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挥袖袍:“拖下去,按规矩先给我打八十军棍,然后通知傅家来领人。”
  她又点了一个副将的名:“你亲自盯着,不准放水。”
  “遵命!”
  押着傅止行的士兵拖着他的肩膀就要把他带出去。傅止行见唐沅竟敢来真的,当下就慌了,宛如一头即将被送到案板上的肥猪,声嘶力竭地大声嘶叫起来:“萧屿,我是你姐夫,是傅家三少爷,你不能动我!我爷爷不会放过你的,萧屿!”
  “只有废物才会把爹娘爷爷时时刻刻挂在嘴边。”
  唐沅站在原地看着他歇斯底里的样子,微微一笑:“老爷子那里我自有交代。就不劳傅姐夫费心了。姐夫还是省点儿力气,想想怎么活着挨过八十军棍吧。”
  不管傅止行再怎么挣扎咒骂,他还是被押在了行刑台上。头十棍落下去,他还有力气骂唐沅,等打到三十军棍,他已经疼得昏过去一次,又被人用凉水泼醒,像一条死鱼一样口吐红沫,垂着头趴在砧板上。
  傅家的人来得倒是很快。傅止行的祖父、傅家现任家主傅成翰急匆匆地跑到军营里来,跪下就要替孽子谢罪。
  唐沅一把扶起他,带着安抚意味地笑道:“傅爷爷,这次的事跟傅家无关,要谢罪也是傅止行自己来,您一大把年纪了,何苦还要替子孙受累?”
  顿了顿,她又补充道:“您放心,萧家和傅家世代交好,我也不是那等咄咄逼人的,八十军棍后,这事儿便算了了。您不必放在心上,谁家还没几个不肖子孙呢?”
  傅成翰听她这样说,擦着冷汗颤巍巍地站起来。他看了一眼傅止行的方向,看到自己的嫡孙子被打得血肉模糊,自然也是心疼的,但更多的却是松了一口气。
  天知道他得到消息时被吓得就差西去了。这三孙子自小顽劣,又不爱读书,他原本就当家里多了个纨绔吃闲饭的,却万万没想到这吃闲饭还吃出能耐来了,差点没把他们整个傅家给坑进去。
  还好这次少主发现得及时,要是真酿成了什么大祸,连累了整个安州,岂是八十军棍就能轻轻放过的?
  到那时,怕是他们傅家得成为千古罪人啊。改日他这把老骨头去了地下,有什么脸面去见傅家的列祖列宗?
  还好还好,眼下听少主这个语气,算是小惩大诫,不再追究了。
  心头悬着的大石落地,傅成翰微微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跳,就听到行刑的人来汇报道:“禀少主,八十军棍行刑完毕!”
  唐沅颔首,吩咐道:“把三少爷好生送回去吧。”
  傅成翰见此就要带着这不孝孙子告辞,不曾想唐沅却拦住他:“傅爷爷,还请里间说话。”
  傅成翰见唐沅这郑重的样子,一头雾水地跟着她走进屋里。
  半盏茶下肚后,唐沅慢悠悠地说明了自己的意思。傅成翰一听,手一抖,手里的茶盏差点没落在地上。
  “少主的意思是……要让止行夫妻和离?”
  唐沅低头抿了一口茶,抬眼看向傅成翰:“我希望您能理解我作为兄弟的心情。傅三少爷……”
  她说到这儿停了下来,眉头紧锁着,显出一抹不满与厌烦。
  顾虑到傅老爷子的面子,她没有将剩下的话说完,可光是她的眼神和表情,已经能传达出很多意思。
  傅成翰听懂了她的未竟之意,不由得老脸一臊。
  也难怪少主看不上他这个孙子,光凭他今天干出来的这事儿,又蠢又坏,换做萧韫是他家的孩子,他也不愿意把好好的姑娘嫁给这样的男人。
  跟了傅止行这样的人,后半生都没了盼头不说,指不定哪天就被他牵连了,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可……
  萧韫和止行的婚姻代表的毕竟不只是他们两个人,更重要的是,它是连接萧、傅两家的纽带,若此番和离了,他们傅家之前付出的那些心血努力不全都白费了吗?
  也因着这样的顾虑,傅成翰神色间满是为难纠结,低着头良久未言。
  唐沅瞥了他一眼,不紧不慢道:“傅爷爷,我知道您在顾虑什么。只是您也看到了,像我父亲那样的人,纵然是正妻亲子,也说抛弃就能抛弃,就算是作为姻亲,您以为傅家又能在他心里占多少地位呢?”
  傅成翰闻言瞳孔陡然一缩。
  纵使再怎么不想承认,他心里也清楚,眼前的少年说得一点儿没错。就好比这次窦军围城,他、林家,还有萧屿萧韫,都是被萧俨舍弃的东西。萧俨是一个真正的野心家,在他那儿,从来只有利益,不谈感情。
  唐沅继续抛出筹码:“晚辈冒昧,除了想带走姐姐,还斗胆向您求一贤士。”
  傅成翰一愣:“贤士?”
  “就是您的孙儿,公子景行。”
  唐沅微微一笑:“若您不嫌弃晚辈,晚辈想将景行公子招揽麾下,时时讨教,日日学习。您放心,我一定待之如手足,绝不会委屈了景行公子。”
  傅成翰听她提起自家大孙子,先是愣怔,反应过来后当即涌出一阵浓浓的惊喜。
  自家事自家知,景行那孩子虽然自幼聪敏,在安州素有美名,可哪里到了要让少主称之为“贤士”的程度?
  少主方才这番话,分明是借着傅景行,向傅家伸出了橄榄枝,这橄榄枝上头挂的不是萧俨的名号,而是眼前这个少年的名字。
  若景行当真到了少主麾下,那便实实在在绑在了少主这条船上。十七八岁少年人的情谊最是纯粹难得,若二人能成为异性兄弟,日后少主上位,傅家能从中得到的好处还用多说吗?
  光凭这半个月以来,少主一环接一环算计窦德瑞、保下安州的这份心智谋算,他就有理由相信,眼前的少年必非池中之物。
  他毕竟老了,萧俨也不年轻了,这天下终归是少年人的天下。
  而少主,值得他押上筹码去赌一把。
  退一万步,就算日后少主失败了,他傅家也是一直站在萧家这一边的,光凭这一点,萧俨就不可能清算傅家。
  搭上少年这条船,这是笔很难赔本的好买卖。
  傅成翰心内火热起来。有了景行代替萧韫成为一条更好更牢固的纽带,那萧韫和傅止行的婚姻就实在没有继续的必要了。
  他当即点头:“承蒙少主抬举,若景行那孩子能跟着少主学些本事,可真是他的造化了。”
  顿了顿,他又道:“您放心,萧小姐和止行的婚书信物,我回去就让人收拾了送来。就是这和离书,恐怕还得等止行醒了后写一封,我再告知了族内长老,一定立刻送到萧家。”
  唐沅闻言,当即从怀里掏出一封写好的和离书,示意左右递给傅成翰,微微笑道:“傅爷爷不必麻烦,和离书我已经准备好了,乃我姐姐亲笔写成,您便带回去请三少爷摁个手印儿,再将我姐姐的名字从傅家族谱上划掉,这事儿也就成了。”
  傅成翰接过那和离书,嘴角微微抽搐。
  傅成翰:为什么这种东西都要随身带着啊喂!是你姐姐和离又不是你和离,连等止行醒来都等不了了吗!
  唐沅:废话当然等不了,要是傅止行那个憨批回去就嗝屁了怎么办?老娘难道还要在头上顶个寡妇的名头吗?立刻,马上,和离!麻溜儿的,赶快!
  傅成翰望着唐沅几番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把东西塞进怀里,告辞离去。
  1088嗑着瓜子看着傅成翰离开时脚步轻快的背影,在心里啧啧叹息。
  唉,傅老爷子啊,您这是被奸商算计了还开心地给奸商数钱啊!
  您大孙子傅景行何许人也?
  眼下这年月,他不过是安州傅家的大公子,在这个群雄逐鹿的乱世籍籍无名,可再过个十年八年,他将一步步将自己的名字传遍五洲四海,千年以后,他还会成为史书上大篇幅记载的千古贤相。
  未来萧家上位,萧俨在和柔然的交锋中屡屡委曲求和时,是傅景行这个文臣中的异类为了“粗蛮”武将和萧俨竭力周旋。也正是因为他主战的立场,让他前半生在朝堂上一直被边缘化。直到萧俨山陵崩,萧屿上位,他得了当朝宰辅的赏识,一身本事才有了用武之处。
  后来他一步步成了百官之首,在他的谋划下,中原一点点从柔然手里夺回了北边不少领土,萧俨在位时势弱的中原再一次强硬起来,柔然近十年不敢犯我边关。
  可惜,这样一个惊才绝艳的人物,最终还是没能敌过小人谗言和帝王猜忌,最终落了个独死异乡的下场。
  这样一个千古贤相,称他为“贤士”都算是委屈他了。自家宿主这老狐狸,拿傅止行散播流言这事儿大做文章,解除了自己身上的婚姻不说,还白得了一个大宝贝,到头来傅成翰还对她感恩戴德。
  妈耶,天理何存啊!
  造孽哟。
  唐沅一点儿不理会1088看向自己的异样目光。解决了两件心头大事,她脊背往身后的软垫上一靠,品茶的姿态十分闲适。
  可惜,总有人见不得她闲。
  “少主,大事不好了!”
  又来。
  听到副将这熟悉的催魂般的声音,唐沅放下茶盏,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
  她太南了。
  副将一脸焦急地冲进来:“少主,城中缺粮的流言传到了城外,眼下新收编的那些士兵集结□□了!”
  1088已经是个见过大场面的系统了,听到副将的话,它一点儿不慌,甚至还有点幸灾乐祸。
  天道好轮回,苍天绕过谁啊。
  某些人终日打雁,终于要被雁啄瞎眼喽!
  第54章 长公主君临天下(10)
  新收编的军队在这个节骨眼闹出事情, 除了这些士兵本就对萧家不甚信任外,自然还有有心人在背后有意煽动的原因。
  这些士兵里并不是人人都安于现状, 于是在萧家这儿吃饱喝足后,便想趁着这次流言把人都煽动到自己这边来, 以达成和安州对抗之势。
  说到底, 这是一群有野心又有那么一点小聪明,可惜却偏偏看不清局势又自以为是的家伙。
  唐沅弄清楚情况后, 立刻雷厉风行地把率先闹事的群体一刀切断。其余人可以小惩大诫,在背后策划的幕后主使却统统充入奴籍,在军营里单独划出了一小块地,把他们关押看管起来。
  “洪哥,这下我们该怎么办啊?”被关起来的一小撮人里, 一个高瘦黝黑的青年神情瑟缩着, 小声问身旁脸上带着刀疤的大汉。
  这大汉原是窦军里一个小统领, 底下带了一队人, 平时也有些威信权力。这次窦军出事后, 他带着自己的弟兄跟着大部队入编了萧家军, 原以为就是来讨个粮食,却不曾想, 重新打乱收编后军里大换血, 他们这些大小统领都被替换下来,换上了萧家信任的人。
  这大汉以往仗着手里的权力颇受人尊敬,结果却一朝泯然众人,哪里甘心?
  正好, 昨日安州城内突然传出流言,说城内缺粮,他便心思活泛起来,想仿照当初叛离窦家的方法,煽动其他人跟他一起对抗萧家。
  有这样想法的“聪明人”也不止他一个。他们都才经历了一场集体暴|乱,还作为胜利一方成功脱离窦军,因此都深知把群众集结起来能产生的巨大力量。
  这些人做着通过煽动士兵来占领安州、自立为王的美梦,几方联合之下,便有了今日这场暴动。
  可惜,他们却没想到上次成功杀死窦德瑞的那场暴|乱,背后是唐沅结合天时地利的多方经营。但凡她算漏了一步,安州城都早已成了窦德瑞的囊中之物。这些人光看到了最后的结果,却看不到背后的一切曲折因由。
  更何况,他们这次遇上的也不是窦德瑞,而是唐沅。
  理想丰满,现实往往骨感。失败来得这样猝不及防,他们万万没想到,自己甚至都还没来得及把恐慌情绪煽动到全军,就被唐沅手底下的人揪了出来。
  那洪姓大汉戴着手铐脚链,面色阴郁地坐在角落,听到高瘦青年的话,他一个眼刀飞过去:“你慌什么?”
  高瘦青年看着大汉阴翳的眼神,心里又是一哆嗦,垂下头呐呐不敢言。
  他从当兵以来就在大汉手底下做事,习惯了被他呼来喝去地驱使,胆子小又怕事儿,一心只想活着退伍,也没有其他想法。
  这次煽动流言引动暴|乱原也不是他的本意,他只是习惯了听从大汉的差遣。直到安州城内那位少主带人把他们抓起来,他才意识到,这回自己怕是要被大汉牵连,给他陪葬了。
  可即使这样,六神无主之际,他依然习惯性来问大汉接下来该怎么办。在大汉身边呆了多年,他早已没有了自己的见地想法。
  大汉冷笑一声:“等着吧,安州没粮食了,我倒要看看那萧家小儿要怎么办。很快外面那些人就会知道,只有跟着老子才有出路。到时候,他们一定会迫不及待地救我们出去。”
  他斜睨了高瘦青年一眼:“你跟了我这么多年,我不会让你吃亏的。以后我们自立为王,有你小子吃肉的时候!”
  青年极力扯出一抹讨好的笑,不住地点头哈腰:“谢谢洪哥,谢谢洪哥!”心里却涌上无尽的迷茫与恐惧。
  他想象不到之后跟着大汉大口吃肉的场景,闭上眼却都是自己被带去矿山做苦力、最后死在那里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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