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要封我为彭布罗克侯爵?”罗伯特扫视一番那纸上的几行字,抬起头,惊讶地看着国王,“这是为什么?”
“你救了我的命,这是你应该得到的奖赏。”国王回答道,“我中毒的地方是彭布罗克城堡,如果不是你,那里也会是我的葬身之所,我觉得这个地方颇有纪念意义。”
“除此以外,这也是我母亲当年的头衔。在我父王迎娶我母亲之前,他曾经封她为彭布罗克女侯爵……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吧。“国王低下头,他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小。
罗伯特感到鼻头一酸,他快步走到国王身前,单膝跪地,重重地吻了吻国王的额头。
“如果可能的话,我真的愿意和你结婚。”国王轻轻抚摸着罗伯特的头发,“然而我想这种念头即使对于再过开明的人而言,都显得过于惊世骇俗了……我是国王,我本应该给你更多的,然而我所能做的就只有这么一点了。”
“您给我的远远超过我最疯狂的幻想。”罗伯特的眼里燃烧着狂热的火苗,“如果一年前有人向我预言这样的未来,我一定会大笑不止,还会说他是个骗子。”
“现在呢?”
“您让我拥有了更大的胃口,陛下。”罗伯特握住国王的下巴,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爱德华,“现在我想要的是把您据为己有,陛下,从身体到心灵。”
“那你可要好好努力才好。”当罗伯特将嘴唇凑上前来时,爱德华微微闭上眼睛。
结束了漫长的一吻,罗伯特意犹未尽地擦了擦自己的嘴唇,他的脸上带上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古怪微笑。
“陛下该换装了,您一定会喜欢我为您准备的衣服的。”他将那包裹放在床上,在爱德华面前展开。
国王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僵住了,他的脸红的像熟透的苹果,似乎就要从枝头掉下来。
“这是什么鬼东西?”爱德华咬牙切齿地看着罗伯特。
包裹里的是一整套的女装,那是罗伯特刚刚派人从镇上最高级的成衣店买回来的。查塔姆作为各国布匹和丝绸商人集聚的港口,成衣店里卖的自然也都是时兴的高档货。
那位被派去购买这些东西的仆人显然颇具品味,他在包裹里装了深绿色的丝绸长裙,纯白色的亚麻衬裙,用鲸须作为龙骨的紧身胸衣和裙撑,以及天蓝色的长筒丝袜。任何一位上流社会的淑女,穿上这套衣服出门都不会显得有失身份。
“这是我给您准备的伪装,陛下,码头上的人会猜测您的身份,但永远不会有人猜对的。”罗伯特仿佛是在邀功一般,朝着国王鞠了鞠躬。
“我绝不穿这玩意。”爱德华一边不住地摆着手,一边朝着床的内侧缩了缩,“我宁可光着身子出去。”
“那可不行,陛下。”罗伯特拿着衬裙,坏笑着靠近国王,“那种场面只有我能看,除此之外谁要是看到了,我就用我的剑戳穿他的眼睛。”
“我真没想到你是这种禽兽。”国王一边笑着,一边拍开罗伯特伸过来的魔爪,“我昨晚来之前可真没想到你是这种人。”
“可惜现在太晚了。”罗伯特抓住了国王的胳膊,“陛下打算怎么穿?是好好穿上呢,还是被我绑起来穿?”
“能不能不穿啊?”爱德华哀求道,“万一被人发现了怎么办?”
“不会的,陛下。”罗伯特说着,从包裹最底下翻出来一顶女帽,上面还带着面纱,“我给您准备了这个。”
见到国王依旧是一脸拒绝的表情,罗伯特垂下眼皮,轻轻叹了口气:“真的不行吗,陛下?我就要走了,之后也许好几年都见不到陛下……再说海上风浪总是变幻莫测,谁能说的清呢?也许我再也没有机会……”
“别说了!”爱德华用手一把捂住了罗伯特的嘴,“你说这些,也不觉得晦气吗?我……我穿就是了。”
他为难地看着那一大堆复杂的布料,“可是这玩意该怎么穿?”
“我来帮您,陛下。”罗伯特一下子恢复了活力,从自己的衣服兜里掏出一张纸来,“我让那个去买这些衣服的仆人找服装店的店员给我画了一份图解,我看了看,画的还算是清楚明白。”
国王终于投降了,他认命地叹了一口气,“随便你吧。”
罗伯特坏笑着拿起紧身胸衣,朝着缩在墙角的爱德华扑了过去。
第156章 起航
“好了。”罗伯特将帽子戴在爱德华的头上,他牵着国王的手,走到房间对面的镜子前。
爱德华惊讶地看着镜子里的人影。国王的五官继承了他的母亲,本身看上去就颇为柔和,他的身材高挑,然而却并不健硕,穿上这一身女士的装扮丝毫也不显得违和。
国王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那恰当好处的青涩让罗伯特联想起那些第一次在舞会上露面的少女,好似一支含苞欲放的玫瑰正缓缓地张开自己的花瓣。
“您看上去可真美啊。”罗伯特轻轻捏了捏国王的耳朵,“让我想想……似乎还差些什么东西。”
他环顾房间,突然眼前一亮,大步走到壁炉旁边的五斗橱前,那上面放着唯一一个还保持着完整的花瓶。
罗伯特从花瓶里抽出一枝山茶花,将它轻轻别在国王的头上。
“我和您一起出去的时候,所有人的目光都会聚集到您身上的。”罗伯特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男士们都会嫉妒我,而女士们都会嫉妒您。”
“你现在总该满意了吧。”国王抬起头悄悄撇了一眼镜子里的自己,随即又不好意思地垂下脑袋,“瞧瞧我为你做了多少。”
“我非常满意。”罗伯特说着,从身后搂住了国王的腰,“事实上,我现在有点后悔了,我一点也不想让别人看到您现在的样子,即使是隔着面纱……这只能让我一个人看。”
爱德华将面纱放下,遮住了自己的脸。
“怎么样?应该没人认得出我来吧?”国王有些紧张地问道。
“别人应该认不出来,但是我不一样。”罗伯特轻笑了一声,“您打扮成什么样子,我都认得出来。”
“那就走吧。”爱德华认命地叹了一口气。
“请允许我挽着您的胳膊,小姐。”罗伯特朝着国王鞠了一躬,伸出胳膊。
国王伸出脚,照着罗伯特的脚面狠狠踩了一下,方才把自己的手搭在罗伯特的胳膊上。
罗伯特拉开房门,两个人穿过走廊,走到楼梯口。罗伯特绅士地示意国王先走,自己则在后面为爱德华提着裙摆。
庞森比和罗伯特的随员们都已经在一楼大厅等候了,看到罗伯特带着一位妙龄女郎下楼,每个人的脸上都挂上了惊讶的神色。
庞森比看上去也颇为惊讶,然而很快他的眼睛里就露出了然的神色,当国王从他身边走过时,他清了清嗓子,脸上露出一丝了然的微笑,让面纱里国王的脸变得更加绯红了。
“请问大人,这位女士是……”罗伯特的一位随员代表众人问道。
“她是我的一位朋友。”罗伯特面不改色地说道,“这位小姐会送我到船上去。”
”这是怎么回事?罗伯特大人不是和陛下……“一个年轻的文书悄声对着他旁边的人问道,随即被捂住了嘴巴。
罗伯特装作没听见的样子,扶着爱德华一起穿过驿馆的大门,走入了阳光下。
一辆马车停在院子的中央,罗伯特扶着国王,踩着踏板上了马车,随后自己也钻进了车厢。
车门在他们身后“砰”的一声关上,车夫吆喝了一声,挥动鞭子,沉重的车轮开始在石板路上滚动起来。
国王看着窗外的街道飞速向后退去,他用手指头轻轻扯着袖口的花边,“我希望你去了西班牙之后要保持警惕,你是外交官,代表不列颠出任大使,西班牙人应该不至于做什么出格的事情,但是我想你也不会受到他们的欢迎的。”
“我料到了这一点。”罗伯特说道,“西班牙人在我们的背后耍弄阴谋,被抓了个现行,他们非但不会为此感到愧疚,反倒会恼羞成怒。”
“有罪的人总不愿意被别人指出自己有罪。”国王说道,他的眉心微微折叠出几道纹路来,“我并不担心皇帝,他是个理智的人,知道如今和我翻脸对他没有好处,我担心的是他的儿子……菲利普是个年轻气盛的宗教狂,我甚至怀疑他是不是被十字架戳过脑子,如果他做了西班牙国王,他会和一切不信奉天主教的国家开战的。”
“可他还不是国王。”
“但是也快了,皇帝活不了几年了,菲利普如今权势日隆,你要小心他找你的麻烦。”
爱德华抓起罗伯特的一只手,“他本身不能对你做什么,但是派几个精力过剩的愣头青来挑衅你这种事情,他做起来没有任何障碍。”
“那就意味着一场决斗。”罗伯特反手握住了国王的手。
“我想马德里就很多人都等着和你决斗呢,即使没有菲利普的授意,他们也会找上门来的。”爱德华耸了耸肩膀,“对那些多血质的伊比利亚人而言,决斗不过是一种发泄精力的方式,或者是在他们心仪的女人面前表现的手段。”
“既然如此,那我也就只能顺他们的意,用我的剑给他们放放血了。”罗伯特不屑地笑了笑,“陛下应当对我的剑术有信心的。”
“但愿别出什么差错。”国王叹了一口气。
马车穿过查塔姆城的街巷,这座城市从暴风雨当中醒来,在白日里重又变得耀眼,温暖,而充满生机。
码头附近聚拢了不少看热闹的人,一艘大船进出港即便是在这繁忙的商埠,也算得上是一件吸引人的大事,更不用说今天将要从这里启航的是一只舰队了。
前往伊比利亚的外交舰队由八条船组成,其中的三条是有着三根桅杆的大帆船,而剩下的五艘则是身形更加灵巧的小船。玛丽公主和伊丽莎白公主已经分别登上了三艘大帆船当中的两艘,而剩下的一艘自然是留给罗伯特·达德利使用的。
拉车的两匹马在码头前停下了脚步,罗伯特同刚才一样,首先跳下了车,而后他伸出双臂,将国王从马车里抱了出来,轻轻放在码头宽阔的石板地面上。
周围围观的人群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这位和罗伯特·达德利同乘一车的妙龄少女,她虽然戴着面纱,然而从被海风时不时地撩起来的面纱下偶尔露出的半张脸已经可以看得出来她的风姿绰约。这位小姐的动作颇为优雅,看上去显然出身上流,打扮也显得颇为不俗。人群切切私语着,毫无疑问,他们谈话的主题自然是关于这位神秘的女士的身份的各种猜测。
罗伯特仿佛没有注意到这些人一般,他的目光一刻不停地落在爱德华身上,就好像除了面前的国王他再也看不到任何东西了似的。
一艘带着遮阳篷的小船停在岸边,一个水手正用一条铁链将它拉住。国王和罗伯特一起登上了小船,那水手放开铁链,四个桨手发了一声喊,用力地将船从岸边划开,朝着停泊在河湾中间的大船驶去。
船桨拍打着水面,激起一串串水珠四溅的浪花,这艘流线型的优雅小船,如同冬日里冰面上的雪橇一样,在如镜般平滑的水面上滑行着。
夏日已经临近结束,七八月里灼人的骄阳到了这时候也显得温和了许多,照在皮肤上让人浑身都暖洋洋的,这实在是一个出海的好天气。一艘艘海船靠泊在从岸边到河湾中央的通道两侧,其中有开往地中海和新大陆的大商船,它们白色的风帆已经全部收起,像门帘一样缠在高大的桅杆上;那些往返于查塔姆与安特卫普和加莱之间的船舶显得更加短而肥胖,他们的底仓里放满了布匹,羊毛和染料。而在这些艨艟大船之间,穿行着无数的小艇和筏子,上面坐着忙于卸货的商人,急着回家看看的水手和海关大楼里的官员们。
罗伯特和爱德华乘坐的小船以最快的速度穿过了这水上大街似的船阵,驶入了开阔的河湾中央,前往西班牙和葡萄牙的外交舰队就停泊在那里。
“俄里翁”号战舰已经做好了起航的准备,甲板上的水手们正把黑沉沉的铁锚从河底的淤泥当中拉出来。而在她的前方,玛丽公主搭乘的“君权”号和伊丽莎白公主搭乘的“无敌”号,已经放下了部分船帆,正有气无力地朝着河口方向缓缓行进着。
小船像依偎着母鲸的小鲸鱼一样,轻轻地靠在“俄里翁”号的右舷,舷梯被放了下来。
罗伯特扶着国王走到船边,“抓紧扶手,陛下。”
国王紧紧握住舷梯侧边那用作扶手的绳子,一步一顿地向上爬,生怕自己踩到那繁复的裙摆,从舷梯上径直掉到河里去。
罗伯特注意到了爱德华的紧张,他从背后轻柔却不容置疑地搂住了爱德华的腰。
“别担心,陛下,我扶着您呢。”
这轻飘飘的几个字,却让爱德华感到放心了不少,脚下的舷梯看上去也没有方才那样陡峭了。
“欢迎您登船,大人。”舰长脱下帽子,走上前来,“我和本舰的全体船员会尽力让您有一段舒适的旅程。”
爱德华从面纱下悄悄看了一眼舰长那年轻的黝黑脸庞,他想起来在几年前的阅舰式上,他曾经与这位约翰·霍金斯船长见过一面。
“谢谢您,舰长。”罗伯特轻轻点了点头。
“这位是……”舰长用好奇的目光看向罗伯特身边那个带着面纱的美人,她刚刚登上甲板就吸引到了所有看到她身影的水手们的目光。
“这位小姐会送我去舱房,而后她就会离开。”罗伯特超前轻轻迈了半步,正好挡住舰长投向爱德华的好奇目光。
舰长轻轻咳嗽了一声,乖觉地转变了话题:“如果大人没有别的安排,那么我就带您去您的舱房吧。”
罗伯特“嗯”了一声,船长立即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带着罗伯特和国王一起进入了船舱。
罗伯特的舱房位于船只的尾部,是全船最好的一间。房间里的床,桌子,柜子等家具都用重量更轻的杉木打造,地面上甚至还铺设了一块羊毛地毯。
爱德华用挑剔的眼神扫视着房间的各个角落,当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时,国王立刻一把扯下了在他面前晃荡的面纱。
“看上去倒还凑合。”爱德华有些勉强地说道。
“这是船上最好的一间舱室了。”罗伯特将自己的帽子随意地扔在床上。
“所以,这次是真的再见了。”爱德华咬了咬嘴唇,他感到自己的眼睛有些酸涩。
罗伯特朝着国王走了过来,他的靴子踩在木质的地板上,沉重的脚步声在狭小的舱房里显得更具有压迫感。
“您不愿意和我说声再见吗?”爱德华说着,朝着罗伯特伸出手去,然而对方却用铁钳一般的双臂将他一把抱了起来,放在了写字台上。
爱德华惊叫一声,狠狠地踢了对方的大腿一下,“这桌子可一点都不结实,你会把它弄的散架的!”
“无所谓,反正我也不用写什么东西。”罗伯特将国王的女式帽子扔在地上。
“我当然要对您说再见。”在昏暗的光线里,国王看不清罗伯特的表情,只听得到他那沙哑的声音,“但是我会用我自己的方式,用您永远也忘不了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