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想让您给我弟弟带几句话,可亲眼见到了您,我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玛丽王后再次叹了一口气,“就像是您说的那样,说什么都太晚了。我们本有机会成为盟友,可最终却还是反目成仇,那些人说我们是个阿特里代的家族,惯于自相残杀,看上去他们说的没错。”
“这个国家的王族惯于自相残杀,我的祖父的王位不就是从杀死自己侄子的篡位者手中夺来的吗?我的祖母手上也沾着血,她为了让自己的儿子娶我的母亲,为了让我的外祖母放心,同意了处决她的亲堂弟沃里克伯爵,为都铎家族除掉一个可能的王位觊觎者。我就不用说我的父亲了,死在他手下的人数不胜数。”
“鲜血越积越多,尸体也越堆越高,这是王冠的诅咒,谁离它距离最近,谁就要遭殃!”玛丽公主摇了摇头,“祝您好运吧,也祝我的弟弟好运,我不会请求他的宽恕,我只想请您告诉他,今天的这个结局并不是我所希望见到的。”
“我会转达的。”罗伯特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再次鞠了一个躬,这一次他的动作幅度明显比起上一次要大了许多。
“我让人采摘了一些宫里的石榴。”玛丽公主伸手拿起桌上的银铃,轻轻摇了摇,她的声音变得越来越轻,“请您把它们带给爱德华吧,我没有接过他递给我的石榴……如今我把这些石榴送给他……”
她向四周张望着,目光最后落在身边的桃金娘花枝上。
玛丽王后用尽全身的气力,从桃金娘树篱上折下了距离最近的一根花枝。
“您再带上这根花枝。”她将花枝塞到了罗伯特手里。
“什么石榴?”罗伯特迷惑不解地问道,可玛丽王后不再回答他的问题了,似乎刚才的动作已经耗尽了她全部的气力,她又昏睡了过去,银铃从那无力的手指间滑落,落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刚才的那位侍女重新走回到房间里,她身后跟着的两个仆役一起抬着一个巨大的柳条筐,石榴清甜的香气从缝隙当中向外散发开来。
“我让人帮您把这些石榴抬回旅馆去。”那位侍女朝着罗伯特说道,“陛下选择的都是还没有开口的,它们可以保存几个月也不会坏掉。”
“王后陛下的病真的没有任何希望了吗?”罗伯特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他自己也没有注意到的淡淡忧伤。
“恐怕是的。”那位侍女摇了摇头,“肿瘤已经太大了,她撑不过这个冬天的。”
她走到玛丽王后身边,准备叫人将她抬回房间。
罗伯特转过身,慢慢地从庭院里退了出去。他的手里捧着那根桃金娘树枝,就像是捧着圣体匣子的助祭一样郑重其事。
第183章 赛马会
“还有最后一件事,陛下,忒修斯号和勒托号将在明天上午从朴茨茅斯出发,西班牙大使和他的随员们已经在那里等待登船了,如果一切顺利,半个月后就能抵达加的斯,从那里回来大约还需要半个月的时间。”
塞西尔结束了他的汇报,朝着爱德华国王鞠了个躬,合上了自己手里的文件夹。
爱德华国王懒洋洋地靠在御座上,因为夏日刺眼的阳光而微微眯着眼睛,这是温莎城堡举行的皇家赛马会的最后一天,国王作为活动的主办者,将要向最终的优胜选手颁发奖杯。
“好极了。”国王冲着塞西尔点了点头,他的声音并不算大,毕竟观礼台上的每个人都伸长了耳朵,试图听到这两人之间对话的只言片语。
西班牙传来的消息,在歌舞升平的汉普顿宫里投下了一颗重磅炸弹。如果之前还有人对维持与西班牙之间的和平心存幻想,那么两国互相关闭大使馆的消息已经清楚明白地向他们证明两国之间的关系已经跨过了战争与和平的临界点。大西洋广阔无垠,可它终究只能有一个主人,西班牙和不列颠这两个最强大的海洋国家,将争夺海神波塞冬的垂青。
但是对于宫里的大部分人而言,与西班牙的战争不过是地平线上刚刚聚集起来的阴云。虽然预告了一场暴风雨的到来,可那毕竟是未来的事情,而大多数人的目光只能看得到这星期五的下午。他们所更加关心的,是两国关系破裂将带来的一个副作用,即驻西班牙大使罗伯特·达德利的归来。
当西班牙驱逐不列颠大使的消息传来时,爱德华国王理应感到受到冒犯或是恼羞成怒,然而恰恰相反,他表现的欣喜若狂,似乎是已经盼着这个消息许久了。陛下甚至打算只留给西班牙大使两天的时间来打包行李,以让前往加的斯的两艘战舰能够尽快起航。伤透脑筋的塞西尔苦劝了国王一个小时的时间,才勉强让陛下打消了这个实在是有些失礼的念头。
对于罗伯特的归国,大多数的内阁成员都心怀疑虑,其中最重要的原因自然是担心自己的位子被人取代。与大多数人的估计完全相反,国王与罗伯特·达德利之间的关系并没有因为这段时间的分别有所冷淡,所有迹象都表明陛下对于这位宠臣的圣眷一如往昔。看起来,之前将他派往西班牙不过是在那场叛乱之后让他暂时离开风暴中心,与其说是放逐,更像是一种保护。
罗伯特·达德利已然被封为彭布罗克侯爵,跻身全国最显赫的大贵族之列,再加上陛下对于他的优容和这两年来在西班牙的出色表现,毫无疑问国王将在他返回不列颠后授予他极大的权力,至少一个内阁的席位是免不了的。在这个抢椅子的游戏里,一个新人进来,那么下一轮就必定要有人出去,如果罗伯特·达德利回到伦敦,那么国王势必就要对内阁进行改组。
内阁里不同的人对这件如今已经板上钉钉的事情反应不一。加德纳主教作为一个橡皮图章,这几年里似乎已经彻底接受了伊壁鸠鲁的哲学,对万事放任不理,毫不在意地在摆在他面前的每一份文件上签下自己的名字。与历史上的其他首相恰恰相反,这几年的首相生涯不但没有损害他的健康,反倒让他的脸色显得更红润了,体重也重了将近二十磅。无论国王是要改组内阁还是踢几个人出去,已经提前开始享受退休生活的加德纳主教都全然不在意。
同样不甚担忧的还有塞西尔,作为副首相和实际上的内阁掌舵人,他的地位无可取代,而行政事务向来不是罗伯特所擅长的领域。同样的情况也适用于内政大臣沃尔辛厄姆爵士,恐怕国王也并不打算让他的宠臣在这个职位上弄脏自己的手,内政大臣也没有任何需要担心的。
在整个内阁当中,最为担忧的两个人自然就是陆海军大臣了,出于这两个职位的敏感性,陛下在考虑人选时更加注重的并非是才能,而是忠诚和可替代性,因此这两位大臣与其说是一部之长,不如说是两个兢兢业业的办事员,他们自己非常明白,罗伯特比起他们更加能胜任这两个职位。
这两位大臣不知道的是,爱德华并没有打算摘掉他们头上的帽子,对于两个忠诚的仆人,没必要用解职这样残忍的方法羞辱他们。对于罗伯特的去处,陛下已经有了安排:国王将要成立一个“战争指导委员会”,在战争期间,这个委员会将“协调陆海军和全国各个部门之间的关系,并做出重要的决策”,换句话说,这将是不列颠王国的最高指挥机构,而这个委员会的主席位子自然是留给了罗伯特。那两位兢兢业业的大臣将在罗伯特的手下做他们擅长的下属工作,而他们的头衔和职位不会受到一丝一毫的损害,他们一点面子也不会丢掉。
那两位大臣如今正坐在国王身边不远的地方,他们把耳朵伸得最长,想要听到国王说话声的心情也最为迫切。爱德华国王并没有将自己的打算告诉这两人,毕竟让自己的大臣们时刻感到自己站在悬崖边缘,正是君主们能够高枕无忧的不二法门。
“我听说您的马是夺冠的大热门?”国王用自己的后背对着大臣们,自然地转换了话题,对塞西尔说道。
“是的,陛下,七号马‘赫克托耳’是我的。”塞西尔的声音里有些掩饰不住的得意,他伸出手指向草地的另一边,赛马和骑手们正在那里做出发前的最后准备,“那匹枣红色的阿拉伯马,陛下,还有那个穿蓝色外套的骑手,那就是我的马。”
国王举起手里的望远镜,仔仔细细地看了看。
“那骑手还是个孩子啊。”他评论道。
“是的,陛下。”塞西尔躬了躬身,“我想陛下还记得那个孩子,皮埃尔·巴蒂斯特。”
爱德华在脑海里搜寻了片刻,“啊,是的,我想起来了,是那个法国孩子,两年前您住过的旅馆的马夫的儿子,我记得他的父母都在那次袭击当中遇害了。”
“是的,陛下。”塞西尔说道,“那孩子无处可去,于是我就收留他在我府上了,似乎他继承了他父亲的才能,对于驯马很有天分,赫克托耳就是他训练的。”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孩子今年只有十一岁吧?”
“下个月就满十二岁,陛下,但是已经是一位出色的骑手了。”
国王笑了起来,“看来您对他很有信心啊,您在七号马上押了多少钱的赌注?”
“五百镑,陛下,一点小小的彩头,赔率是一赔三,我有充分的信心这笔钱会变成一千五百镑。”
“那好吧。”国王挥了挥手,一个一直关注着陛下的贴身仆人连忙跑上前来,“请您帮我也下上一千英镑的赌注,就押七号马。”
那侍从连忙一路小跑着去下注了,过了一会,他拿着一张赛马票回到陛下的包厢,将赛马票递给国王。
“这是您下的注,陛下,另外法国大使已经在观礼台外面等候召见。”
“他怎么这时候来了?”国王听上去有些不快。
“来为他们和西班牙之间的和约做解释。”塞西尔提醒道,“他之前预约过的,陛下还记得吗?”
“真是讨人厌的家伙。”国王咕哝了一声,“那就请他进来吧。”
过了五分钟,法国大使走进了包厢,他穿着绣花的礼服,银色的假发下面是一张修的没有一丝胡茬的扁平的脸。
法国大使朝着国王低下脑袋,那喷了香水的假发正对着爱德华的鼻子,让他费了很大气力才止住打喷嚏的冲动。
“欢迎您,大使先生。”国王礼貌地指了指身旁的椅子,示意大使坐下,可这表面的礼貌中透露出的冷漠却像冬天里从窗户缝隙里漏进来的冷风一样,怎么也遮掩不住,“我们是在赛马会上,不知道您为什么急着想见我,这时候我们大家都应当好好看赛马才对。”
“很抱歉打扰陛下,但是我已经求见过陛下许多次了。”大使尴尬地笑了笑,“我国国王屡次催促我,要我向您就我国与西班牙之间刚刚签订的条约做出解释。”
“这有什么好解释的?”爱德华说道,“这完全是贵国和西班牙之间的事情,亨利二世国王想要打仗那么就接着打,如果他厌恶了战争,那就和西班牙议和,这完全是他自己决定的事情,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我国国王担心陛下产生误会。”法国大使讷讷地说道。
“我看不出来这些事情当中有什么会让人误会的。”爱德华明显有些不耐烦了,他看向赛道尽头,参赛的马已经各就各位,比赛随时都要开始了。
“我国国王陛下让我转告陛下,与西班牙签订和约并不意味着我国外交政策的转向,西班牙和我国之间的矛盾难以调和,我们并不打算投靠到菲利普国王那边。”
“但你们也不打算和我站在一边,不是吗?即便我们之前已经达成了不少的共识。现在贵国和西班牙签订了和约,菲利普就把目光投到了不列颠身上,现在轮到贵国待价而沽了。”爱德华嘲讽地撇了撇嘴,“您看,这一切都非常清楚明白,没有任何令人误解的地方。”
“我国国王想要我向您保证,一旦局势允许,他愿意和您一起对抗西班牙的霸权。”大使的脑袋低的更低了,“您一定可以理解,我国如今陷入困境当中,短时间里实在是难以重燃战火。”
爱德华没有回答,法国国王的意思非常明白,在不列颠和西班牙分出胜负之前,对于英西战争他决不会插手;而等到胜负已分,他就会像鬣狗和秃鹫一样,从失败者的身上扯下一块肉来。
“当然,如果我国国王得到一些来自您的帮助的话,我国的恢复过程可能会变得更快一些。”法国大使的声音变得有些局促,像是他的喉管突然因为某种原因而变窄了一半似的。
“亨利国王想从我这里得到些什么呢?”爱德华意味深长地看了法国大使一眼。
法国大使低头看着交叠在腰间的两只手,显得有些难为情,“西班牙在谈判时曾经向我国提出了一个建议……如果我国愿意对不列颠开战的话,西班牙会支持我国夺取加莱要塞。”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如果贵国愿意将这座要塞移交给我国的话……那么不列颠和法兰西之间就再也没有产生误会的基础了。”
爱德华盯着法国大使的脸,让大使藏在假发下面的头皮上冒出了许多汗珠,他发出一声短促而清脆的冷笑,“用一个虚无缥缈的承诺,就换取一座要塞……这未免有些太过分了吧?”
“如果陛下这么想……那么我们还是……再等等好了。”法国大使的脸涨得通红,看上去就要因为天热而喘不过气,或是被自己礼服上的领子勒死。
“我并不着急,阁下。”爱德华打了一个哈欠,“您瞧瞧,赛马就要开始了,我们应该先看赛马。”
国王的话音刚落,发令枪的响声就从场地的另一边传来。
十匹马像是离弦之箭一般,从起点一齐冲了出去,他们的马蹄声在观礼台上听上去都如同雷鸣一般。环形的赛道总共有一英里长,而比赛的终点就位于陛下的观礼台的正下方。
七号马的开局并不算惊艳,它处在第四或是第五的位置,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在它前面的几匹马开始逐渐被领头的那匹银色的法国马甩开了距离,可七号马却依然不紧不慢地跑着自己的节奏,与领头羊之间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它的排名也稳步上升。
在七号马的背上,少年骑师皮埃尔·巴蒂斯特展现了比起成年人而言都毫不逊色的驭马技术,有好几次,他比起成年人而言显得有些瘦小的身体似乎都要从马背上被甩下来了,事实上,为了让比赛公平,裁判在皮埃尔的衣服口袋里塞上了二十磅重的铅块。这些惊险的场面,引起了包厢里贵族夫人们一阵阵此起彼伏的惊呼,可令人意外的是,十二岁的骑手每一次都成功化险为夷,当捂住眼睛不敢看的夫人们张开眼睛时,皮埃尔依旧稳稳地坐在马鞍上面。
当骑手们冲上通向终点处的直道时,七号马已经成为了无可置疑的第二名,距离第一名的三号马相距不过一个身位。看到这样激烈的比赛,观礼台上的许多人不由得紧张地从自己的座位上站了起来,男士们紧紧咬着自己的嘴唇,女士们则要把手里的丝绸帕子都扯烂了,甚至连御座上的爱德华国王陛下,也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身子。
终于在距离终点线不过五十码的地方,两匹马并驾齐驱了。三号马的骑手用鞭子死命地抽打着自己胯下的坐骑,可它已经在之前的冲刺当中用尽了所有的气力,笼头下传来嘶哑的呼气声,马蹄蹬地的声音听上去也不那么有力了。与三号马恰恰相反的是,七号马依旧保持着之前的节奏,就和刚刚从起点出发时没有什么区别。无可奈何的三号骑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七号马缓慢却无可阻挡地将他甩在身后。
在如雷的欢呼声当中,七号马率先过线,甩开了紧跟在它身后的三号马两个身位的距离。
“获胜者是伯利男爵的赛马‘赫克托耳’!”主持人声嘶力竭地大声呼喊着。
“好极了。”国王拍着手,朝着塞西尔祝贺道。
七号马停了下来,随即马匹和骑手就被兴奋的人群包围了,人人都想要和勇敢的少年骑手握一握手,再摸一摸七号马沾满了尘土和汗水的鬃毛。
金质的奖杯被交给了满面笑容的爱德华国王,陛下手捧着金杯,走到正在和塞西尔拥抱的骑手那里。
“祝贺您,先生。”国王打量着获胜的皮埃尔·巴蒂斯特,这孩子脸上依旧没有脱去少年的稚气,任何看到这张娃娃脸的人,恐怕都没办法将这张脸和皇家赛马会的冠军联系在一起。
皮埃尔单膝跪地,从国王的手中接过奖杯,“感谢陛下。”他的声音同样听上去奶声奶气的。
国王又转向塞西尔,“您做了一件高尚的事情,您让这孩子得以充分发挥自己的才能,先生,我祝贺您。”
塞西尔兴奋地朝着国王鞠躬,“也祝贺您,陛下,您赢得了三千英镑。”
一位殷勤的主办人走上前来,他手里的托盘当中摆满了金币。
“这是陛下赢得的彩头。”
爱德华国王拿起几枚金币,在手里把玩了几下,又将它们放回了盘子里。
“请您代替我将这笔钱捐给伦敦的济贫院。”国王命令道。
人群为国王的善举而热烈的欢呼起“国王陛下万岁”来,其中不少人都是发自真心的。
国王点了点头,对大家的热情表示感谢,随即就朝着等在出口处的马车走去。
第184章 邀请
1557年8月28日,两艘不列颠战舰经过半个月的航行,终于抵达了目的地加的斯港,港湾入口处的瞭望员向城里的港务局发出信号。
两位引水员分别乘坐小艇,在港口的防波堤附近登上两艘战舰,然而他们并没有引导两艘船在岸边的码头上靠岸,而是指引着她们在港湾的正中央下锚。
一俟铁锚落入水中,船帆和缆绳都在桅杆上收好,两艘大船上就分别放下了两艘小艇,每艘小艇上配了四个水手来划桨。西班牙大使和他的随员们,连同他们的行李被一道放上了小艇,根据港务局的安排,这四艘小艇将运载西班牙乘客到码头,在那里接上等候的不列颠外交官们,待小艇返回大船之后,两艘不列颠战舰就会起航,不会在加的斯港做任何的逗留,甚至连补给清水和物资的时间也没有留下。
四艘小艇像是飞鱼一样划过海面,四只船桨拍打着水面,在船身后留下一团团的白色泡沫。当小艇靠近岸边时,早已等在那里的几个值班水手抓住被船上的水手投掷过来的铁链,将小船拉到岸边来。
小船在岸边只停留了不过五分钟的时间,旧的乘客下了船,新的乘客连同他们的行李一起被装上了小艇,在那些箱子当中放着一个格外醒目的柳条筐,筐子里面向外散发出石榴的清香。
罗伯特和他的随员们刚刚在小艇上坐好,四个桨手就发了一声喊,小船轻微地抖动了一下,就从码头边上划开了。乘客们在港湾的中间登上了大船,一个小时之后,两艘大船拔锚离开了港口,等到太阳在地平线上落下时,这两艘船已然消失在西边水天相接的地平线上,融入到那里残余下来的几缕微光当中。
两艘船一路向着西北方向驶向大西洋,从加的斯起航的第一晚还算得上是风平浪静,可到了第二天的中午,船上的瞭望员就注意到了天际线上升起来的乌云,很快,从亚速尔群岛方向吹来的强劲的西风已经吹到了船边,两艘大船立即开始向一侧倾斜,骤然变得猛烈的浪花涌上了两艘盖伦帆船高高的甲板。
在暴风雨当中挣扎了十二个小时之后,勒托号的船底已经开始进水,而忒修斯号的桅樯也已经损毁过半,断裂的缆绳和破碎的帆布像水母的触角一样,在黑夜中随着风的节奏疯狂地舞动着。西风将两艘船朝着葡萄牙海岸的方向吹去,海岸上的悬崖峭壁的朦胧暗影像是一团团黑雾一般出现在船员们的目光里,离船时近时远。在那些悬崖峭壁之下无疑是无数嶙峋的礁石,轻轻碰撞一下就会在船底留下一道长长的口子。船员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让两艘船远离这片危险的浅滩。
当天光放亮之际,骇人的暴风雨终于停歇了,但两艘船的底仓里已经分别积了两英尺和三英尺的水,它们就像两个患上了水肿病的人一样,在海面上步履蹒跚地挪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