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秦小楼一直暗暗期望赵平桢能打过河岸将他救回去。比起投降金人,他虽是宁愿死,却自然更希望事情能两全其美。
他这厢正想着,那厢突然冲进来几名士兵,一句解释都没有,突然就将他五花大绑起来。秦小楼吃了一惊,但也不挣扎,顺从地任人将自己捆成一个粽子,心里即是害怕,又很是好奇。
金兵们将他带到一块空地上,那空地上置放着一辆立着十字木桩的车。秦小楼被人绑到木桩上,心里也就大致清楚完颜昭到底想做什么了。
等他越过骑兵方阵,被推到金兵队伍的最前面,遥遥地看见百步之外赵平桢领着的穆兵方阵,他突然就很想笑——完颜昭把他这督军兼主帅的情人五花大绑的丢到阵前,一是打击了穆军的士气。二是以赵平桢的性情和对大局的顾虑,应当会做出令秦小楼对穆国死心的事。这可真是一箭双雕之计。
不得不说,此刻就连秦小楼自己也很好奇,赵平桢究竟会怎么做。
双方的先头部队开始叫阵,互相出言侮辱对方,想激的对方先动手。金兵们这回除了言语上的挑衅,还多了一件可以做的事——侮辱秦小楼。他们把墨汁泼到秦小楼身上、他们用鞭子抽打秦小楼、甚至有两名金兵冲上去对着秦小楼解开裤裆尿尿。
然而赵平桢就是不急也不恼,大军仿佛是扎根在泥土里的,纹丝不动。但是他的目光,从头到尾没有离开过秦小楼。
秦小楼身上还穿着那件赵平桢送他的狐裘大衣,大约完颜昭是希望这件衣服能触动赵平桢的感情,所以故意不将它脱下来。为此虽有鞭子一直往秦小楼的身上落,他倒也疼的不怎么厉害,还能集中注意力远远地和赵平桢眉目传情。
不多时,赵平桢跳下马,手一伸,即刻有人递上一把铁质长弓。
赵平桢最后深深地看了眼秦小楼。这一眼蕴含了太多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以至于一向心如磐石的秦小楼心口狠狠揪了一下,但他自己将之归结于对死亡的恐惧——毫无疑问,那把弓是用来射杀他的。
赵平桢气沉丹田,大喝一声,箭上弦,用力拉开弓弦——刹那间,阵前的叫骂声止歇,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道赵平桢手里的箭上,或紧张或期待的忘记了呼吸。
秦小楼与赵平桢有近两百步的距离,超出了寻常弓箭的射程。但赵平桢工于射术,此时将全身内力灌注右臂,手微不可见地一颤,旋即松开——只听“嗖”的一声,离弦之箭直奔秦小楼而去!
刹那间,时间仿佛变慢,秦小楼眼睁睁看着那箭一寸一寸向前挪动,眼前骤然闪过无数画面——
赵平桢站在远处注视着梅树下的他;赵平桢坐在马车里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赵平桢在危急关头将他推向杨天的剑锋……
小小的秦程雪窝在他怀里哭;秦程雪笔锋运转,勾勒出他的容颜;秦程雪站在回廊前,桃花在他身侧落了满地……
韩诩之坐在梁上对他笑;韩诩之带着他在天上飞;韩诩之在院子里舞剑……
他在那一瞬间,想到了很多人,眼前蹦过无数张脸。他甚至想到了顾肖峻,但顾肖峻的脸还没来得及完整的浮现在他脑海中,冰凉的箭尖就已划破了他的脸——箭擦着他的脸过去,钉入他身后的木桩中。
秦小楼的心跳几乎停止,然后重新开始迅速的、剧烈的跳动,仿佛是要震破他的胸膛跳出来。
这时候他方才想到的一切幻影都消失了,脑海中骤然浮现赵平桢说过的一句话——“我虽散漫,骑射的本事却从未拉下。百步内的距离,便是骑马,我也能十射九中。五十步的距离,若我射不死谁,便是我不想让他死。”
然而不等他想得通透,赵平桢已重新架起弓,第二箭上弦。
秦小楼闭了眼,不敢再看。
箭破空的声音再度响起,秦小楼脑中一片空白;带着赵平桢内力的箭风逼近他,他脑中一片空白;尖锐的箭头扎入他的身体,他脑中一片空白……
当撕裂的钝痛从他的胸口传来,他终于有了一个念头:只可惜了这件狐裘大衣……
作者有话要说:第三更完成!
第三十七章
剧烈的疼痛从胸口一直蔓延到全身,鲜血染红了纯白的狐裘。然而他还活着,他的神智还很清醒,他的眼睛能清楚地看到战场上发生的一切。
赵平桢很快又架起了第三支箭,然而前两箭已消耗了他太多的内力,使他端着弓的手都在不住颤抖,迟迟无法射出第三箭。
完颜昭已看到了赵平桢的决心,所以秦小楼再放在这里也没什么意义的,于是他不等赵平桢第三箭射出就命人将缚秦小楼的囚车推了下去。
赵平桢终于放下弓,还是一副喜怒未辨的模样,叮嘱了领兵的项云龙几句就打马去了后方。
完颜昭本想用秦小楼灭穆军士气,谁料赵平桢两箭射出一个群情激奋,穆军士气不减反增。
秦小楼被架下了场,完颜昭立刻命人为他疗伤。他不知战场上态势如何,但等到几个时辰后金国的大军归来,看人们的神情就知道这一仗金兵又没讨着什么好处——甚至,应当是吃了不少的亏。
秦小楼不知是什么样的力量支持着他,大约是求生的欲望,以致他虽受了这么重的伤,但无论是拔箭治伤的过程还是完颜昭从战场上回来探望他,他的神智一直都是无比清醒的,片刻都没有昏迷。
完颜昭派来照顾他的婢女见他至始至终睁着眼却不说话,不由轻声问道:“公子,你恨你们的瑞王殿下吗?”
秦小楼的第一反应是觉得可笑。无论是当年拦马车时被赵平桢轻视,还是如今战场上的那两箭,秦小楼可以说从来没有恨过赵平桢。
为什么要恨赵平桢?害他雪天跪拦马车的人是王丞相,而赵平桢给了他五十两银子让他为秦程雪治病;承欢人下是他自己选的路,而赵平桢给了他弘扬自我的机会;害他在战场上颜面尽失,逼着赵平桢给他当胸一箭的人是完颜昭,而赵平桢终究没能要了他的性命。
从这一点上来说,秦小楼是个恩怨分明的人。
秦小楼恨完颜昭,但他并不会这么说,因为他着实是怕了完颜昭再用什么手段逼得他去恨赵平桢,或是激怒了他直接一刀杀了自己,遂道:“我和你们的皇子立场不同,他利用我,是他在做应该做的事,所以我没有立场来恨他。同样的,我们的瑞王殿下也是在做他应该做的事,我为何要恨他?”
秦小楼知道这个问题必定是完颜昭命她问的,却不知道当时完颜昭正在门外没有远去。
透过窗户的缝隙,完颜昭目光深沉地看了眼秦小楼,末了笑着摇摇头,走了。
因为完颜昭想要的是秦小楼真心实意的归顺,所以他一直采用怀柔政策,并没有对秦小楼用过刑。可秦小楼的态度一直以来没有给予金人任何突破口,即使完颜昭有耐性,可连连失败的金兵其他统帅就没有这个耐性了。他们要求严刑逼供秦小楼,逼他说出穆军的军事机密。完颜昭自然是拒绝。然而金国的贵族势力交错复杂,事情的发展却不如完颜昭所料。
这日秦小楼刚吃完了药躺下,忽听帐外响起脚步声。他以为又是完颜昭来找他下棋,可他此时实在没什么应付的心思,索性翻了个身面朝里墙阖了眼装睡。
然而进来的人却不是完颜昭。
秦小楼正兀自假寐,忽听身后一个低沉的男声用女真语道:“捆起来,带走!”
秦小楼听出来人的声音并非完颜昭,当即吃了一惊。然而不等他转过身,已有两股大力分别钳制住他的两条胳膊,将他扭的生疼。秦小楼挣扎了两下,那钳制的力道更大,旋即有一条粗长的麻绳往他身上招呼,三两下就将他捆了个结结实实。
秦小楼扭头,只见下达这命令的人是个方脸大汉,秦小楼认得他,此人名叫宗赞,是金国的一名大将。
秦小楼是何等人物,早对金国这些将领们有所调查。他知道宗弼、宗干等人是完颜昭的亲信,而这个宗赞则是金国另一位皇子完颜恺的表家亲戚,和完颜昭的关系就有些微妙了。
他相信宗赞此刻的行为必定不是受了完颜昭支使,而这个认知则令他更加头疼——他恐怕是要遭殃了。
果不其然,宗赞的卫士们将秦小楼拎出帐篷,秦小楼发现完颜昭派来看守他的侍卫们都不知所踪,想必是被宗赞支走了。
这群女真族的彪猛大汉把秦小楼带到了一间较偏僻的帐篷里,那里已备好了鞭子、长针、烙铁等刑具,显是等着伺候秦小楼的。
秦小楼实则很是怕疼,乍一见那些刑具,脸上微弱的血色唰就退了下去,一张小脸更是惨白。他迅速思索着是否招供一些无关痛痒的事情来减少皮肉之苦,谁知宗赞根本不给他思考的余地,把他绑到木桩上拿起鞭子就是一顿猛抽。
秦小楼何曾受过这样的皮肉之苦,每一鞭下去都是皮开肉绽,此刻身上又没有狐裘大衣为他阻挡,真真叫一个痛不欲生——奇怪的是,在战场上赵平桢的那一箭也是深入血肉的痛,他偏偏觉得是可承受,而此刻这每一鞭都让他以为自己就要撑不住了。这时候他还有心思苦笑,因为他觉得有些惋惜,如果赵平桢那两箭能将他射死该有多好?
宗赞抽的舒爽了,将鞭子一搁,向身旁人使了个颜色。那人即刻上前,凶神恶煞地把住秦小楼的下颌,用一口流力的汉语道:“说!你和赵平桢是什么关系?”
新伤旧伤叠在一起,秦小楼已是奄奄一息:“主臣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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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
“你们把粮草转移到什么位置存放了?!”
秦小楼断断续续地喘了两声,道:“转移?什么时候的事?我被你们掳来的时候,粮草还放在津河仓。”
那名金兵的眼神即刻狠厉起来:“胡说!上一次大帅烧粮草不成,你们就把粮草秘密转移了!”
秦小楼歪着头苦笑:“我只是一名督军,负责犒劳士兵和陪瑞王上床,粮草的事情并不归我管。”
那金兵很是怀疑地瞪着他,见他疼的已是半昏半醒的状态,便回头向宗赞用女真语汇报了他方才的说辞。宗赞又噼里啪啦对那人吩咐了一番,他便接着问道:“那你都知道些什么?”
秦小楼疾喘了两口气,道:“能给我喝点水么?”
那人犹豫了一下,宗赞表示同意,即刻便有人端了盛水的碗来,捏着秦小楼的下颌粗暴地为他灌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