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之后,蒋易秋果然再也没出现过。许璟每天按部就班地上班下班,吃饭睡觉,学习看书。时间因生活太过忙碌充实而逝得飞快,整个夏季的过去就像一场暴雨后少男少女们嬉笑着从水凼跑过一般,除了一点飞溅的雨水,再无其它。
唐曼华对她念叨过几次,说蒋易秋怎么现在都没来看她了云云,问是不是许璟以前对他态度太恶劣,把人心给寒了。
许璟每天风风火火,就是在家也跟她说不上几句话。更何况唐曼华还要忙着谈恋爱,久而久之也不再提蒋易秋这个人了。
除了唐曼华的爱情在紧锣密鼓地发展,过去的几个月里,还发生了两件大事。
第一件事是严思敏考虑到她可能很久不上网,截图发给她看的。
许璟点开图片,当看见“许卫山”叁个字出现在微博正文时,那些曾经辱骂过他的那些污言秽语全变成锋利纸片冲撞进脑海,让人不忍细看。
许璟像看到鬼片一样,赶紧用手捂着眼,关上图片。‘我都快成网暴ptsd了,你先给我说说是好是坏,不然我不敢看。’
严思敏:‘我让你看的当然是好的了。’
许璟调整了几个呼吸,再次点开图片。
原来,许卫山曾经不留名做过的诸多慈善都被人挖出来了,这些连许璟都不知道。
巧妙的是,信息并不是呈海量井喷式散播,而是缓慢地、持续地,一点点挤出来的。所以显得可信度很高,且不引人反感。
一开始,只是零星网友站出来说许卫山的确亲临过山区和灾区,出资出力都不含糊,自己和周围的人都可以作证。但这些先锋者都在之前被“正义网友”喷了回去。
渐渐地,这样正面的声音越来越多。特别是最近,舆论已经彻底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几位专业人士也公开分析了璟山园大厦倾倒,分崩离析的详细始末,发现事情远远不是许卫山一人鬼迷心窍,做了无良商人那么简单。这其中涉及到的利益庞杂深远,孰是孰非也存疑着。
在重重抽丝剥茧下,事件不可免俗地发生了反转。网络力量再次战队,这次,大多数留言变成了:‘他以前一直都那么善良,人是不可能突然变坏的。’
‘璟山园的房子从那事发生后也没出问题啊,都住得好好的,我看那个什么检测机构也不靠谱。’
‘这是惹着什么人了吧?资本界的事咱也不懂,盲猜是被拉出来垫背的。’
许璟滑动屏幕,看得热泪盈眶,她用手背拂过湿润的脸颊,泪却是越拭越多。“太好了,他本来就是个好人,一直都是……。”
如果说第一件事是上天的眷顾,是生命里的未知喜悦,那另一件事就完全是靠许璟自己的努力得来的了。
许璟已经连续叁次获得了分行月底业绩考核的第一名,她业务办得最多最快,出错也最少,各方面表现都在基层一批人里优秀得打眼。
许璟在轮到自己休息的那天才终于得空去陵园。
她在墓前站了片刻,俯身将花束和酒摆好。一抬头就对上父亲照片里的目光,他是笑着的,就像过去他惯常会做出的神情那样,那么温和,那么慈爱。
许璟盘腿坐在地上,自己倒了杯白酒干了,又倒上一杯在空中虚虚一敬,洒在碑前。
“你别这么看着我,你女儿可是海量。”许璟笑吟吟的。
“今天就是来告诉你一声。公道自在人心,这句话果然没错。”许璟不想让许卫山看见她流泪,微微侧过身用手挡住脸,轻轻抽气,平复剧烈起伏的情绪。
“你知道吗,你沉冤昭雪了,洗清冤屈了,现在所有人都说你好。”
“还有,你都不知道你女儿我现在有多厉害,一点都不需要你操心也能过得很好。虽然我以后会去更高更远的地方,但是这几年在银行我也要拼了命地往上爬,我最努力,所以我就要争取。”
“我现在才发现,原来当一个女人好难。冯主管是个很有能力的人,我很欣赏她。可是我在办公室听到好多人议论她,说她是睡上去的,还说她身为女人不该争不该抢,反正早晚也要嫁人生孩子。我听到的时候觉得好无力,可我除了假装没听见,什么也不能做。因为我不能再当个刺头了,我现在的本事配不上我的脾气。”
天空飘扬起绵绵小雨,许璟站起来,双手合十,喃喃道:“爸爸,你一定要保佑我。我不奢望天降横财,命遇贵人。只求做过的都有回音,付出的都能有回报。”
许璟回头望了望,招招手离开。
兴许是那头的许卫山还活在刚刚翻身的神气中,一时得意忘了顾上庇佑后人。
又是一个月结束后,许璟站在公告栏前,盯着那个名字,心想还真是一语成谶。
她的嘴唇不自觉抿成线,指尖嵌入捏成拳的皮肤里。
许璟迅速判断出哪些该忍,哪些不该忍。在自己的合法权益受到侵犯时,再忍下去她就是个任人宰割的窝囊废。
许璟扣响姚永兴的办公室,面对这个久经社会的中年男人,她不卑不亢:“姚行,我对这个月的最佳员工有异议。不管是拉来的业绩、还是工作能力,我都比费汇文强,这是大家有目共睹的。”
姚永兴坐在红木桌后,透过眼镜抬脸看她。
威慑力带来的那一点紧张很快被许璟压下去。“是我的就是我的,不是我的我绝对不搞小动作使阴招。”她顿了顿,忽然想起蒋易秋很久之前教她的话。下属可以在私底下同上司提意见理论,但千万要在其他人面前留足领导面子。
想到这里,她走过去把透明玻璃墙上的百叶窗拉上。走回来继续道:“中间可能出了些岔子,但是事实就摆在面前,我经得起推敲。您也应该公平。”
姚永兴把她的动作看在眼里,沉吟道:“小许啊,你也不是不懂事的人,既然行里这么做了自然有行里的考量。你们女人总爱把公平二字挂在嘴边,但从生理结构上的差异来说,有绝对的公平吗?你现在也到适婚年龄了,说不定哪天就要休婚假产假,假期休完回来也是做不到跟男人一样毫无牵挂的,这些你都必须承认。”
许璟心头猛跳,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原因。“既然如此,那我现在就向您保证,未来五年都不生育。”
姚永兴笑了笑,“这也是上面的意思,是想把小费当作经理路线培养的,提携他是早晚的事。我倒觉得你可以行政方向,女孩子嘛,写文章总是能行的。”
行政上早就有老大哥坐镇了,年龄不尴不尬,升迁退休都无望,不知道等多少年位子才能空出来。更何况,那本来就是个顶破天也才中层的职位,许璟有些颓然,说了几句谢谢提点一类的话就默默退出去。
自此,许璟彻底与费汇文划清界限。
费汇文是时间一到六点就要立刻走人的。他还像以前那样,嬉皮笑脸地凑上来让许璟帮忙整理贷款资料和对公账户单。
许璟一脸歉意:“真对不起,我还要电话回访,很多信息也需要补录,实在做不过来了。”
一次两次还好,可次次都这样,费汇文心里就起疙瘩了。他仗着先入职几个月,能力虽没有老职员那么高,姿态却是早早地摆上去了。
他天天在办公室话里话外挤兑许璟,搞得其余人都交头接耳,暗流涌动。
冯丽阳很快发现下属间的不对劲。许璟刚刚出身社会,又是个年轻女孩子,脸皮肯定是要多薄有多薄。
冯丽阳捏着一把汗,有意观察了她好几天。
许璟没有崩溃,也没有大哭。她照常工作,任何纰漏不出。就算费汇文在一边阴阳怪气,她也面色如常,只当是有人放屁,行事与之前相较看不出一丝变化。
许璟比她想象的还要坚韧。
看着手里漂亮的文件,冯丽阳翻到最后,果然出自许璟之手。
当晚,冯丽阳就约许璟去喝一杯。两人的会面是偷摸进行的。
冯丽阳褪下了白天的冷硬,手里撕起桌边的纸巾。“你现在可以给我说说发生什么事了。”
没人问还好,这一问仿佛打开了一道心酸的阀口。许璟连日来的委屈都细细往外溢,“是费汇文不满意我比他厉害。我对这个社会也有点失望,所以最近情绪不高。男人的悲哀在于不能成为人上人,女人的悲哀却在于她居然想成为人上人。”
冯丽阳被她这副苦大仇深的样子逗乐,“你这才哪到哪,现在就失望了?你必须要比男人付出更多的努力,取得更好的成绩,才能和他们站在一样的位置。”
“也不能说是失望,我反而被激发得学习都更用功了。”
冯丽阳留意到她口中的“学习”二字,这倒与她的猜想不谋而合,“我之前就想到你不会甘于现状,有什么打算?”
许璟交待了自己在准备考试的事,开始很坚毅,说完就有点怕怕的:“这会不会显得我太不忠心了?”
“这很正常,也很好。”冯丽阳的眼神越发赞赏。她能在许璟身上看到很久以前的自己,那个敢拼敢冲,不畏前路艰险,越挫越勇的自己。
这天,冯丽阳也对许璟说了很多,家里催婚,职场又担心她哪天结婚,既离不开她又不肯给她太多机会,两头夹着。再加上自己的不服输,压力有多大可想而知。
冯丽阳对她说:“我决定这次保你,你要干出点成绩来。”
在与总行开会时,冯丽阳不再避讳对许璟的赏识,既然别人可以提拔心腹,那她照样可以。她谦逊低调多年,猛地这一提,人人都觉得好像是欠她一个面子。
行里的风向瞬息万变,不过几天过去,大家惊讶地发现“升职预备役”这一名头转了个圈,居然落到了许璟头上。
费汇文彻底炸了,他是年轻一辈里唯一的男性,本来是被当成苗子好好培养,结果突然就杀出个有力对手。他找到许璟兴师问罪,暗示她是通过了什么上不得台面的方式上位。
许璟听完一点不生气,反正扬眉吐气的是自己,“这本来就是我该得的,我就是比你强。抢了别人的东西还耍上赖了,怎么有你这样的人。”
费汇文气得七窍生烟,什么脏水都憋着坏往许璟身上泼。于是,一个秘闻在行里不胫而走。
据称,许璟是蒋易秋动用了关系塞进来的人,有人早就看见他俩在不清不楚地拉扯。而蒋易秋又与行长交情匪浅,总而言之,她就是不光明。
许璟听到传言,只轻飘飘地说了句:“有些人就是自己没本事,有编故事的时间还不如多熟悉业务。”
这话本来也没几个人当真。不管许璟进来是通过怎样的方式,这连月来的突出表现总会不是假的。再加上当事人也毫不引以为然地破了局,论起根源来,是不是也都不重要了。
许璟表面是个金刚不坏之身,实际上她一下午都控制不住地思索那个传言。
流言始于费汇文,他心思不纯,不值得在意。但,会不会歪打正着,碰巧猜对了呢?
许璟一想到蒋易秋可能对她的面试结果动了手脚,她心里就像吞了苍蝇般难受。她的耻感不取决于外在,而在于她的内心和一直坚持的信念。
如果真的走了后门……
许璟不敢继续想下去,她无法接受这一事实。下班后,许璟做完事,开车到蒋易秋公司楼下。她必须问清楚,给自己吃颗定心丸。
——————————
停在这里会被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