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时多叫两个狱警带他过去,曹云山定期去健身房,怕挣扎起来不好压制。”
“好。”
小o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会儿,脚蹭着地,小声说:
“还有一件事。”
“说。”
“我们用来监视李文森和乔伊别墅的红外线探测仪可能有点问题。”
他摸摸鼻子,低头不敢看刘易斯的眼睛:
“我刚才才发现的……乔伊开车出来的时候,红外线探测仪还是正常的,能探测到车里乔伊的身影,但乔伊走了以后,仪器就怎么都探测不到别墅里李文森的身影了。”
刘易斯蓦地抬起头:“你为什么不早说?”
“因为没有看到人出来啊,那栋别墅比监狱还牢,一个那么瘦瘦的女孩子怎么跑的出来,我以为是调整的参数有问题……”
“东欧。”
刘易斯眼神可怕,难得叫了小o全名:
“你太大意了。”
“我的错,sir。”
小o立刻说,又立马小声补充道:
“还有别叫我东欧,长官,混淆性太大了,东南西北本姓张,你叫东欧别人会以为你在说白俄罗斯和乌克兰……”
白俄罗斯和乌克兰都属于东欧。
刘易斯:“闭嘴。”
小o:“……”
“立刻联系小分队前往,定位李文森的手机,如果定位不到,就联系保安组组长周前。”
“好!”
小欧立刻站直:
“长官你去哪?”
他去哪?
“我亲自去送曹云山。”
他拿起椅子上的外套,又把桌上的文件整整齐齐收起来,却因下方的文件套了文件袋,小o刚拿进来的死刑确认文件”啪嗒“一声滑落在地上。
刘易斯望着地上的几张白纸。
有那么几秒,他的眼神仿佛凝结在了那几行短短字句上。
随后他蹲下来,慢慢捡起地上纸张,神情仍然一如既往的平静,金边眼镜下却是他从未见过的凌厉。
张廿安、张廿安……
他的顶头上司明明是那个不着调的谢明,再上面也应该姓刘,正是他的家父。最近警局人员变动太快,他又无心政.治,竟然一直没有发现,他多了一个姓张的领导?
这个人,之前没有出现过。
他也没有签署过其他的文件,所有有他名字的文件,都只和有关。
张廿安,张姓。
小o姓东,却叫自己张欧,这个典故他有所耳闻,明孝宗孝康张皇后死后,全家抄斩,子孙四散,为便相认,按逃跑的方向分成了东南西北四个姓氏……所以“东南西北本姓张”。
刘易斯慢慢按住“张”字的一半。
他想起半月之前,审讯室,桌子一端坐着他,一端坐着李文森。他问“沈城一开始想砍掉你的课题,为什么后面又没有砍?”李文森答“因为我答应他给一个投资人做心理辅导,这个人自称人鱼王子。”他又问“谁?”,李文森说“陈世安”。
……
刘易斯手指慢慢拂过文件上镌刻般秀美的书法。
视野里,这个字仿佛融化一般从白纸上剥落,换成了“东”,再把an字的耳旁移到东旁边……
李文森没有撒谎,人鱼王子的故事是真的。
张廿安,就是陈世安。
……
迷你氧气瓶用起来并不方便,它只有一瓶冰红茶大小,改成潜水装备只能坚持十五分钟,李文森用绳子把它背在背上,未免显得有些滑稽,有些小题大做。
但现在不是关心好不好看的时候。
十五分钟已经过去一半,李文森穿梭在冰冷的地下水里,尽量把呼吸放慢节省氧气。两侧岩壁上的晶体闪闪发亮,如嵌碎钻,她却无心欣赏。地下水质酸性比岸上强,眼睛和皮肤都不舒服。且一路上除了几条淡水小鱼、一条细长的海带,还有几只不知怎么混到淡水区域来的海鱼,就是无止尽的岩石、岩石、岩石。
仿佛游不到尽头。
地下河多半是石灰岩被水溶蚀形成的通道,前方一处大概是近期才涨水,石头还没磨化,巨大的石笋倒挂进河内,石林一般,十分尖利,稍不小心就会割破皮肤、戳瞎眼睛。
李文森小心翼翼地绕过石林而行。
可她背后没长眼睛,背上又绑着长绳,绕过一个弯道时,绳子不知怎么缠上了一处石头,顿时随着水流四散开来,卡在石缝里。
绳子一端绑在她身上,是死扣。
李文森顺着绳子游回来,从脚踝处摸出一把匕首,极快地往绳子上一割——
绳子丝毫不动,嘲笑一般地在水里晃动。
李文森:“……”
她当时是脑子抽风才会去买最贵的、号称火刀不进的绳子。
罐子里的氧气越来越稀薄,她砍了两下,只让绳子翻了一层毛边,只好转而对付岩石。这块岩石卡的又极巧妙,她抽出鹤嘴锄,费了好大的功夫,终于让岩石松动了一点点。
于是她游后一小段,拉着绳子,用脚狠狠踹石笋——浮满蓝色光点的暗流里,石笋终于晃悠悠地落了下来,可她也因为强大的后冲力向后撞去,后背“嘭”一声撞在石壁上。
她背上的氧气瓶,是迷你型的。
这样的规格一般只作高原补氧用,外层也只会包一层马口铁,像杀虫剂一样,并不十分牢靠,这么一撞,整块马口铁都陷了进去,裂开一道小小的缝隙来。
最后那点氧气,从瓶中溢出,咕噜噜冒出一串气泡,融进水里,不见了。
……
李文森水性烂到爆,此时意外时分镇定,直接扯开氧气瓶,蹬开身上所有的重物,以前所未有的爆发力,朝前方游去。
还有一分钟。
她在水下能呆一分钟,她还没有山穷水尽。乔伊还在这里,还在她上方,他那样才华横溢,偏执与才情毫无保留如激情宣泄,应该在百年之后带着世界上所有的光环和赞美离去,怎么可以就这样死在一个偏远的小岛上?
再快一点,再快一点。
她脸色像纸一样苍白,身边的岩石刮伤她的脸和她的手臂,就像没感觉到似得,巨大的钟乳石磨翻她的指甲,她也未曾停留。她游泳是个废柴,这辈子从未游得这么快,快得身边呼啸而去的潮音都如同幻觉,快得那些碎钻一般闪光的云母石只来得及从她眼角余光里穿梭而过,她咬着牙,疼极了的眼睛,居然在石头与石头的罅隙间,看到了乔伊的脸——
“没有什么好说的文森特。”
小公寓里的沙发上,乔伊第一百零一次像她求婚,神情高傲地像只猫,仿佛他向她求婚是她极大的荣耀,而她迟早要答应他:
“我承认你是一个谜题,但既然我能搞定阿卡德语,我就一样能搞定你……这只是时间问题,而我从不畏惧时间。”
……
肺像要爆炸一样,她已经快没氧气了。
……
“曹云山的论文涉嫌造假被扣住了,他是喜欢抄袭,但他这篇没有抄袭。”
春天的老房子里,她一进门语气就很差:
“这很恶劣乔伊,我的朋友做了什么事,你要这么对待他?”
“做了什么事?”
乔伊从书海里抬起头,语气十分不快:
“他居然在办公室抱住了你。”
“……合作项目有了成果,整个办公室都在互相拥抱庆祝,和他有什么关系?”
“所以我只是举报了一篇他没抄袭的论文,如果他是在空无一人的小巷里抱住你,就绝不仅仅是举报而已了。”
乔伊的语气十分客观:
“而且看在你的份上,这一次我不会让人扣他太久。”
他站起来,矜持地瞥了她一眼:
“如果你愿意亲我一下的话,他抄袭就抄袭吧。”
……
冰冷的河水涌进她的眼睛。
酸涩的地下水,尝在嘴里,是眼泪的质地,
可她是不会哭的,她是这阴暗水下的一条鱼,因为没有眼皮,她再疼都没有眼泪,永远没办法哭泣。
远处的视物已经开始模糊不清,这是缺氧的征兆。
可她却仍然能看见乔伊在站在她身后,修长的手臂搂着她,两人在海边的露天阳台上吃樱桃,他吻下来的时候,远处就是山川湖海。
“我已经履行了我的承诺。”
他亲吻她唇边的樱桃,轻声说:
“可你还没有。”
“什么承诺?”
“尝试相信我,尝试依赖我……以及,稍微爱我一点点。”
……
眼前一片昏沉,黑暗翻腾。她的手臂渐渐乏力,或许是缺氧,竟觉前方隐隐有光芒闪动。
可地下河是没有光的。
都是幻觉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