁敢碰你分毫?夫妻之事你去强求他,还不如来找本王,小五敬候佳音,扫榻相迎。”
“你……你胡说!”几何捂耳闭眼。
“是不是胡说你心里最清楚。小五告辞了,后会有期。”信王笑着在她耳边吐着热气,临走时强拽过她一只胳膊,不由分说将手掰开,塞入一物。
“拿走,我不要!我扔了!”几何不能在大街与之推搡,急的直跺脚。她想将东西朝着那背影扔去,在出手的最后一刻却滞住了——她一眼瞄去,那物竟是一罕见的通体翠绿的线纹梅花竹节碧玉簪!
此宝一旦委地……可真叫暴殄天物啊!几何捧着个烫手山芋,取舍不得,又恨又恼,只得跺脚登轿,仓皇回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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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欢迎劫持
是夜,洞房依然红艳喜庆。几何满腹愁肠,吹了灯,提着酒壶,临窗自斟起来。
昨夜出力的小厮们都得了重金赏赐,那秦二也成了戴府的管家。整个院子里的爷们都开心地围聚一处,喝酒吃肉,猜拳起哄。满院子的欢声笑语,更衬得几何心境悲凉。皇帝、信王、九千岁、奉圣夫人、东林党人……她怎么能搅合到这些人当中了呢?如今万般不由己,嫁个夫君都不得相亲。看来,爹的话还是有道理的,不该沾惹朝廷,如今悔之晚矣。
她知道信王说的那些都是真的,只是,不愿意去相信罢了。想来那戴龙城到底对她有几分真心呢?他的爱,他的吻,他对她说的情话,他眼中闪耀过的瑰丽色彩……逢场作戏三昧俱么?不会的,不会的……满屋的红艳愈发灼得几何眼痛,她叹息一声,扔了酒壶,拖履上榻。
刚坐了上去,几何就感觉到了异样。
常年熏染火药,她的鼻子灵敏得很——在这狭小的空间里,有陌生人的气息!且身上有硫磺的味道!
她惊了,但一时似被扼住了喉咙,发不出一点声音来,有人!应是个男人!可为什么没有杀气?他一直不动手,难道在等她回头看他?
几何强镇定住自己的心,慢慢转身——皇帝御制的大床实在是太大了。床榻宽敞的暗角内,很舒服地坐着一个人。
那人见几何看到了他,竟很潇洒地晃燃了火折子。
火花一闪,几何不由瞳孔一缩。
——萨哈廉。
他靠在榻边,像一个老朋友般笑的春光灿烂,露出满口白牙。
这死金人又来了,又想劫持她?恐怕,这次的目的不是上回那么简单了吧?几何心下惶恐,身形不敢动,也不知该如何言语,索性只是直直地盯着他,直到那萨哈廉先忍不住开了口。
“没劲极了,怎么也不喊上两声?”萨哈廉无趣地探过身来。
☆、欢迎劫持
“萨老板别来无恙吧?”几何冷冷地向后回避着,“千里迢迢赶来,又在如此深夜候我,想必是有什么大事吧?”
“呦,士别三日,果真非昔日吴下旧阿蒙了。”萨哈廉戏谑地笑着,“有那么点诰命夫人的架势了。你猜对了,是有大事。爷此番不远千里而来,是怜惜你独守空房,红颜寂寞,想带你回辽东享福,你意下如何?”他的手不安分地揽到她的腰上,“爷会好生痛惜你的,将你养的白白胖胖的,不再是根排骨棒。”
“去去!”几何用力打掉了那手,眉头一皱,突然计上心来。好啊,劫持。她正需要一件大事来试探下戴龙城的心意,看他心里到底有她几分!他是纯粹的利用,还是带上了一份真心!
“好啊,把我劫走吧,”她严肃地瞪向了萨哈廉,“只是,要做的稍微有点声势,别神不知鬼不觉的,和平白死个人似的。”
萨哈廉微噎。他蹙眉打量了她半晌,慢慢开了口,“爷凭什么听你的?”
“不愿意做么?”几何抬手指了指窗户,白眼一翻,“那就请回吧。不送。”
成亲第二夜,诰命夫人就被蒙面人给劫了。这让还在喝着喜酒,醉醺醺的山东承宣布政使司右参政府上的小厮们一瞬全清醒了过来!
“不要报官!快去找大人来,筹银子救我!”几何生怕人笨乱跑再给她多生了枝节,赶紧大喊开来。这些小厮哪见过什么世面,这厢都惊呆了,目瞪口呆地望着,如临梦中,谁也挪不动步去!
萨哈廉被几何踹了一脚,心不甘情不愿地闷声补充了一句,“记住,若是有官兵出现,你们家夫人的命就没了!”
“秦二!还不快去找大人来!我的命要紧,让他别顾惜银子!”几何对萨哈廉的消极怠工很是不满,索性自己抢了台词说开了,“大人从这人手里救过我一回,是知道的!”
秦二忙不迭地应声,赶紧脚底抹油,开溜出府。
萨哈廉“劫持”着几何,慢慢退出了府门。
夜色正浓,离了恢宏的灯火,就是黑漆漆的一片昏暗。口哨声后,不知在府外何处隐匿的几辆马车迅速靠拢了过来。一群人围簇而上,几何很是配合地被扔进了车厢。
车厢里有很多金人,且他们都用一种猎奇的目光望着她。他们虽然蒙着面,但身上似乎有一股特有的味道,也许是几何的心里作用,感觉那苦寒之地的风沙和屠戮的血腥使这些人的血液中都带着股野狼的气息。这令她突然间有些害怕了——这试验有些太过冒险了吧?
轿帘落下,马车迅速撤离。
“哎呦!”冥想中的几何突然吃痛地叫出了声来。她的头发被萨哈廉揪住,连同着脑袋,一并被板了过去!“干什么啊!”几何揉着脑袋吼了出来。这厮行事毫不怜香惜玉!果然是野蛮劣等人!
“爷要好好看看……看你这脑袋里面到底在琢磨些什么?”萨哈廉面色冷峻地盯住她,那一双眸子在烛火下幽幽闪着寒光,“为何让爷劫持你?你可要知道,这可不是小孩子家的游戏,是真的劫持。从此后,你就是大金的人了。将永生在辽东住下,再也踏不回京师这繁华的土地了!哦,那也未必,”他自嘲地冷冷笑开来,“你要祈祷我大金铁骑早日攻破北京城,到了那一天,你就能荣归故里了。”
几何闭口不语,心内腹诽不已。当这是小孩子的游戏?她有那么傻吗?她之所以让他劫走,一是为了试探戴龙城的心;二是,也是最主要的,她需要用一件大事来洗清附在她身上的阉党恶名!
阉党如今在大明是臭了行市了,沾上的人虽能升官发财,但皆名声扫地,为人不齿。可山外有山,有一处比阉党还要臭的地方,若是沾上了,直接就是身败名裂,万劫不复!
那就是——金。
老百姓对金人的厌恶远远超过了阉人。她如果能在金人身上做出一件轰轰烈烈的大事,就能在大明一战正名!恢复清誉!这个叫萨哈廉的金人,就是送上门的机会。是让她重新获得名誉的机会!她怎能放掉!
萨哈廉千里迢迢地再次劫持她,一定不是为了寻仇或索银那么简单,也就不会轻易地撕票要了她的小命。从京城到金国毕竟有段时日,其中她只要寻机干掉这些金人,那就是大明的民族英雄!任有多少恶名也一并清洗了!光辉灿烂的前程啊……那戴龙城也没借口再躲着她了!几何望着萨哈廉,无比邪恶地笑了。
“说,你到底在想什么!”萨哈廉见她如此,愈加气愤了,他狠狠地加了手上的力道,将几何拖近身前。
“我在想,你这金人做生意死脑筋。”几何忍痛嘲讽开来,“此一时彼一时啊,那次我值五百两银子的硫磺,这次就一定能值了吗?那可不一定了!你也看到了,我相公现在很不待见我了,你这一绑我,正和了我相公的意呢,他连休书都不用了,直接可以和相好的勾搭……”
“没关系。”萨哈廉面不改色地接上了话,“爷这次来,本就没想着将你卖了。”他松了手上的力道,手指一勾,轻轻绕玩起了她的秀发,“上次银货离手,爷就后悔了。这次专程绑你,就是想着留给自己慢慢玩的。”
“我一排骨棒子,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几何挑眉,“萨老板你千里迢迢大费周章的来,这么大的本钱,就是为了抢这样一个废人回去玩?”
“对啊。”萨哈廉轻吹着绕指的发丝,颇为赞许的点头,“你说的一点都不错。谁让爷乐意呢,不在乎本钱。”
几何语噎,只能鄙夷地白了他一眼,“败家子,怪不得生意做了几年还是小门头。”
“哈哈,”萨哈廉突然大笑开了,“丫头,慢慢看着吧,爷做的可是大生意。赚了,到手的可不只是银子。今时今事的表象并不重要,人要将眼光放长远些,这样才能当成真正的、最后的赢家。”
“切,”几何嗤之以鼻,“吹的玄之又玄的,糊弄谁呢。”
“贝勒爷,咱是直接出京还是回客栈?”车前突然传来一个喽啰的问讯声。
“直接走。”萨哈廉继续把玩着她的头发,连眼皮都没眨。
贝勒爷?几何心头突然一咯噔。她对这名词隐约有些印象,想当初在宫里当值时,晚餐时间听涂文辅普及过北面的知识,金人好像有四大贝勒,这“贝勒”就如同大明的王爷一般。只不过金人行事野蛮,也没立个太子,那努尔哈赤“命四大贝勒按月分直,国中一切机务,俱令直月贝勒掌理”,国家大事竟是儿子们轮流值班说的算,这不等着乱么!
眼前这个萨哈廉,竟然是“贝勒”?!几何惊异地上下扫了眼他。可是,看这萨哈廉的年岁,如何也不像是老努尔哈赤的儿子啊,有这么小的儿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