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是下班高峰。突然目睹车祸的人们尖叫声此起彼伏,大部分人不约而同的举起手机报警叫120。
那辆路霸型的mulsanne正静静侧翻在慢行道上,前窗玻璃龟裂碎落了一半。
欧邵峰冷汗顺着额头滴落,他被什么卡在了座位上,整个人面朝下别扭的趴着。他尝试动弹,但却没办法移动一分一毫。
纯白到刺眼的雪光顺着残破的玻璃射入车内,他努力吞咽,尽量保持理智。“……雪椰……雪椰……应一下我……”
他不敢大声,像是怕惊到了谁。
也不知道到底呼唤了多少次,嘶哑女声终在车厢内缓缓响起。“……别怕……我在……”
欧邵峰胸口被撞得内脏几乎都挤成了一团。听到这声回答,他眼底涌起了喜色,但这喜色很快变成了焦躁不安。“你在哪儿?你受伤了吗?”
“……我和你在一起。”雪椰的声音很安静,完全听不出有什么异样。“我没事,你呢。”
“也没事.”其实他的左腿胫骨疼的厉害,应该骨折了。他蹙了下眉头,余光往外望去,明明触手可及的车窗却怎么也够不着。“我们试一下出去。”
雪椰轻轻的‘嗯’了一声。
欧邵峰能感觉到什么柔软触感在他背上一滑而过,他却无法回头抓住那个感觉。
“车里的人没事吗?出个声!?”
“你们还好吗?”
人群涌了过来,有人尝试开车门,但凹入的左车门被完全嵌死在车身中,根本没有办法人力打开。
右车门则被侧翻全压在地面,车窗前玻璃是一圈又一圈的龟裂蜘蛛网状,左半边已经碎裂。但想要从这个洞里爬出来,又不太现实。如果强行全部打破势必会给车内的人带来二次危险,还有几个好心的驾驶员挤在洞前往里查窥。
“我们报了警,你们撑一撑……”说话的驾驶员声音突然顿了顿,他很快又恢复了原状,话尾里却带上不自然的轻颤。“……没事没事,你们别担心啊。”
“麻烦你们和我一起使力,我想打开车门。”欧邵峰抵御着左腿骨带来的不适,他尝试伸手。
“你别动你别动!”路人们接二连三的摇手,一脸惊恐。
小郭接到电话时刚准备和女朋友约会,那一瞬间他手机笔直地掉了下来!
连爬带跑的他捡了件外套就往外冲,120急救和火警交警呼啸着,几乎与小郭小姚同时赶赴了现场。
“老板!老板!”小郭扒开人群挤到了车玻璃窟窿前。他想,自己可能一辈子都忘不了车内那一幕了。他努力贴近,却够不上,小郭颤抖着声问道。“老板你没事吧?火警来了……马上就把你们挖出来。”
欧邵峰努力抬起头,艰难望了小郭一眼。“我没事,先让他们把雪椰挖出去。”
小郭脸色惨白无比的点了点头。这个情况也只能先挖秦雪椰了,否则老板根本出不来。
拿着机械的火警这时走过来,他们隔开小郭和路人,大家赶紧往后退,不敢骚扰他们动作,电钻声和电锯声开始不绝于耳。
“雪椰,我们马上就要出去了。你别怕!”欧邵峰轻轻的说道。
雪椰又是慢吞吞‘嗯’了一声,欧邵峰的手随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往上摸了摸。“你到底在哪儿?我怎么感觉不到你。”无意中却好像触摸到了什么,掌心温热粘腻,他颤抖了一下。“你受伤了!?”克制不住的恐惧感猛然袭来,他举起手迎雪光一看,满目殷红。
她呵出了一道温暖的气,声音带着淡淡笑意。“别怕……就一点点伤。”
过不多久凹入的车门被卸了下去,天光拥着寒冷笔直照入车内,忽然的大亮让欧邵峰下意识的眯了眯眼。
那几个火警正站在高梯上,在看清车内以后眼前似乎有瞬间的不自然扭曲——那是个非常纤细的女孩。她半个身子卡在仪表台下,头朝下不自然地左偏着,整个撞凹的左车门让她姿势完全往内缩,夹在车顶和另一个人之间。明明腰部被档杆卷住,人却完全覆盖在那人的背上。
被女孩身体保护的男人浑身肌肉紧绷,他被女孩完全挤在右边,额头的青筋都似要暴出来了。
“让我们来!”急救人员在火警身后叫着。
“恐怕不行!这个姿势还要破车!”其中的某个火警说着,接着他们几个跳了下去。
最后还是塔吊车开来把车身分隔开才结束的,秦雪椰没有了仪表盘的卡死在第一时间就滑了下去。
急救员赶紧把她放进了软布担架中,说话就要往救护车跑。
小郭和小姚双手捂嘴,满脸不敢置信。
她脸上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血水流的到处都是,长长的羽睫都被血水晕染成暗红色。背部上嵌着大大小小的玻璃碎片,手脚没有一丝知觉的挂在哪儿。可她依旧坚持着清醒,双眼微阖,要睡不睡的模样是那样让人心惊肉跳。
“雪椰怎么样!”欧邵峰紧跟着被挖了出来,说话就要抬上另一台担架。
“我没事。”她躺在担架上一动不能动,却开口柔柔安慰着他。
欧邵峰几乎是本能的寻找雪椰,但他的目光巡视到一半时忽然脸色惨白,差点软倒在地。陪在一边的医护人员立即上前扶住他,两人一同上了救护车。
小郭需要双手环住臂才能控制住自己的颤抖,后来他想到的是……既然受袭的是欧邵峰驾驶座,为什么反而是坐在左侧的老板没事,换成是秦小姐卡在仪表盘下呢?被撞的那一瞬间秦小姐到底是做了什么动作呢?
没有人知道,雪椰是自己解开的安全带。她是以必死的决心替欧邵峰挡去了全部伤害,以纤弱到不可思议却又挺直到不可思议的身量一肩扛起了来自冥府的邀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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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位特助一合计,由小郭在欧邵峰一旁等候,小姚处理接下来的情况。
比哇乱叫的救护车一路飞驰着,雪花漫天飞舞。
欧邵峰坚持不肯睡在担架上,他双手紧紧握住雪椰那戴着戒指的右手。金丝眼镜也不知道哪里去了,平日里一丝不苟的短发散乱,浅蓝底色的暗花衬衫上被大团血水氤氲成花,让人心惊胆颤——那不是欧邵峰的血,是雪椰留下的。
他的宽阔肩膀微躬着。嘴唇凑过去,贴在她的冰冷小手上,却怎么都驱散不了那说不清的颤栗。
他的双亲就是这样意外的离开。他的雪椰不能再这样对他了!他不接受!
他徒劳的祈祷着,希望漫天神佛能听见他的声音。哪怕匀一半的寿给雪椰也行啊!欧邵峰是个彻头彻尾的无神论者。但此刻的他,从没有比现在更虔诚的希望世上有神。
“……我没事……我没事……你别怕……”雪椰轻声重复着,双目明明早就已经视物模糊,却强撑着意识不肯阖上。
“你一定会没事的!一定会!”欧邵峰紧紧攥着她的手,他强打精神想要扯出个笑脸来,却根本做不到。
漫天飞雪中,救护车连闯三次红灯,终于赶到了h城私人疗养医院。
雪椰的担架被抬了下来,穿着白大褂的急诊大夫跑上来,和医护人员一起往前飞奔狂推着她。
欧邵峰因为左腿骨折根本走不了路,脸色惨白的他被强押着上了轮椅。
“情况如何?”急诊医生边跑边问。
“意识水平jcsiii-3,触诊血压60。”随行医护答。
“准备输液管,准备心电图解析器。”急诊医生高声对护士说道。
雪椰的担架立即被推进了急诊手术间,小郭想要追上去,却被护士拦在了门口。“对不起,陪行人员不能进去!”
小郭嘴唇嗫嚅了几下,一回头,幽静的走廊除了偶尔跑来的几个护士医生再无其他。
两个小时后,手术中的字样暗了下来。
欧邵峰左腿打着石膏,脸上擦伤的地方还上了药水。他高大的身躯歪在手术室边墙壁上,脸色极难看。立锥之地的黑色阴影打在纯白地板上,是那样安静。
小郭站在一边不作声,要不是他硬拉着医生过来替老板包扎,恐怕到现在欧邵峰还拖着伤腿在这。
只听‘咔嚓’一声。像是心电感应,欧邵峰瞬间抬起头,那扇门刚好缓缓打开。
主刀医生走了出来,双手自然交叠垂落在两腿间,他解下了脸上的口罩朝欧邵峰点点头。“欧先生,手术比较成功。病人已经直接从手术室推入icu,如果48小时不出现病情反复的话……”
欧邵峰终于松了口气,紧跟着他转身往无菌icu艰难地走去。
私人疗养院的icu和普通的icu没有多大区别,同样的温度极低,同样的充满了频死气息——欧邵峰站在icu玻璃前看她。
她面朝玻璃这边侧睡着,因为后背有伤不能平躺。她双眸轻闭,氧气罩几乎遮去了大半张脸,陷在雪白羽枕中是那样小巧,浅棕色的短发湿透了,皮肤苍白到透明。
心电图解析器时不时发出‘碦哒’一声轻响,她纤细的左手被支架固定了,额头上和腹部都缠着纱布,还有背……他忘不了她满背玻璃碎片的模样,简直让他差点忘了呼吸。
欧邵峰站在那,脸色惨白。原本梳的一丝不乱的短发漾了好几络在眉睫间,金丝眼镜在车祸中早就丢了,阴鸷的眸子抬起视人是那样的狠绝。“挖地三尺也要把那个人给我找出来!”
小郭连声应是,赶紧走到一边拨电话去了。
“欧先生?”主刀医生不知什么时候走过来的,双手交叠在腹间。
“医生。”欧邵峰微一颌首,目光爱怜的流连在雪椰脸颊上,是那样的黯然。“她什么时候醒?”
“欧先生不要担心,病人意志力非常顽强。手术过程中她一直保持清醒,我还以为麻醉过期了呢!谁知道反而是做完手术她睡着了,麻醉过了应该就能醒。”主刀医生轻声说道。
“谢谢医生,辛苦了。”欧邵峰应了一声。对于救了雪椰的医生,他很客气。
医生摆摆手,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他说道。“安全渡过48小时观察期应该就基本稳定了,但后期我建议还是要好好复检。她毕竟颅脑和肺叶都受过枪伤,并发起来凶险的很。”
“你说什么?”欧邵峰蓦然抬起头,脸上是一片怔忪的表情。“什么枪伤?”
“您不知道?”主刀医生眉头一拧。
“你说她受过枪伤?她一个女孩子家怎么会受枪伤?”欧邵峰脑海中像是有一根针猛地穿了进去,电光火石之间——他想起她左肋前后那莫名其妙的花型纹身,纤毫毕现的纹理。
“这我就不清楚了。”医生摇摇头。“您看。病人在之前的全身ct扫描中显示,左肺叶被子弹对穿。还有她的颅脑,那颗子弹现在还卡在她脑子里,刚好压迫在视觉神经前。按照时间估算少说有五六年了,她现在视力应该很差吧!”
医生拾起雪椰的ct片子指给欧邵峰看。“她车祸刚巧又挤压到了肺脏,引起了二次破裂。她现在是不是很容易咳嗽?肺是娇脏,要好好护理,年纪轻轻落下病根就糟了。”
欧邵峰的神情麻木停顿了,因为之前他带着她去打过靶。如果真的像医生所说,那她是怎么做到枪枪十环的!?
他默不作声的听着,秀美的脸孔像戴了张面无表情的面具,凌厉眸子变得沉寂。
他的雪椰,他的雪椰到底在六年前发生过了什么!
雪椰是在被送进icu后一个小时内醒过来的,可以说是醒的非常非常快了!一般来说普通人在这种情况下很难自主清醒过来,也不知道雪椰是怎么做到的。
彼时欧邵峰浑身消毒,穿着无菌服才被获准站在她的病床前。她的手冰凉凉的,小嘴也泛白的可怕。
欧邵峰痴痴的望着她,半俯下身子来,薄唇轻拂触过她的额头。这半天时间他的心情经历着大起大落,一会儿被抛向了半空一会儿又当到了谷底,没有一刻是消停的。
但此刻看着她浑身惨白的裹在病床上,小脸破皮的地方还上了药水,更谈不上什么美丽不美丽。他却觉得心是那样的平逸,似乎这不安的一切都只因为她的转危为安而全部化解。
雪椰困难的睁开了眼,冲他轻柔的露出个让人心碎的浅浅笑容。
那一瞬间,欧邵峰突然想落泪。为什么他以前会和雪椰分开呢?拿生命爱自己的雪椰为什么好端端会背叛自己?
再联想到她父亲的惨死,她的枪伤,她莫名失踪的几年。这之间是不是,有什么不得已的事他一点都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